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親的遺物

“它壓過來了!爸,快跑,快跑啊——”

那怪獸血盆大口的左右兩邊各亮著一隻白森森的獠牙,長度超過一尺,形狀像彎刀不說,更有著彎刀的尖銳!

怪獸一定剛屠殺過什麽生物,獠牙上鮮血淋漓,走過之處血滴了一地。但它仍不滿足,仍然因饑餓而異常凶猛,布滿硬毛的水盆大臉上殺氣騰騰,足有人拳頭那麽大的眼眶裏,黑色小眼珠凶光迸射,還沒逼近就已讓被它盯上的獵物瑟瑟發抖,並感到窒息。

秦福兆正急匆匆往前趕路,秦山跟在他身後,冷不丁發現巨型怪獸從不知何處竄出來,猶如隕石從天而降,就要砸中他父子二人,秦山慌忙喊父親躲閃~

誰知,那怪獸襲來的速度快如閃電,是個人都躲不及,在狹小的空間裏也無處可躲,秦福兆雖然走在前麵,卻比兒子遲兩秒鍾反應過來,但他所做的事情不是找地方躲怪獸,而是轉身向後跳起,死死護住了秦山。

秦福兆從轉身到護子的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半分猶豫,秦山想用力推開爸爸,他一門心思地也隻想幫爸爸抵擋怪獸,可他避不開秦福兆,而秦福兆也避不開怪獸,血腥慘烈的一幕,就在那一瞬間由想象變成了現實……

“爸——”

秦山從噩夢中驚醒,猛力往上一挺,推開蓋在身上的毛毯坐起來,手卻還死命抓著毛毯邊角,在夢裏,那是父親的一邊衣角。

四周非常安靜,沒有怪獸的咆哮或粗重的喘息聲,就連恐怖的威脅感也很快遠離並消失,這兒不是怪獸出沒的凶險之地,而是在秦橋村的家,那棟三層小樓裏。

秦山一驚醒就大睜著兩眼,可是眼前隻飄忽著一些發亮的光團,像雲,又像受過汙染的水麵漂浮的油汙。

他擦擦額頭的冷汗,習慣性伸手在枕頭邊摸摸,摸到手機,拿起來,但又放下了。

床頭櫃上擺放一個聲控音箱,秦山問:“小鈴同學,現在幾點了?”

音箱立即就用優美的電子女聲回答:“主人早上好,現在是5月11號早上10點23分。”

“快十點半了。如果還在學校裏,上午的兩節課都上完了吧?”

清俊的麵頰被苦笑壓得有點凹陷,秦山身上的肌肉依然很結實,可他明顯消瘦了,就連眼袋也出來了。誰見了他如今的樣子也會感到心疼,就唯有他看不見自己,不知道那一場災難,給他的形貌造成了多大的變化。

秦山知道很多人都在關心著他,可是有什麽用?以前和同學朋友們聯係,一般都用QQ或者微信,現在,他無論看什麽也隻剩下了模糊的輪廓,手機對他而言,沒什麽用了。

但手機經常會震動,他猜想那是大家知道他看不見了,所以打電話來問候。他從來就沒有接聽,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非常害怕聽見電話那一頭的人,對他說出噓寒問暖的話語。

從車禍發生到現在,過去快兩個月了,他始終無法走出那場噩夢,以至於隻要入眠,就會一遍又一遍做怪獸撲向他和爸爸的噩夢,夢裏的他們,從來就沒成功從那龐然大物的獠牙下逃脫過。

秦山不想下床,反正起來也無事可幹,不如就在**靠著吧。這靜悄悄的四方空間讓他安心,聽不見有人在旁邊走動,他就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將枕頭支起來時,秦山碰到了枕頭下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急忙一把抓在了手裏。

那是一隻男士機械手表,是上世紀人喜歡戴的款式,老秦一直戴了快三十年也沒舍得摘,老說隻要上好發條就走得準著呢。不過家裏人都清楚,就秦家現在的財力而言,啥牌子的手表買不起?老秦還天天戴著它,那純屬懷舊,那塊表是家裏還窮的時候,秦江他娘給老秦買的。

車禍醒來後,秦山沒向大哥提任何要求,就隻求從父親的遺物裏找出那塊表來給他。

秦江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可那時候,弟弟要什麽能不滿足他?就隻好依他的意思照辦了。

隻要那塊手表的原因,秦山沒向任何人說過,那是因為在車禍發生的瞬間,父親展開雙臂護住他,硬將他往另一邊車門推過去時,他下意識去抓父親,正好就抓在了他戴著那塊表的手腕上,父親護著他,他的手捂著那塊表,所以,手表沒有被震碎。

秦山看不見手表顯示的時間,但是每天早上醒來,他都習慣給表上發條。當聽見秒針走起來時的沙沙聲,他總會產生熟悉的錯覺,爸爸就守在他身邊,正靜靜地注視著他。

“爸,你回來吧~我想你呀!”

嘎啦啦上好發條,手表又開始持續發出“沙沙”的聲響,秦山無法抑製思念父親的悲哀,頭埋進兩膝間,小聲痛哭。

他不知道這個鍾點,家裏人是不是全都出去了,他不想驚動任何人,他不想被任何人安慰。

哭了好一會兒,秦山用手背擦擦眼淚,仰起頭靠在床架上。

他仿佛在望著天花板發呆,如果預先不知道他瞎了,一般人撞見他這個樣子,是不會發現他眼睛看不見了的。

自打從ICU的病**醒來,除了睡覺和枯坐,他幾乎沒幹過任何有意義的事情。

吃飯時大嫂會把飯菜送進來,過一會兒,算著他吃完了,大嫂又進來把碗碟收走。

開始時,上廁所挺困難,他不想有人陪在旁邊,但又總是找不準馬桶,也記不清紙巾擱哪兒。還好練習幾次後就克服了那個困難,現在他再從自己房間去衛生間,完全不必給家人添麻煩了。

“從今往後,我就走不出這棟樓了嗎?我再也不能去我想去的地方,因為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都需要經曆一個過程來熟悉那兒,否則就活不下去。可是,我才二十歲,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嗎?老天爺,你拿走的為什麽不是我的胳膊或腿,而一定要是我的眼睛呢?”

秦山看著眼前蒙矓的影廓,一千次一萬次地問相同的問題,沒有人回答他,他也知道永遠不可能找到答案。

回到秦橋村的家裏後,秦山一聽見秦江的聲音就忍不住發抖,他刻意避開他哥,因為他總覺得,就像對待大多數盲人那樣,秦江會把他送去鎮上的盲人按摩館,逼他在那裏學會按摩的手藝,從此他的餘生,就隻能與按摩床為伍了……

“不,我不想那樣,我寧願去死也不想那樣!”秦山無聲地怒吼、咆哮,可他又不得不處於迷茫之中——未來的路,他該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