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錯在我

“這……就這?秦山怪我,並不是因為秦高明死了,而是我攔住他,沒讓他打120?”

傅聞青心頭一顫,似乎趙月的話幫她解開了纏繞於胸的巨大一個結。

回想當時亂哄哄的場麵,她拽著秦山往工廠大門裏跑,秦山眼睛看不見,不可能判斷秦高明是真病還是假摔,他就隻想打一個求救電話啊,她為什麽一定要攔著他呢?

“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就是我錯了?可我為什麽還要怨恨秦山?為什麽要躲著他?”

連日來的疲憊,被恍然大悟的痛感加倍放大,傅聞青堅強的心終於撐不住了,哀傷如海潮般決堤湧出,衝擊得她“哇”一聲就猛烈釋放,想到她也的確是對不起死去的秦高明,一下子就撲進趙月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很長時間了,傅聞青像是往自己的身體裏插進了一副鋼鑄的骨架,不管遭受多大屈辱,如何被人冷眼相待,又是怎麽在騷亂裏左右衝殺,她都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忍耐著,可當觸碰到與秦山的感情,當她意識到是她誤解了他,錯在她自己,意誌力就癱軟下去,她不想再像個男人似的強撐了。

趙月突然一下接進傅聞青,吃了一嚇,還好她很快反應過來,緊緊抱住了這女孩,“哭吧,”趙月溫柔地說:“把藏在心裏的苦全哭出來就好了,不然遲早會憋壞的。小青,咱們秦家要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情況一定比現在更糟糕,就連工廠,也不知道跑偏去哪個方向了呢。”

傅聞青哭了好久,惹得經過的路人紛紛斜過眼看,就連宿管大爺也給驚動了,生怕到今天工廠還亂著,慌手忙腳一瘸一拐就趕了過來。

趙月安慰大爺說沒事了,又扶起傅聞青,找出紙巾給她擦幹眼淚。

“傻丫頭,不走了吧?你去看望你媽媽是應該的,嫂子不應該攔你。但走之前去看看秦山,和他把誤會全解除了,這更緊急呀,否則誤會就會像身上長的膿瘡,你越不理它,它就越嚴重,遲早會爛開來。”

傅聞青點點頭,不上樓取行李箱了,和趙月兩個人上車,朝秦家那三層小樓開去。

*

昨天上午,趙月給傅聞青打了電話,電話裏也沒說啥要事,就是問候了一下。反正她決定要去宿舍樓與傅聞青麵談,就沒必要在電話裏多說了。

趙月給秦山熬好粥,看著他喝下去,就趕緊出門去找傅聞青了。

秦高明死了,秦山無論如何也再拿不出勇氣去工廠上班。雖然高明哥不是因他而死,他也總覺得自己負有責任。那種負罪感太可怕了,相比遇到車禍雙目失明,簡直好不了多少……

回到房,繼續縮在**痛苦地前思後想,秦山就聽見從開著的窗外傳來奇怪的動靜。

村裏是在舉辦什麽重大儀式嗎?怎麽又是喇叭又是嗩呐的,還有……還有驚天動地的哭聲?

秦山想象不出,秦福臨家在村裏是挺有地位,村長村支書之下就是他了,可秦高明過世,他也不至於能調動全村人來哭喪吧?可聽嚎哭的人數,基本應該就是全村出動了。

並且,哀樂奏響的方向是不是秦橋工藝品廠?

這樣一想,秦山頓時就冒起一身雞皮疙瘩,他明白了,是昨天秦家那幫親戚鬧完了不算,秦高明一死他們就又找上門來了。昨天是為把秦冬送進工廠當電腦技術員,今天是要來給秦高明的死討說法。

“怎麽辦?又出了大事,這算是沒完沒了了!小青在哪?大嫂又在哪裏呀?該不會是她們兩個女人和來鬧事的秦家人單打獨鬥吧?那怎麽行?我得去工廠幫她們!”

想到這兒,秦山一秒鍾也不願再耽擱,下床摸過盲杖戴上墨鏡,摸索著跑下樓,又出了大門。

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他靠盲杖從家裏走去工廠已不會再迷路了。那段路在他的腦子裏形成條件反射,隻要想到工廠是目的地,他就不會走偏方向。

然而沒有料到的是,秦山還沒出院子的大鐵門就聽見門鈴響,這種時候,家裏居然來了客人。

門鈴聲一陣接一陣的,響得十分急促,似乎前來拜訪之人生怕沒人在家而白跑一趟。

沒辦法,秦山人都走出來了,躲是不能躲回去的,再說也沒必要躲,隻好走到門邊將大鐵門拉開,望著有光射來的方向問:“誰呀?”

急著敲門的人反而不說話了,門口好一陣沉默。

這種氣氛,秦山早就習慣了,誰見到他這個瞎子也得有一會兒說不出話。最初時他很怨恨,現在報以的是理解,因為有一天他想,假如自己是健康人,突然發現站在麵前的人是一個瞎子,基本上也會做出相同的反應,所以又何必因此而認為別人對他不敬呢?

但在片刻之後,秦山聽見了一個老人家的咳嗽聲,是那樣的熟悉,他立即高興了起來:“譚伯?是您呀?您怎麽過來了?”

來找秦山的人一共有兩個,譚伯是帶路的,另一個是大寧鎮農商銀行信貸部的黃強主任。

黃強的公文包裏放著厚厚一摞合同資料,秦家大門一開,他就見到戴墨鏡持盲杖的秦山,是止不住地發愣,抓公文包的手也有點抖——他早就聽說了幾個月前發生在寧市的那場車禍,在奪走秦福兆生命的同時,也導致了他的小兒子秦山雙目失明。此時見到秦山本人,他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譚伯是老煙嗓,說兩句就要咳幾聲,然而此時咳嗽,更大的原因是不太好意思。

三層小樓剛建成時,他還在工藝品廠幹活,那兩年過年,秦福兆見他一個人無親無故的就會拉他來家裏吃年飯。直到現在,小樓堂屋裏那熱氣騰騰的飯桌,和窗外飄飛著的冰涼的雪花形成鮮明對比,他也仍記憶猶新。

誰又能料到,二十年過後,小樓依舊佇立,斯人卻已成追憶。他老譚尚健在,秦福兆夫婦卻是再也見不到了。

自從離開了秦橋工藝品廠,譚伯也就沒再來過秦福兆家,連大門也沒靠近過,每次清運垃圾他都得繞著路走。他也說不清自己在忌諱啥,總之就是不想再和秦家人打照麵。並且垃圾是穢物,能離人家遠點也沒什麽不好。

不過今天,遇著個鎮上來的生人,抓著他問路,他又不知該怎麽說不知道,總不能撒謊說不認識秦家人吧?沒辦法,就隻好帶人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