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龍心之爭

晚宴進行至一半,青丘國主放下了手中玉杯,杯與盞輕輕相觸,發出清脆的“叮咚”之聲。聲音雖小,但卻傳遍了整個巨木之內。所有人都停下杯盞,望向青丘國主。

月亮爬到巨木樹梢之上,恰好照在青丘國主的背後,像是上天給他戴上的王冠,耀眼高貴得讓人無法直視。

“青丘久不開宴,今次卻是在戰亂之際,行此宴會,餘心無奈,亦覺慚愧。”青丘國主謙讓的一句話,下方立即便有妖族之人搖頭稱不敢。

青丘國主繼續道:“五十年前妖族與修仙者一戰,致使南北兩分,我族與中原暫守和平,餘私以為西南之地雖偏矣,卻可避免戰亂,延續我族血脈,遂認為此處不失為我族休養生息之清修地。然則而今,中原眾仙,不願見我族在此西南之隅修養壯大,處處擠壓,殺我族人,手段殘忍,其心惡毒至極。”

青丘國主語氣一直淡漠至極,然而言至此處卻有透骨殺氣浸人心脾。

雁回想到素影對待那煉製狐媚香的手法,心頭為這殺氣膽寒之際,同時也不由生了幾分憤慨。那高高在上的素影仙人二十年前如此對天曜,二十年後也如此對其他妖怪,她隻怕從未將妖的命當作一條命來看吧,所以手起刀落,才能殘忍得這麽幹脆。

巨木下方坐著的妖怪們更是早就對中原修道者們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時拍桌子罵的,氣得砸了杯子的,大有人在。

坐在首位的大皇子應聲站了起來,對青丘國主一鞠躬,隨即一轉身,對下方眾妖道:“我族將士五十年未曾戰過,卻也並非不再能戰。”他話音一頓,語意鏗鏘,“誰家好兒郎願與我踏過三重山,劍指中原?”

下方附和聲登時震耳欲聾。

相比於下方熱血沸騰的妖怪們,最上層的九尾狐一族的掌權者則顯得冷靜許多,天曜也隻在角落裏默不作聲地飲著杯中酒。

雁回冷眼看著這一切,心裏算是明白,這個打著迎接郡主回青丘名號的宴會,不過是個妖族的誓師大會罷了,振奮士氣招攬人心!妖族對中原的大規模進攻,隻怕是近在眼前了。

雁回聽著滿耳妖怪們血氣衝天地喊著複仇二字,內心實在五味雜陳,她修了十年的仙,現在卻被命運推著坐在了妖族的誓師大會現場。人生遭遇,當真是無法預料。

她一抬眸,望見了遠處一襲紅衣的弦歌,察覺到有人看自己,弦歌的目光便也落在了雁回身上,兩相注視,弦歌對雁回輕淺一笑,搖了搖手中杯子,雁回便也拿起了酒杯,一仰頭,一幹而盡。

酒足飯飽,歌舞停歇,待到青丘國主隱了身形,妖族中人便各自退去,九尾狐的王爺們各自之間打了招呼,也要離去。

雁回這邊剛站起身來,弦歌便踏到了她的身邊:“聊聊?”

雁回瞥了她一眼:“當然。”她一轉頭叮囑了天曜一句,“回頭幫我看著幻小煙一點啊,她性子野,別等她喝多了闖了禍事,明天有人找我告狀就麻煩了。”

天曜張了張嘴,那邊弦歌已一把挽了雁回的胳膊,道了句:“走吧。”便在這頂層平台上消失了蹤影。

天曜伸出的手便隻攬了一手的清風回來,他握了握拳頭,倏爾沒道理地對這初回青丘的弦歌感到幾絲憤怒,或者說……嫉妒。這麽正大光明又輕而易舉的,就把人搶走了……

而這方走遠了的雁回倒是沒有去在意天曜的心情,弦歌帶著雁回落在了粗壯的樹枝之上後,卻笑了出來:“有人可要惱我了。”

雁回轉頭:“誰惱你?”

弦歌笑而不答,隻摸了兩壺酒出來:“坐下聊吧。”

一人一壺酒,坐在樹上,望著月亮,弦歌寬大的紅衣袍垂落下去,隨著夜風衣袂**漾,舞得好不勾人心魄。

雁回轉頭,看見弦歌仰頭飲了一口酒,不由問道:“你以前不是不喝酒隻喝茶嗎?怎麽一回青丘就開始喝酒了?”

弦歌轉頭,望著雁回笑:“雁回啊雁回,以前不是不愛喝,而是不能喝呀。”她道,“其實我是嗜酒之人,奈何飲酒過多,怕被識出破綻,這才無可奈何以茶代酒,騙騙嘴罷了。”

雁回便也轉頭飲了口酒:“那鳳千朔呢?以前那麽喜歡,也隻是裝裝樣子,回了青丘,就不再喜歡了嗎?”

