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緣分

秦江沒來得及開口,譚伯先笑了出來:“傻孩子,瞧你這說的都是啥話?公是公,私是私,你哪能用廠子來謝我這個老頭子啊?其實啊,我這個老不死的要能再年輕二十歲,說不定都還想來你這工廠應聘做保衛科科長呢。不過呢,我是真的老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說我進你工廠,除了幹坐著等口飯吃,還能幹啥?”

秦江也知道弟弟話說得太孩子氣,要真想做一個合格的企管精英,是萬萬不能意氣用事的,他自己始終管不好工廠,不正是缺乏父親身上那種說一不二、絕不因與人有私交就姑息縱容的精神嗎?父親很多時候都能做到“無情”,比如對待譚伯,可那也是能成大器、幹大事的品質啊,哪怕到了今時,秦江也不敢就說父親錯了,隻是總暗暗怨恨自己缺乏主心骨,太過於軟弱而已。

當然,發生了今晚的事,秦江也不會再對譚伯坐視不理。年近七旬的老人,長期一個人呆在垃圾站,幹那些又苦又重的活,自然是不妥,他琢磨著等明天上班後想辦法安置譚伯,哪怕找一家條件好的敬老院送他住進去,將他當成父親一樣養老送終也是好的。

不過今晚,秦江自知不能這樣提,否則那種所謂“知恩圖報”、“你給我一尺我還你一丈”的意味太過明顯,他老秦家對譚伯的關懷,就會變得生硬且沒有人情味。

總之所有事情,都留到明天吧。

秦江開車送譚伯回他的住所,那是一間低矮的平房,估計下大雨時屋裏也會漏小雨,秦江見到腐壞的木門口擺著好幾隻水盆,應該都是用來接雨水的。

距離平房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就是堆得高高的垃圾山。每天譚伯都在那裏幹活,等到下午六點時垃圾清運車來,將他整理好的各種垃圾運走,然後他再將那片空地用村民們倒出來的垃圾填滿。

“唉~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我連記也沒記起過這個老人呢?一定要等他以這種方式出現,才會想到來幫助他。就譚伯的事而言,爸爸似乎是真的有點不講情義呢。”

讓譚伯下車,又看著他步履蹣跚地進屋,關上門,鐵欄窗後的燈光亮起,秦江猛踩一腳油門,離開了垃圾站。

從去接秦山到回到家,大概半個多小時,趙月和秦威武等得都急壞了,心想從工廠回來,走路也差不多該到了,能花那麽長時間?

這時候傅聞青也趕到了,聽說找到了秦山,長長籲出一口氣,竟伏在趙月肩上哭了出來。

秦威武那張不把門的嘴,一見傅聞青哭就胡說了:“青姐,你怎麽擔心秦山成這樣?你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我小叔他可好了,他……”

“你給我閉嘴!”這一次溫柔的趙月,爆發出的是河東獅吼。剛剛還在教訓老公要對兒子好點,多照顧點他的自尊心,轉眼自己就沒控製住。

但是,趙月認為她有充分的理由吼秦威武:“你瞎說什麽呢?啊?你才多大呀?就亂講大人的事了?情情愛愛的你懂個屁呀?我告訴你威武,你要再敢弄得你青姐不好意思,看我不拿掃把杆子抽死你!”

秦威武給他媽吼得一個勁翻白眼,就不知為啥趙月的反應比傅聞青還大,不對,是大得多!

就算他秦威武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在地上走,就算他秦威武沒談過戀愛也看過那些肉麻兮兮的言情小說和電視劇,傅聞青的表現,和與男主陷入熱戀的女主高度符合好不好?老媽那麽凶幹嘛?

再說,他和秦山站在一起,能是個小孩?就算是傅聞青也隻比他大四歲……

秦威武委屈地不出聲了。傅聞青抬起頭,用趙月遞來的紙巾擦著眼淚鼻涕懺悔:“都是我不好,白天和秦山說話太重,弄得他大晚上的想不開往外跑。這萬一出了啥事,我都要活不下去了。”

“啊?那麽嚴重啊?”趙月用眼角餘光瞅這突然從女漢子變成小家碧玉的姑娘,也有點藏不住笑。罵兒子歸罵兒子,罵出那麽重的話,可不全是做給傅聞青看的?就怕她不好意思呀。

可是,就連威武那傻小子也看出了傅聞青對秦山有意思,她趙月的七竅玲瓏心能察覺不到?

“唉~”開始時竊笑,可轉念一想,趙月就又發愁,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傅聞青這樣優秀的女孩,要真能和小叔子結成一對,那絕對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到的大好事啊!

唯一讓她擔憂的是,傅聞青真就一點也不嫌棄秦山的眼睛問題?別是她還沒嚐到和眼盲之人共同生活的苦,等真到了那一天,忍受不了,又要鬧分手吧!要是那樣,兩個人還不如不要開始,否則秦山就又得受傷害啊。

趙月安慰傅聞青:“妹子你別難過,小山到底是為的什麽往外跑,咱們還沒弄清楚呢。再說就算他真是給你說跑出去的,你也沒有一點責任,這事你大嫂我說了算,誰也不許有意見!你哪句話不是為他好?他受不下可不行。人這一輩子,能遇到幾個真正關心他,願意掏心窩子對他好的人?還不該好好珍惜呀?”

“哎呀~”話說出口,趙月自己也嚇一大跳,她明明就擔心傅聞青真和秦山好上,怎麽話說出來反而像是在撮合他倆呢?

秦威武又聽出來了,可他就是閉不緊嘴,還偏要當著傅聞青的麵和他媽耍皮,“媽,咱秦橋村,你當媒婆肯定最合格!”

“我叫你再說!掃把呢?等我找把掃把來抽爛你的嘴!”趙月可真是光火了,兒子這麽不長眼,真不知是誰教出來的!她扔下傅聞青,轉身就去找揍人的家夥。

小院裏正鬧得不可開交,大鐵門外車喇叭響,是秦江開車回來了。

頓時,三個人都顧不上再鬧騰,急不可待地就迎了過去。

小車緩緩駛進來,幾雙眼睛全往後座上瞟,見到秦山安然坐在車裏,大家這才算徹底安心了。

傅聞青躲在屋內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回想起剛才趙月母子那你來我往的大戲,就覺得臉頰燙得手都不敢摸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對秦山的事兒,就那麽上心呢?活到二十二歲了,除了媽媽,誰還會如此攪動她的情緒,逼得她連想死這種話也說出來了?

不知不覺的,傅聞青眼前的情景變了,似乎給秦江從車裏攙扶出來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教室裏認真練習著芭蕾舞基本步伐,優美的音樂又將他變成了一個頭戴王冠、披著雪白披風的王子,跳著跳著,就朝站在門口的,那個靜靜注視著他的小女孩旋轉著走來。

傅聞青捂著心口想:“或許有一種緣分,真的是在童年時就紮下了根,哪怕將它棄之不理,不去灌溉,也仍然有一天能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