往事不堪回首

洗手間裏,王宇有意無意地掃了幾眼旁邊的人。

那人側顏冷峻,線條流暢,一身深色西裝半彎著腰,正慢條斯理地洗手,長腿挺拔,將人襯得豐姿卓越,比起旁邊的王宇更是多了穩重、理智。

冷水衝在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如同玉一般好看,衝洗完畢,抽出邊上的紙巾動作從容的擦了擦水漬。

轉過頭的瞬間王宇身子一僵,瞳孔微微縮了縮,旋即,王宇臉上掛了幾分虛假的笑。

“傅公子?”

傅景深掀了掀眼皮瞥了眼王宇,隨意掃了掃,薄唇微吐:“有事?”

王宇見他壓根兒就不認識他,眼裏滑過一絲絲尷尬,心裏暗自吐槽阮沅挑選的男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就那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就差點讓他繳械投降。

不愧是天天在國際上打交道的人,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能讓人感覺到壓力。

王宇狹長的眸閃了閃,跟著拿了張紙巾擦了擦手,隻不過動作有些急促,倒是與此刻傅景深淺淡的眸子裏的不耐有幾分相得映彰。

氣氛越發的緊張起來,王宇搓了搓手心,默默地開口:“我就是覺得有些巧,早就聽說過傅公子,一直想見,沒想到在這碰上。傅公子,這是有事要忙?”

傅景深淡淡地嗯了聲,語氣慵懶:“我還有點事。”

王宇被傅景深那審視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這會兒聽到傅景深的話,立馬如釋重放。

“那行,傅公子您忙。我不打擾了。”

傅景深沒有回應,理了理袖口,淡淡地點了點頭便邁開長腿走了出去。

王宇偏過身子望著傅景深那挺闊的背影沉默不語,眼底多了幾分知趣。

阮沅瞧著王宇進門時表情不太自然,夾了塊排骨放進嘴裏,吃了一會兒才放下筷子。

“你怎麽了?”

王宇一臉認真地盯著阮沅,冷不丁地開口:“阮沅,我突然發現你看上的人真的不是一般人敢惹的。”

阮沅被王宇那嚴肅的表情整得一頭霧水,有些無語:“說人話。”

“人話就是我碰到了傅景深,而且還打了個照麵。”

阮沅握筷子的手一緊,漫不經心地睨著王宇,隨口一問:“怎麽了?”

“唉,別提了。簡直是史上最慘烈的撞車啊。我好歹也是在這京都排得上號的人物吧?在傅公子麵前我居然腿軟。尤其是他那不鹹不淡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時,我居然想跪下了。”

王宇說這話的時候痛心疾首,像是做了多大的犧牲似的。

阮沅白了眼王宇,沒發聲,心裏卻是在想傅景深也在秦記的事。

“阮沅,我今日可瞧見傅景深了,想想,依照他的性格,絕對是冷到極致的人,處事老道,你還是別招惹了。”

王宇能說出這麽一番話阮沅是沒有想到的,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你怎麽知道是我招惹他而不是他招惹我?”

王宇望著阮沅的眼裏有碎碎的玩味,若是拚湊起來,那必定是……

王宇不敢深究,他多少清楚一點六年前的事,不過那時候見到阮沅的時候,阮沅才十八歲。

可一點都沒有小女生的任性胡鬧,一反常態。

王宇第一次碰到阮沅是在德國慕尼黑的瑪利亞廣場,當時隻有她一個華人姑娘,周圍全是膚色語言不同的外國人。

她一身碎花裙站在廣場中心,風將她的裙擺吹得很漂亮,如蝴蝶在舞蹈一般。一看就是個少女,讓人心動的少女。

王宇走近,才發現那張明媚的臉蛋上滿是冷清,尤其是那雙眼睛,充滿了絕望和悲淒,仿佛這生活的壓迫全都呼嘯而來,將那剛成年的少女壓得喘不過氣來。

王宇那時候才二十歲,出國留學,周邊沒有熟悉的人,突然見到一個華人,尤其是這麽漂亮的姑娘,立馬上前問了句:“你是中國人?”

哪知他話剛出口,阮沅便突然放肆大哭出來,抱著雙臂蹲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的,傷心欲絕的模樣讓王宇瞬間傻了。

王宇不停自責,手足無措的安慰,可根本沒用,他越是說話她哭得越厲害。

眼見著周圍人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他們身上,王宇一陣兒緊張,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這麽會哭的。

後來王宇才知道,那天是她十九歲的生日,她一個人在國外已經漂泊了一年。

因為語言不通被搶劫也無法立案。

沒錢租房時,她大約兩個月的時間都是睡大街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也因為不小心打碎了一瓶昂貴的紅酒而賠償了身上所有的錢還被辭退了。