弦歌唇邊的笑容一僵,漸漸隱了下去:“我乃青丘安插在中原的暗線。”弦歌道,“九尾狐一族血脈淵源極深,除了本族之人,其他妖怪皆無法取得我九尾狐一族最大的信任,所以機密要事,自是有血緣關係之人來做。我是被投放在中原的棋子,隱入七絕門,探得中原消息,再施以手段,將情報送回青丘。”弦歌說著,嘴角勾勒出了略帶諷刺地一笑,“我在中原數載,植根七絕門,讓多疑人鳳千朔也視我為心腹。可我在中原的一切都是假的。”

“身份,來曆,甚至於身上的氣息。”弦歌道,“可唯有這顆心,動了情,我想讓它是假的,偏偏隻有它成了真。”

雁回一默:“為何現在你回來了?青丘與中原即將開戰,正是需要情報之際,弦歌你明明可以以這個名義,多在中原待一段時間的。”若是那般深愛,即便多留一天,對弦歌來說也像是偷吧。

弦歌搖了搖頭:“妖族前次邁過三重山一路殺向廣寒門,中原仙門未曾得到任何情報。淩霄找來七絕門,斥責鳳千朔辦事不力,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鳳千朔七絕門,竟是一直與淩霄有所接觸。”

雁回聞言,也是一愣:鳳千朔是淩霄布在中原的棋?仔細一想,當年鳳千朔的叔父鳳銘在七絕門中大權緊握,卻一直未曾除掉鳳千朔,以前江湖眾人皆是認為有七絕門門中長老為鳳千朔保駕護航,再加之鳳千朔聰慧過人,善於韜光養晦這才逃過一劫,而今看來,卻是淩霄也悄悄在背後扶持了他一把嗎?淩霄插手七絕門的事,是為了獲得七絕門的情報?

雁回在辰星山從未聽人提過此事,淩霄更是對這些事閉口不談,他悄悄行動,布此一招,到底是意欲何為?

雁回是越來越看不懂她以前那個師父了。

“而後淩霄徑直插手七絕門門中之事,我再難將中原情報傳入青丘,父親怕我身份暴露遭中原仙人所害,九封疾書將我召回青丘。我再無理由拒絕……”

雁回聞言默了一瞬:“鳳千朔放你走了?”

弦歌苦笑:“自是不能放我走的。我知道七絕門太多事,知曉中原太多情報,不管出於任何考慮,他都是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

“那你……”

“假死。”弦歌仰頭飲了口酒,說到這兩個字,聲色難免多了幾分悵然,“從此以後,在鳳千朔的世界裏,他門裏的弦歌,便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死人了。”

雁回沉默,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聽起來那麽容易又簡單的事情,對於弦歌來說,隻怕做得無比困難吧。要自己把自己在所愛的人心裏,殺死,徹底退出他的生命,不能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裏。她雖然還活著,但對鳳千朔來說,她已經是一段過去的記憶了。

雁回歎了一聲,弦歌倒是笑了笑:“不過在我‘死去’的時候,看見鳳千朔那張永遠笑著的臉露出了不一樣的神色,我卻還是蠻自豪的。”她道,“知道他對我動過情,這便夠了。他那時在乎的神色,足以讓我用餘生來釀一壺喝不完的酒了。”

雁回沉默了許久,除了一口飲盡壺中的酒,便也再無話可說了。

弦歌轉頭看雁回,盯了她許久:“雁回近來性子卻是沉穩安靜了許多。以前要是聽到我這樣說,非得炸起來不可。必定得推著我,趕著我,讓我不要磨嘰,如果不能在一起,就盡快忘掉他,然後瀟瀟灑灑過自己的生活。”

雁回轉眼瞥了弦歌一眼:“我以前會這樣說?”

弦歌將雁回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你還會搭著我的肩,像個小流氓痞子一樣這樣對我說。”

雁回想了想,倒也笑了,手沒從弦歌肩上拿開,就著抱著她肩頭的姿勢,找回了兩分痞氣,感歎道:“這人世間的事嘛,總是無常。誰沒個被磨掉刺頭的時候?我也是明白了,有些事,咱們是真的無可奈何的。就算我再有個性,你臉長得再漂亮,那些事,在我們現在所處的階段是真的無法逃避也無法解決的。就像你現在忘不了鳳千朔,而我殺不了淩霏一樣。”

弦歌轉頭看雁回。

見得雁回勾唇笑了笑:“現在,我們除了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然後好好忍耐,其餘的,別無他法,這或許是一種磨難教會我的小聰明或說教訓吧。”

弦歌拍了拍雁回搭在她肩頭上的手:“你大師兄的事,我隱約了解了個大概。江湖上傳言,是你與天曜在地牢裏,聯手殺了子辰。”

雁回嘴邊痞氣的笑散了兩分,眼中滲出了幾許寒光。

“可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

雁回冷了容顏:“淩霏現在什麽情況,你可有了解過?”

“被淩霄逐出了辰星山,回廣寒門了。”

“好嘛,這姐妹倆湊得好。”雁回一笑,“找人算賬不用跑兩個地方了。”

弦歌聞言默了一瞬:“不過我想,淩霄約莫是有別的想法的。”她頓了頓道,“當初淩霄來七絕門斥責鳳千朔,言辭之間聽出,幾月前你被趕出辰星山時,淩霄卻是一直派人看著你,你在永州城之時他特地囑咐了鳳千朔看緊你,想來對你並非是不管不顧的……”

“那又如何?”沒等弦歌將話說完,雁回便已打斷了她,她盯著遠方,聲音是難得的毫無情緒,“大師兄都已經死了。”

這夜告別了弦歌,雁回獨自去了冷泉。

昨夜化為龍身的天曜在此處鬧騰得太厲害,樹木摧折,泥土翻飛,今日周邊環境依舊是一片狼藉,然而冷泉當中泉水已經變得清澈透明,與往日沒什麽兩樣。

雁回蹲在泉水旁邊,看著水中透出的自己的倒影,腦海中反反複複卻盡是弦歌方才告訴她的那些話。話音擾得她心亂,她倏爾一手劃破水中自己的倒影,連外衣也未脫,一頭紮進了冷泉之中。冷泉之下還有相當大的空間,她便憋著一口氣在下麵拚命地遊著。腦海當中寸寸皆是淩霄當初在辰星山教她仙術道法時的影子。十年來的每一個寒暑秋冬,皆有淩霄的陪伴,雁回不停地在水裏遊著,像是要耗光自己所有的體力一樣。

