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民間絕活

“繡……染……?”秦山訥訥地重複,聽得摸不著頭腦。

關於繡染,秦江僅對傅聞青一人提過,還是當做遭遇挫折時向人傾訴心聲而說出來的,因為在他的思想裏,繡染壓根就沒有父親看得那樣重要,那不過就是在繡花繃子上塗幾筆的事,至於專門建一家工廠來將技術推往國際市場嗎?

可他如果能見到譚伯此時的表情,想法大概就不一樣了。

難得的,譚伯一張土黃色的皺皮老臉漲出兩團高原紅,由於過度興奮,連腳也跺了起來,像是遇到了非常緊急的大事。

黃強生怕老爺子激動到發心髒病,哪還敢動趕人家走的歪念頭?慌忙安撫他:“老人家,您提的這繡染是個啥,慢慢說給我們聽好不?你要有條理一些地講出來,我們才能懂呀。”

譚伯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挺不好意思,連連道歉,臉上的紅氣也瞬間消退。

他靠回沙發上,不再言語,而是抖著右手插進闊腿的棉布褲子口袋,掏出了一塊舊得發白的綢布。

那是一塊大紅色的綢緞布,如果嶄嶄新,應該挺好看,可給這樣一個老頭子塞褲兜裏,就顯得有點不倫不類。黃強看得差點笑出聲,心想這老爺子,怎麽要往兜裏揣塊大姑娘喜歡的手巾呢?還寶貝得跟什麽似的,拿出來時小心翼翼的。

可他萬萬沒料到,當譚伯將綢緞手巾往茶幾上鋪開,鋪在了白底的文件紙上,那種刹那間綻放出來的美感驚得他“哇”一聲怪叫,整個人都愣住了。

譚伯拿出來的,可不是普通的繡花手巾,那是一塊非常罕見的桃花塢年畫繡品啊!

雖然看得出繡品已有了年歲,紅綢布上有了小洞,布底顏色也不太鮮亮了,可完全毀壞不了刺繡部分那栩栩如生的畫麵。

這樣一塊繡品,簡直就是奇跡,畫中懷抱壽桃的總角小童,形象實在是太逼真了,笑得仿佛馬上就能聽見他那“咯咯”聲,兩手捧的巨大的壽桃也像是馬上要從畫裏送出來,請觀賞之人品嚐。要不是手巾太小,穿肚兜、腦袋頂光得發亮的小家夥真得被看作是個真人呢!

普通刺繡,圖畫哪能如此傳神?精細中處處體現著活力,仿佛那根本就不是畫,而是可以活動的場景!

黃強這下瞧見了個稀奇,也算不虛此行,下意識做出了考古學家研究古董時的動作。

他用力推推眼鏡,防止看到關鍵地方時眼鏡往下滑,就帶著震驚的表情湊過頭來。

從來沒見過一幅繡品,能產生出油畫的微妙效果啊!這樣一塊刺繡,到底藏著怎樣的玄機?

等再仔細研究,黃強恍然大悟,實在是沒忍住,又重重“哦”了一聲。

他看出來了,繡品的畫麵之所以靈動得像真的,是因為繡工用的不止是彩色絲線,還有畫筆。凡是需要體現出立體感,讓圖畫分出層次的地方,都有彩墨點染的痕跡,但若不是有心拿放大鏡看,很難觀察出其中蹊蹺。

“太神奇了,這這這,這真是太神奇了!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墨汁滴到綢布上,居然一丁點也不汙染絲線?怎麽形容呢?對,就好像是絲線上裹了油,所以染料和線浸染不到一起!可這也不可能啊?哪有人刺繡之前,先給線裹上一層油的?那樣繡出來還叫個東西?”

黃強自說自話,左右矛盾,怎麽也無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就隻一味讚歎,這種工藝品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這輩子絕對是第一次欣賞到。

“到底是怎麽回事?譚伯,您拿了什麽東西出來?快告訴我啊!”

秦山什麽也看不見,就隻能從黃強不尋常的反應推斷出譚伯展示的物品定然極不尋常。可那究竟是什麽?又和爸爸決定創辦二廠有什麽關係?譚伯怎麽不痛快點把答案告訴他呢?

終於,等到黃強欣賞完,將驚訝的目光從繡品轉到譚伯身上,不可思議地盯著他時,譚伯淡然說道:“這就是繡染,刺繡與絲綢印染這兩種技術相互結合的工藝。從中國到外國,我琢磨著還沒有哪個地方的人擁有如此巧妙的技藝呢。”

黃強將綢緞手巾放進秦山手裏,引導他摸出桃花塢年畫小童的輪廓,然後耐心告訴他哪些地方有點染,又點染出了怎樣絕妙的效果。

黃強真不是壞心腸的人,雖然他一門心思想爭取業績,再從信貸部主任往上高升,可當見到了這一樣民間絕活,認識到一定與秦福兆家有關,仰慕之情就油然而生,也不想逼迫秦山立即表態了,他現在隻想聽譚伯好好說說,到底這繡染是怎麽一回事。

對於黃強的反應,譚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任何一個初次見到繡染工藝的人反應都大同小異,得由難以置信到不得不相信,然後再追問這技術是怎麽來的。

譚伯悵惘地陷入了回憶:“大約在十幾二十年前吧,那時秦山還在繈褓裏給他媽媽抱著,我就在秦橋工藝品廠工作了。老秦廠長家有一門絕活,是福兆嫂從娘家帶來的,就是這繡染。因為有繡染技術,老秦成了村裏做手工藝品的領頭人,他把好多他家的絕活都拿出來教人了,自己也當之無愧地成了工藝品廠廠長。然而這繡染,雖然好看,工藝也實在是太複雜了,製作小小一幅,從調製染料到繡出成品,得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

聽到這兒,秦山有些明白了,不禁問道:“如果我沒聽錯,就是往繡品上畫顏料對嗎?但是我想,這也不難呀?就不能先用顏料在綢布上畫出畫來,然後繼續往畫上刺繡?那是不是也能叫繡染?”

譚伯聽得大笑,指著秦山責備他:“你呀你呀,就知道咱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到了你們這些急功近利的年輕人手裏要走樣。先畫畫再刺繡,就能做繡染,這道理誰不明白?可那也是走旁門左道,壓根就別想製作出繡染的神韻!”

黃強是親眼所見繡染有多麽神奇,幫著譚伯作證:“沒錯啊小秦廠長,你是見不到這繡染經過染畫的部分,那是要和絲線融合在一起的,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否則效果就不一樣了。並且我認為呀,如果先畫畫,再刺繡,顏料曬幹後就陳了,很難再配上絲線那種有反光度的顏色。老人家,您說我這話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