後麵發現拍那種極致美麗卻危險的照片可以賺很多錢,十八歲的她打了三份工作,存了兩個月的錢買了一台相機天天奔波在危險的地方拍照片。

不僅如此,她還要賺學費……

僅僅一年的時間,從人人寵著的阮沅到受盡人間冷暖的阮沅,期間經曆了多少,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可她全都忍了過來。

可在她生日那天,她一個人遊**在慕尼黑街頭卻是巨大的悲慟撲麵而來,終於承受不住,所有的委屈和難受全都在這一刻化成了眼淚,尤其是聽到王宇那句你是中國人嗎,讓她更是嘩啦直流。

後來的幾年裏,他雖然偶爾幫她,可阮沅脾氣倔,從來不接受,就連開公司這件事也是她親自提的。

那次是她唯一一次主動開口求王宇,找他的時候阮沅小臉上滿是羞愧,好幾次開口都被中途停下,直到他看出來才主動問了句。

阮沅才問他要不要一起開個旅遊公司,公司由他管理,他欣然答應,阮沅為了開公司,拿出了她所有的積蓄。前前後後忙了好幾個月,每件事都是她自己親手忙的。

王宇在國外學的是工商管理,所以也很容易上手,這麽幾年,都是他明麵上管著公司。

剛開公司的那一年,他都跟著阮沅忙得快吐血了,可阮沅比他還要拚命。

每天除了學校公司兩頭跑,還要時不時地去外地拍照片,一天下來大概隻睡兩三個小時,熬了三個月左右才有業績,才慢慢有單子。

甚至有一段時間,王宇自己都快堅持不下去了,可是見著阮沅依舊在奮力拚搏,他想他總不能不如一個女孩子吧。

事實證明,他在拚命這事上確實不如阮沅。

自從第一次見麵看過阮沅哭,後麵他從來沒有見阮沅哭過,有一次拍照片的時候阮沅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渾身都是傷,臉腫成豬頭,血跡灌滿褲腿。

他一個大男人看了都觸目驚心,可阮沅跟個沒事人一樣,硬生生地爬了起來,自己麵無表情從身上扯下布給自己止血,畫麵簡直不敢看。

剛開始王宇都會勸她不要那麽拚,可磨破了嘴皮子都沒用,也就沒有管她了。

可就是這樣堅強如鋼鐵的人,卻在每次噩夢裏都叫著傅景深的名字,表情痛苦而又脆弱,連見慣了她流血不流淚的樣子的王宇都覺得心碎。

如今她抱著什麽態度回京,王宇多多少少猜到一點。

當初不顧他的反對硬生生的要把公司從德國遷回來不就是提前準備麽。

王宇一想到阮沅接下來要做的瘋狂事就頭疼,勸不動也不能勸,可讓她白白往火坑裏鑽他也不能裝作不知道。

王宇臉上多了幾分決絕,望著阮沅的眸子裏氤氳了擔心:“阮沅,我是你的合夥人也是陪你經曆這麽多事的人。私心來講,我真不希望你再繼續冒險。不管是工作還是……對於某些人。”

阮沅麵無表情地扒拉著碗裏的米粒,沒什麽情緒。

“你的意思我知道,不過……我也沒想幹什麽。”

阮沅這話的真實度太低,王宇壓根兒就不相信。甚至於握著酒杯的手都緊了幾分,目不轉睛地盯著阮沅,王宇緩慢開口:“你還記得你滿十九歲那天我請你吃了一碗牛肉麵麽?”

阮沅的身子猛地一抖,咽下喉嚨裏的飯菜,阮沅放下筷子,端起旁邊的威士忌喝了一口。

在王宇的注視下,阮沅抿了抿唇,抬頭對視了一眼,語調平淡沒什麽起伏:“記得。那是我去德國吃得最好的一頓。”

王宇被阮沅這麽一說,瞬間愣住了。

“阮沅,我不是讓你說這碗麵有多好吃,我隻是想告訴你,你這些年受的苦不值得讓你為了那麽一個人就輕而易舉的忘記了,也配不得你顛沛流離了這麽久。”

阮沅輕輕笑出了聲,黑白分明的眼裏醞釀著淺淺淡淡的笑,一圈一圈的**開,在整個瞳孔裏散滿,最後猛地收縮,頃刻間全都消失殆盡,隻剩下一望無際的平靜,仿佛之前的跌宕起伏沒有發生過。

阮沅唇角扯出恰到好處的弧度,淡淡的,疏離而又帶了幾分排外。

“王宇,我很感激你那幾年對我的幫助,我也把你當摯友,也知道你不放心我,可私人問題我並不想透露太多。

我說過,我這人倔強得很,不撞南牆不回頭。再說了,這人活著,哪裏不是冒險?不過是程度不一樣罷了。我也是這萬千世界裏的俗人一個,擺脫不了俗氣。

我想要的東西我盡力去爭取,我要拋棄的東西我也會拚了命的擺脫。你沒必要擔心,怎麽樣的後果我都承受。再說……我這些年受的苦?哪有什麽苦不苦的,不過是我樂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