十載以來的種種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來去,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在冷泉水底,直到窒息讓她感覺到了胸腔刺痛,她才一下躥出水麵,猛地大口呼氣。突如其來的新鮮空氣讓她眼前有一瞬間的發黑。她腦袋浮在水麵上,然後放鬆身體,整個人便如一片枯葉一樣漂在了冷泉泉水上。

漫天繁星耀眼奪目,她閉上了眼睛,努力地放空自己,也許是太累,沒多久,雁回的世界便當真如此沉靜下來,她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沒一會兒,她便在黑暗中看見一縷黑影在她眼前靜靜佇立。

這次她看清了那人影之後,卻並沒有追趕,她隻遙遙地站在這方,與他相望:“大師兄。”她說著,聲色極靜,“你的這筆仇,我遲早會給你討回來。”她說完這話,那方靜靜佇立的人卻好似皺了眉頭,滿臉擔憂。她不明白他在憂心什麽,直到她感覺自己身體猛地一晃,雁回倏爾驚醒。她睜開眼睛,便覺自己已經陷在了一個比她溫暖許多的懷抱裏。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他抿著唇未說話,倒弄得雁回有幾分緊張:“怎麽了?”

“我以為……”幾乎是控製不住地脫口而出了這三個字,天曜才察覺到自己語氣有點急了,他猛地收住口,轉過了頭,將雁回放開,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才緩了語氣道,“沒事。”

雁回看看冷泉,又轉頭看了看天曜一臉別扭的樣子,猜測道:“你以為我自尋短見了?”

天曜轉頭離開:“無大礙便好。”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雁回並不在乎天曜此刻背對著自己,她望著夜空道,“被你從辰星山救回來的那天我沒有這樣做,之後就都不會這樣做。我留著這條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曜腳步一頓,微微回頭瞥了眼雁回。卻見雁回笑了笑,她轉頭走上前來,望著天曜,語氣輕鬆了些許:“倒是天曜,你卻是一直跟著我的嗎?”

天曜輕咳一聲:“你繼續沐浴吧,盡早將筋骨接好……”他說著便邁腿要躲,衣袖卻被雁回輕輕地拽了住。天曜微微一怔,轉頭看雁回。

“雖然你和我說過不用言謝。”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眸盯著他,清澈宛如能裝進繁星千萬,“不過我還是不得不說,多感謝這樣的時候,能有你在。”

天曜眼眸裏似也被她這句話點了星。

雁回鬆開手,瀟灑地擺了擺:“你回吧,我接著泡。”

看著雁回入了冷泉,天曜這才回神似的,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走入漆黑的森林,沐浴星光,天曜握了握掌心——其實,那明明應該是他說的話啊。多感謝能遇見一個名叫雁回的人;多幸運,能遇見這樣一個人!

弦歌回了青丘,每日並無什麽事可做,雁回晚間在冷泉沐浴,早上與天曜一同研究《妖賦》心法,每日到了下午臨近傍晚之時才有空與弦歌吃頓飯,閑聊幾句。

這日兩人正坐了吃著晚飯,幻小煙又從窗戶裏跑了進來,一進屋,看見一大桌子菜,幻小煙眼睛都亮了:“我也要吃!我今天都餓了一天了!”她伸手就往菜裏麵抓。

雁回眉梢一挑“啪”地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她斜眼看著被打疼了,一臉要哭不哭的幻小煙,並無半分憐憫:“我盼了一整天等來的飯,你要敢給我抓了,我就拔你戒指。”

幻小煙咬牙,委屈道:“我也餓一天沒吃飯了呀,這不是有點暈了嗎?”

兩人說話之際,弦歌已在一旁讓人另外拿了一副碗筷過來,笑道:“你養的這小幻妖倒是真性情,我看著喜歡,想來今天是真餓極了,你便別為難她了,讓她一同吃吧。”

雁回哼了一聲:“我一天沒吃是練功去了,這家夥一天不吃,難道是誰將她嘴縫上了不成?定是玩得沒有邊了……”

“才沒有玩呢!”幻小煙已經含了一嘴飯,一邊嚼一邊道,“我聽人講故事去了。”

弦歌笑道:“什麽故事聽人講了一天?”

幻小煙火速扒完了一碗飯,然後睜著大眼睛望著弦歌:“郡主大人,聽說中原有個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啦,現在你回了青丘,他以為你死了,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什麽體麵都沒了。”

弦歌聞言,神色登時僵住。

雁回“啪”地放了碗,斥道:“皮癢了!吃飯的時候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我沒胡說八道!他們都傳開了!”

“誰傳開了!”

弦歌搖頭,止住雁回:“讓她說,他們還說什麽?”

幻小煙摸了摸鼻子:“他們今天聊了好久呢,從郡主大人去中原後,好長一串故事,然後說到郡主大人你回青丘了,那個男子抱著你的‘屍體’已經好幾天幾夜了,愣是沒讓人碰,不讓人把你那身軀下葬,也不讓人靠近他,說他要護著你。你那身軀都腐了臭了,他也沒讓人安葬,誰勸都不聽,瘋瘋癲癲的,好似癡狂啦。”幻小煙道,“聽說那人還有百十來房的小妾呢,全部都不理會了。”

雁回聞言,轉頭看弦歌,隻見素來笑容惑人的弦歌卻也像是癡了一般,雙目怔愣,失神地望著遠方,唇角抿緊,沒有一絲弧度。

這頓晚飯到底隻有幻小煙一個人吃了個大飽。

待得侍從們收拾完了桌子離開之後,雁回才問道:“聽聞鳳千朔這樣做,弦歌心裏,可有觸動?”

弦歌像是才被雁回這句話喚醒了似的,她笑了笑,笑容難免諷刺又蒼涼:“觸動,說沒有自是假的。可有觸動又有何用?”她垂了眼眸,“七絕門乃情報組織,也通暗殺生意,做這樣的事,鳳千朔最恨的一是背叛,二是欺騙。而我恰恰做了他最恨的兩件事。如此……還不如讓他真當我死了好呢。這樣,我還是用最好的模樣留在他心中的。至少日後,他想起我來,不會覺得我是那般的……麵目可憎。”

雁回默了一瞬,隨即一笑,拍了拍弦歌的肩:“弦歌兒不痛不痛,你還有我呢。”

弦歌聞言一笑,聲色卻難免幾分苦澀:“我不痛。”她道,“我怕他痛。”

雁回手放在弦歌肩上,便隻有輕輕地又拍了兩下,良久後才道:“總會好的。”不管是身體上的傷,還是心裏的傷,隻要不死,時間總能愈合它。

青丘妖族之中的氣氛已經越來越緊張了,所有人都知道大戰在即,各自都打著自己內心的算盤。雁回不管他人如何想,每天閉關專心修煉。天曜不失為一個出奇好的指導者,在他帶領下,雁回的修為進步可謂突飛猛進。

再次禦上劍,雁回以妖族心法催動長劍,一飛衝天,在高空之中遨遊了好一會兒,才落了地。穩妥地落在天曜麵前,她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暈,目光閃亮地盯著天曜:“我又能飛了!”

見她那麽高興,天曜便也不由自主地彎了唇角:“以前你會的,以後都能會。”

雁回知道。但現在到底是時間太短,她現在的修為還遠遠比不上之前,但長此以往這般修煉下去,或許不過一年,她便可超過過去十年的修行也說不定。

晚間用膳,弦歌看了雁回一眼,淡淡提了一句:“你容貌好似豔麗了許多。”

雁回一怔,待得晚上在冷泉邊上一照,雁回這才發現,她眉眼確實在修煉妖術的這十幾天裏,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確實好似……妖豔了些許。她這個身體……好似的確更適合修煉妖法啊。

雁回潛心修煉,天曜也沒閑著,每日雁回打坐之時,他便也調息內息,沒有龍心,他的法術發揮極不穩定。既然如今知道龍心在廣寒門,那他便要做好在這種情況下與素影直接衝突的準備。

天曜心裏憂慮其實藏得極深,他比誰都清楚,以他如今之力,若無他人相幫,要與素影相抗,怕是……極難。

而便在此時,三重山邊界倏爾傳來一則消息,亦是砸得整個青丘措手不及。

廣寒門的素影竟親率數百名仙人,踏過三重山,殺入青丘境地,在三重山西南方向,與妖族守軍開戰。妖族守軍被打了個猝不及防,連連敗退。更令人驚駭的是,隻要是素影抓住的妖族敗兵,盡數剖取內丹,棄屍荒野。

九尾狐一族震怒非常,立即派了兩位王爺入前線督軍,青丘缺人手,自打回青丘便一直空閑的弦歌此時也領到了任務,要與她兩個皇叔一同上前線,抵擋廣寒門突襲。

雁回從燭離嘴裏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擔憂弦歌的安全,旁邊的天曜卻倏爾一扣桌子:“確定前線是素影親自率其餘仙人前來?”

燭離一蹙眉,有幾分惱了:“真當我青丘如此無用不成?若不是素影在,我族將士何至於節節敗退,還被其取了內丹!”他說著,憤怒地拍了桌子,“那廣寒門素影著實惡毒至極!若叫她落入我手中……”沒等燭離將狠話說完,天曜便徑直打斷了他:“青丘可還能遣出人手?”

燭離一愣:“你要幹嗎?”

天曜眸中閃爍寒光:“入廣寒門,取龍心。”

天曜此言一出,雁回與燭離皆是一愣,天曜眸色微涼,語氣卻極為堅定:“素影若當真前來青丘進攻,還率了數百名仙人,中原修仙者雖多,精於仙術的人卻不一定多,素影此次前來必定領的皆是好手,否則闖入妖族本營,饒是她能力再強,也擋不住己方損失慘重。而素影在前突襲,三重山邊界為防妖界報複,必定也會派不少人馬看守。以此推算三重山至中原以內則內裏空虛。其他仙門不會不派人守著自家山門,而廣寒門二十年前起便有護山結界籠罩,看守門人想必也不會太過重視。”

天曜道:“此時約莫是奪回龍心最好的時機。”

燭離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似對天曜的話還沒完全理解過來。

而雁回對天曜卻是極了解,他話還沒說完,雁回便在心裏領悟過來,隨即她眉頭一皺,顧慮道:“會不會是素影有什麽陰謀?”她斟酌道,“廣寒門算是三大仙門當中離三重山最近的一個,素影身份如此高,她不好好坐守山門,指點江山,此刻卻領了人來青丘突襲,怎麽想都有些不合理。”

天曜便望著燭離:“這便要看他們的消息到底是不是千真萬確的了。”

這話燭離倒是聽懂了,他立馬跳了起來往外麵跑:“我這便去再核實核實消息!”他跑到門口想了一下,“若此事當真,而今青丘抽不出人手,我便同你們一起去廣寒門,幫你們的忙。”

看燭離跑了出去,雁回轉頭看天曜:“若是真是素影來了青丘,我們便當真要帶燭離一起去廣寒門?”

天曜搖頭:“他修為不夠,帶著礙事,如今廣寒門雖無素影在,可以我現在之力,護你一人足矣,再多一人,卻是負擔。”

雁回一愣:“那怎麽甩掉他?”

天曜看了雁回一眼:“他追不上我們。”

雁回一默,不過片刻燭離又急慌慌地跑了回來,走到門口就開始說:“消息確實為真,此次素影著實來得蹊蹺,他們此次突襲不像是要進攻我妖族,卻好似更在乎搶我妖族人內丹……”

話未說完,天曜將雁回腰一攬,燭離隻見麵前白光一閃,聽得風聲呼嘯,轉眼之間剛還站在麵前的兩人便沒了蹤影。

燭離神情一愣,呆呆地立了片刻,終是回過神來,兩步追到屋外,卻隻看見了天上白光飛過的尾巴。

燭離氣得跺腳:“混賬!本王好心幫你們忙!竟敢甩了本王!”

飛遠的天曜與雁回自是聽不到他罵的,甚至他倆都沒有心思去管被拋下的燭離是怎樣的心情,雁回隻沉思道:“素影為妖族人內丹而來……”她眉頭緊蹙,“天曜,你可還記得之前在天香坊,那些妖怪也是盡數被剖了內丹的?”

天曜應了一聲。

“將狐妖們交給凡人看管,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為防止妖怪作亂,剖了內丹著實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當時可疑的便是那些妖怪的內丹,最後都不知所蹤了。”

狐妖們是說妖怪內丹都被運送去了辰星山,捕捉狐妖早在雁回未被逐出山門之前便開始了,可雁回在辰星山的時候卻從未見過那些內丹的蹤跡。

“素影這次又來青丘剖取妖怪內丹,他們要那麽多內丹……”雁回咬牙,“難不成想拿回去修成邪修嗎?”

“素影既然在此時來做此事,那便有必行此事的理由。”天曜道,“現在雖不知他們意欲何為,但總有暴露的一天。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攬住雁回腰間的手臂沉穩有力,即便在萬丈高空之中,也沒有絲毫顫抖,沉著得讓人心安。

時至此刻,雁回突然想到之前天曜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二十年前,他遇到的是她,會怎樣。她此前從未對這個“如果”有任何猜測,但現在她卻倏爾想到,如果二十年前,天曜能遇見她,如果天曜遇見的是她……那她必定不會辜負,那樣溫柔的天曜。

這些話雁回自是不會說出口的,她隻問天曜:“封印龍心的結界還是如之前幾個結界一般,以我血破開便可嗎?”要把天曜的心變成以前的樣子估計是再也不能了,那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幫天曜的身體變成以前的樣子。

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先得破開廣寒門護山結界你我才可入山,彼時結界若破,廣寒門中留守仙人必定傾巢而出,我們如今既無助力,你而今修為也弱,到了廣寒門,你且記得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們盡快找到龍心,速戰速決。”

“好。”

雁回一聲應下,天曜周身風動,行得更快,不過眨眼之間便過了三重山,沒有片刻雁回便遙遙能看見山頭常年覆蓋著白雪的廣寒山了。廣寒山前一層金光結界自山腳而起,籠罩整座山峰,山峰巍峨,結界光華輝煌,令人望而生畏。

天曜眸光一凝,於廣寒山前驀地俯身而下,猛地落於山腳之下,落地的力道致使塵埃翻騰,大地仿似也是一抖。他鬆了手,雁回自覺地退到了他身後。

金光結界之前,天曜隻手覆蓋其上,妖氣立即與結界產生了摩擦,氣流漸漸變大,令天曜與雁回的衣袍頭發淩亂翻飛,天曜眸中光華一盛,周身氣息更是暴漲,他周身氣流仿似化為了一柄利劍,直直刺向結界,一點一點切入金光之中。結界發出刺耳的撕裂聲,廣寒門中人似終於發現了異樣,有零星兩個小仙在結界之中禦劍探看,見此情景,登時慌亂地往山中跑去報信。

天曜眼睛也沒斜一下,隻大氣一拂衣袖,妖氣凝為的長劍霎時刺穿結界,被撕了一個口的金光結界在幾聲脆響之後,瞬間崩塌。雁回仰頭,望見金光結界破碎之後落了漫天的金色碎片,便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金色大雪。天曜便在這金光飛舞當中回頭看雁回,他身後是越來越多聚集起來的廣寒門仙人。

廣寒門身為三大仙門之一,修仙者眾多,不過片刻便黑壓壓地在空中排了一片,好似說書人口中的那十萬天兵天將,祭著法器,前來收複他們這兩個妖魔鬼怪。敵眾我寡之下,他們兩人形單影隻,便好似與整個世界對立的異者。

“怕嗎?”感受著身後重重壓力與殺氣,天曜難得地詢問她的感受。

雁回唇角弧度一斜,露出了久違的帶著小虎牙的笑容,她眸中有光,語帶三分好似天生便有的輕狂:“怕字怎麽寫?”

見雁回如此,天曜便也彎了嘴角:“我也不知道。”

他一把抓了雁回的手,將她護在自己身後,迎著無數雙修仙人敵視的目光,邁步便向廣寒山中而去。

天曜已不再需要特別去探查自己龍心的氣息了,隻呼吸之間他便能感覺到,龍心的氣息一直從山腳下的某處溢出來,像是一條無形的線,引著他往那方而去。空****了二十年的胸腔在此刻似乎又開始滾燙起來,他越往前走,腳步便越發有些快了起來。

天上的廣寒門仙人中終於站出了一位目前廣寒門的最高領導者:“何方妖孽!竟敢私闖我廣寒門!”

雁回聞言,抬頭一望,廣寒門她不熟,但這常跟隨在素影身邊的夢雲仙姑雁回卻是認識,在修道者當中,她也算是極有輩分的人了。

天曜根本不理會她的質問。

夢雲仙姑見狀,拂塵出袖,一聲大喝:“列陣!”她話音一落,廣寒門之上眾仙人立即列出了巨大陣法,圍繞在天曜上空。

陣法列好殺氣便籠罩在了天曜與雁回頭頂,雁回眉頭一蹙:“殺陣。”

天曜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雕蟲小技。”他話音一落,五指張開,衣袖一拂,澎湃妖氣洶湧而出,而他頭也沒抬的這一擊並非是亂打,而是徑直向著空中那陣法中心而去。

夢雲仙姑雙目一瞠,飛身撲去欲攔下天曜這一擊,卻未曾想徑直被天曜這一擊生生撞飛,她身體隨著這力道一起擊打在陣眼最中心那人身上,那人自空中摔落而下,百人殺陣應聲而破。

在修道這條路上便是如此,力量懸殊,則毫無對抗的可能性,上一層次的人對付下一個層次的人便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一百個人,也不過是一百隻螞蟻罷了,花點時間,卻並不費力。

天曜他本是站在這世界頂端的人,先前落魄,而今,卻再也不是先前那樣了。

隻待取回龍心……

天曜腳步停在山腳一座祠堂之前。他眯眼看著守在祠堂門前的人,眸色寒涼。雁回被他的背脊擋住了目光,待得她探出頭往前一探,看見那人,雁回霎時渾身一僵,隨即目光幾乎立即溢出了殺氣。

“淩霏。”她喊這兩個字,好似咬牙切齒。

那人依舊帶著幕離,身上穿的也依舊是辰星山的那身衣裳,她好似並不認為淩霄會那般將她驅逐,她好似很自信自己還有回辰星山做那心宿峰峰主的一天。她不過是在等淩霄消了氣頭,她不過是在廣寒門避一避風頭罷了!她依舊活得這麽的好,沒受到半點處罰,於是當風吹起她的幕離,淩霏看著雁回的那雙眼睛裏麵,依舊沒有半分愧疚或者閃避,她甚至帶著厭惡,帶著恨意。在害死子辰之後,她還是活得這麽的……理直氣壯。

雁回冷笑:“急著來倒是忘了弦歌與我說過她也是在這裏的。”語至末尾,已經沒了溫度。

雁回心裏清楚,她現在雖然在修妖的道路上走得飛快,但相比於淩霏,她依舊差得很遠……

“雁回?”淩霏亦是冷笑,仇人見麵,總是少不了咬牙切齒,“投靠妖族苟且偷生,行此低賤之事,而今卻是和這妖龍,想要亂我廣寒山嗎?”她祭出拂塵,“不自量力。”

聽著她的聲音,子辰那晚在雁回懷裏停止呼吸的畫麵一點一點地在雁回腦海裏浮現。她赤紅著雙目盯著淩霏,握住天曜的手幾乎用力得讓天曜感覺到疼痛。

天曜轉頭看了雁回一眼:“雁回。”

雁回沒有挪開眼睛,她死死地盯著淩霏,似乎恨不能撲上去將她撕碎。

“你先前沒做到的,今天,我幫你一並討回來。”

雁回眸光微顫,那方淩霏一聲冷哼:“狂妄,你道我如之前那般半分未變,會做你手下敗將嗎?”她拂塵一揮,身後的祠堂立即又出現了一個結界,結界遮住祠堂,她對空一喝,“助我廣寒誅妖陣!”

天空之中的廣寒門仙人身法立即變換,擺出了與方才完全不同的陣法,陣法在天空之中畫出了六瓣雪花的模樣,霎時之間,陣法之中,漫天大雪紛飛。

天曜看著這陣法的形狀,眸色更涼了三分。他一勾唇,冷笑:“二十年,終是再見此陣法。”

雁回聞言,不得不回神:二十年?二十年前清廣真人助素影壓製天曜,用的便是……這個陣法?清廣真人,將這陣法,交給了廣寒門的人?

不過片刻,天上廣寒門眾仙結出的陣法裏登時傳來了陣陣殺氣,伴隨著越發凜冽的寒風,刮得雁回皮肉生疼。

天曜望著陣法看了片刻,眸光微垂:“雁回。”他輕聲一喚,雁回立時轉頭看他,卻見天曜臉色有幾分不對,他道:“此陣於我而言有壓製之效果。”

雁回聞言,眉頭一蹙。

天曜瞥了她一眼:“我的龍心在那方祠堂之中,我會撕開祠堂結界,擋住外間仙人,你趁機進入祠堂,取出龍心。”他道,“而今你既然修的妖道,即便龍心上再有封印,以你之力,也理當能破開。”

這話……什麽意思?雁回還沒來得及細想,天曜便一沉低聲道:“準備好。”

此情此景哪容得雁回再去詢問其他,她連忙將心頭問題都全部壓下,凝神屏氣,戒備地盯著那方也是蓄勢待發的淩霏。待得天曜一聲“走”字一出口,雁回立即如箭一般直衝淩霏而去。

天曜緊隨其後,他倆之間早便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隻有幾句溝通的情況下,雁回與天曜想也沒想地便做了對方想讓自己做的事。

雁回佯攻淩霏,淩霏與雁回本就有仇,見她攻來,登時赤紅了眼與她爭鬥了幾招,天曜趁此機會行至祠堂結界旁邊,天上廣寒門眾仙看清了形勢,施陣的人無法脫身,沒有參與施加陣法的人多半是修為不夠的仙者,待得他們反應過來俯下身來要攔天曜之時,天曜已經將祠堂結界撕了個洞。結界破開的一瞬間,雁回毫不戀戰,二話沒說,一招閃過淩霏的攻擊,身影一側便閃進了結界之中。

天曜緊接著頂上了雁回方才所在的位置,攔住了要去追雁回的淩霏。

他廣袖一拂,淩霏隻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她本是修的水係法術,五行當中,本就與火相克,麵對滿麵殺氣,一身烈焰的天曜,淩霏不由覺得棘手至極。

淩霏方才與雁回交手便知道——這個丫頭,修了妖法,進展驚人,但到底是時間太短,比起她先前修仙之時,現在的修為差得遠了去了。先前她修仙的時候便堪堪能與她鬥個平手,現在更不是她的對手,方才不過是憑著突襲再加三分小聰明與她打了個平手,時間若再久一點,她定能將雁回撕得連渣也不剩!而且照雁回這修妖的進度來看,她最好是能現在便將雁回斬草除根,省得他日,禍害無窮……

淩霏陰沉了目光,她盯著天曜,手中拂塵法器慢慢聚力。她姐姐素影從小便疼她,知道廣寒門心法修煉辛苦,素影便極少教她廣寒門的心法,隻有這廣寒誅妖陣,是素影千叮萬囑要淩霏好好學的。自打二十年前廣寒門有了護山結界之後,所有入門弟子必學的便是這廣寒誅妖陣,此陣之大,殺氣濃鬱,修為稍有跟不上的弟子便無法擺此陣法。而學成之後,在這陣法當中,淩霏水係的法術便可發揮到極致。

淩霏拂塵一掃,漫天飄飄灑灑的雪花登時化為鋒利短箭,箭尖鋒利,反射出的光芒幾近耀眼,成千上萬隻冰箭在此時都徑直對準了天曜。

天曜見狀,卻並無異色,連眉梢也未挑一下,隻勾了勾唇:“第一重。卻是半分未變。”

淩霏聞言,心下雖有驚異,麵上卻沒表現出來,她拂塵一動,漫天冰箭登時向著天曜“簌簌”而去。天曜周身氣息一動,烈焰燒成火龍,在他周身一舞,將天上冰箭盡數融化為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好似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淩霏眉頭緊皺,術法再動,她身後剛才積累起來的皚皚白雪化作雪龍與天曜周身的火焰戰成一團。爭鬥撞擊,巨響不絕於耳,而天曜卻立在那爭鬥中間,身形半分未動。淩霏急了,拂塵就地一掃,地上白雪被掃出了冰劍的形狀,自行飛了起來加入前方戰場,每把劍都將天曜當作目標,逼得他不得不出劍抵擋。

其實天曜對這樣的一幕依舊覺得很熟悉,因為在二十年前,他便是在這樣的爭鬥當中,為了“救”落入“險境”的素影,撲上前去,抱住了她,然後被她用劍,刺穿了腹部。那是他渾身最柔軟的地方,是隻會放心讓所愛之人靠近的地方。

素影刺穿了他。可現在沒什麽可以刺穿天曜的了,因為,他並沒有任何想保護的東西了。

他打碎冰劍,周身氣息暴漲,清掃周邊所有冰雪,驅逐包裹著他的寒冷,他看向淩霏,然而卻是一驚,淩霏竟在方才他不過挪開眼的一瞬間,在原地消失了蹤影。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胸腔仿似被什麽抓緊了一樣,轉頭一看,在他身後,淩霏解開祠堂結界,已經踏了進去,雁回在裏麵!如今的她在淩霏麵前沒能力自保!

但見天曜宛如地獄修羅一般向她踏來,淩霏駭得肝膽俱裂,她手慌張地在旁邊一拍,結界再次合上。天曜被攔在結界之外。

透過結界,被打翻在地的淩霏看見了外麵天曜好似能將她撕碎的眼神,不由膽寒。天曜將手放在結界之上,似乎意圖再次撕開祠堂結界。

而此時空中夢雲仙姑領著從附近其他門派搬來的救兵急急趕來,在空中對天曜施以幹涉,擾亂了天曜撕裂祠堂結界的動作。

天曜好似怒極,一雙黑瞳之中隱隱有赤紅烈焰在眼底燃燒。

淩霏趁機爬起身來,她捂住流血的肩頭,掙紮著往祠堂深處走去。她知道,現在她即便有一隻手不能用,那也能捏死雁回,並且不用花費太多力氣。她一定要在此處,將雁回抹殺幹淨!不讓她有機會將那夜子辰之死的真相說出去。隻要雁回死了,就算外麵那隻妖龍知道真相,也沒關係了。因為妖怪的話,誰都不會信。

雁回此時已經行至祠堂深處。她而今修為不夠,自是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何事,隻覺這結界之中氣息變動了一瞬,想來約莫是結界又開了一次,但卻不知曉是誰破了結界,更不知道是否有人進來,到底是誰進來。若是天曜倒還好,若是別的什麽仙人……

雁回加快了往祠堂深處前行的步伐。

這所祠堂外麵看是建在地麵之上,然而越往裏走光線越暗,有階梯帶著雁回不停地往下,此處好似挖在了地底。祠堂之中不是沒有岔路,但雁回心頭卻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直覺帶著她向左向右走,行到如今這地界,連雁回也能感覺到龍心氣息的存在了。許是天曜來了讓這龍心也有異動吧。雁回順著氣息而去,最終抵達一處石室,室內正中以一石柱烘托著一物。與雁回先前想了無數遍的龍心不同,那物體在一片紅色的烈焰中燃燒旋轉著,讓人看不清它真正的形狀。

這便是——天曜的心,遺失了二十年的心。

雁回上前,手在觸碰到龍心之前,便被一道力量擋住,這龍心之上果然還有封印。想起天曜先前與她說的那句話。她現在修的妖道,所以,即便龍心上有封印她也能解開,那意思就是,之前的每個天曜身體的封印,其實雁回也是都能解開的,隻是她先前修仙,所以不行。

雁回掏出小刀,打算先拋開這些問題不想,取了心頭血,破了封印,拿了龍心再說。哪想她刀刃剛刺痛胸膛,血尚未淌出來一滴,身後倏爾一股殺氣傳來。

雁回瞳孔一縮,即便現在修為不夠,但多年來與人對戰的經驗卻還是在的,她連忙側身一躲,就地一滾,本來打算用來取血的小刀收進了袖籠之中,她戒備地匍匐於地,目光灼灼地盯著來人,隨時準備迎接來人的攻勢。

從淩霏嘴裏提及“救”這個字,便好似那辰星山上的噬魂鞭抽在了雁回心尖上一樣,讓雁回疼得心髒都是一緊。

雁回咬牙:“淩霏,你到底是多沒良心,今日才能將這話說得如此輕鬆。”

淩霏一笑:“自然輕鬆。”她手中拂塵一掃,“殺了你,我便沒什麽可畏懼的了。”

寒冷的仙氣直衝雁回麵門而來,雁回狼狽躲開,閃身至那供著龍心的石柱之後。

台上龍心必須取!雁回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她和天曜越是不利,而此時她未受傷的身體對付淩霏已是吃力至極,若再放了心頭血,隻怕最後龍心是從封印當中取了出來,但她恐怕沒有將龍心交給天曜的機會。

雁回一邊躲避著淩霏,一邊仔細想著對策。

忽然之間,淩霏一記仙力猛地擊打在龍心之上,龍心封印一顫,立時將淩霏的仙力如數反彈,淩霏一怔,躲避不及,竟是被自己的仙力猛地擊打在身後石壁之上。

雁回見狀,眸光一亮,她心底沉下計謀,隨即輕蔑諷刺地一聲嗤笑:“淩霏,在辰星山修道多少年,裝得再清高,端了再高架子,也依舊遮掩不了你的資質愚鈍呀。”

淩霏聽聞這聲嗤笑,雙目一紅,惡狠狠地盯著雁回。

淩霏相比於她姐姐素影,簡直是相形失色了十萬八千裏不止,她存在於這世間的標簽是素影的妹妹,廣寒門與辰星山交好的標誌,從來不是辰星山心宿峰峰主淩霏。她自我的存在價值那麽的微弱,相比於素影這輪當空皓月,她隻不過是陪襯的小星一顆。這是她的隱痛,辰星山的人都知道,隻是無人敢說。

“你愛慕淩霄那麽多年,可你有什麽資格讓淩霄喜歡呢?”雁回斜著嘴笑著,露出小虎牙,顯得那麽邪惡,“你如今這麽想殺我,不過是因為,淩霄本來就不喜歡你,若是從我口中知道了你害死大師兄的所有真相,隻怕不提喜歡,他會恨你也說不定吧。而你在這修道界那僅有的一點名聲,隻怕也是毀了。”

“閉嘴!”淩霏一聲嗬斥,猛地又是一擊打向雁回,雁回連忙往旁邊一躲,仙力與她擦肩而過打在雁回身後的牆上,雁回審視了一番仙力的力道,她這次更靠近龍心站了站,對淩霏道:“就算沒人指責你,但大家也不過是看在素影的麵子上罷了,你有那樣一個姐姐,所以即便你做了個廢物,也依舊有人願意把你往天上捧著。”雁回眯著眼睛,輕蔑看她,“而你,到底算個什麽?”

“閉嘴!”淩霏怒極攻心,一記仙力猛地向雁回打來,雁回往龍心處又躲了躲,然而這次淩霏是已經氣瘋了,仙力一記接一記地往雁回身上砸,根本看也不看一下周遭。

淩霏憤怒之中錯愕不及,來不及躲,生生中了自己三記寒涼法力。她倒在地上,喉頭一口血悶出。

雁回見狀,立即從龍心背後站了出去,她手中妖力凝聚,此時一掌劈下,她或可了結淩霏性命,然而此刻,雁回看見淩霏那一身破敗不堪的辰星山道袍卻是手下一頓。雁回會殺了淩霏,她那麽地清楚自己的心思,她一定要殺了淩霏。不是為自己,也要為大師兄殺了這懦弱又歹毒之人。她這一頓,過去十年在辰星山的光景在她腦海中走馬燈一般跑過,她現在殺了淩霏,那一切,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她是個貨真價實地入了妖道,殺了同門,欺師滅祖,大逆罔上之人。她就親手把過去那十年的自己,徹底……殺死了。她不會後悔,但卻覺得可惜。

而便是在雁回這愣神的一瞬間,地上一身是血滿身狼狽的淩霏倏爾一撲而起,她死死抓住雁回的肩,將她推到托起龍心的石柱之上,雁回的後背狠狠撞在柱上。

淩霏音色尖利:“你以為我會這樣成為你手下敗將嗎?!你以為我會這樣死在你手下嗎?!”她神色癲狂,好似瘋了一般,“你做夢!”她喊著,隻手抽了她腰間的軟劍。

雁回眸光一縮。她周身聚力要掙脫淩霏,然而此時淩霏確實拚盡了所有修為將雁回製住,根本沒有給雁回再掙紮的機會,淩霏一劍刺穿了雁回的胸膛。

雁回隻覺心口一涼,疼痛尚未傳入大腦,而身後的石柱和她站立的大地卻開始猛地顫抖起來。淩霏好似連這些顫抖也沒有感受到一樣,她睜著眼睛盯著雁回:“你死了。”她說,“你死了,誰都不知道我害死子辰了。我依舊還能回辰星山,依舊是心宿峰的心宿峰主!”

雁回身體無力地滑落到地上。她看著幾近癲狂的淩霏,倏爾想到對天曜做出那樣事情的素影。她想,在這對姐妹的身體裏麵,或許都有一種近乎於病態的執念吧。

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