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庭風波

十八歲的秦山,身高超過1米8,由於常年練舞加健身,他有著一身結實的肌肉。夏天穿著背心,還能隱隱瞧見他的八塊腹肌。

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又孔武有力的,本該粗獷,可他的皮膚卻白裏透潤像城裏的大姑娘,外加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渾身都透著一股子仿佛帶有書香的書卷氣。形象上看,連當紅明星也比不過他。

秦橋村的女孩子隻要談起秦山就會臉紅,可又忍不住要談他,就隻好悄悄地談、悄悄地害羞。

成年後的秦山,依然少言寡語,一整天說的話也很難超過十句。偏偏也是那種沉默、那種離群,更賦予了他一種神秘感,他幾乎成了秦橋村村民眼裏的一本厚書,不識字的想翻開來看插圖,識字的更想從文字中讀懂他的思想,然而最後結果全都一樣,就是誰也沒本事看懂他。

老秦和秦江也看不懂秦山,不過不懂就不懂唄,隻要他安好、爭氣就行,老實巴交的一家人,犯得著玩什麽深奧?

然而眼看秦山要長大成人,快開始獨當一麵了,老秦才深切體會到不了解兒子有多麽苦惱。

老秦滿打滿算,等自己躺到棺材板下麵後,工藝品廠的廠長大印就要交給秦山。

大兒子有管廠子的經驗,又勤勞肯幹,做接班人不是不行。可怎麽說他的學曆也差了一點,和自己是半斤對八兩。

打理工廠十幾年了,老秦做夢都巴望著在經營上有所突破,將營銷範圍從玩周邊遊的遊客圈子擴展得更大更廣,讓秦橋村的手工藝品走出寧市、甚至跨越一條條銀龍般盤踞在中國大地上的交通幹線,一直賣到北上廣深那些大城市去,讓那些城裏人好好瞧瞧,蘇河小村的農民,也能用兩隻手創造出藝術的奇跡。

老秦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他的秦橋工藝品廠,能更上一層樓!

而打破舊式經營模式,改革工廠並令其突飛猛進的希望,他全部寄托在了秦山的身上。

所以在秦山剛上初中時,他就樂嗬嗬給幺兒定好了未來的人生發展方向——大學選擇進寧市寧海大學的經濟管理學院,為畢業後回村做一名高級經管人才做能量儲備。

誰知……難道是過去那麽多年來,老秦家的路走得實在太順暢,家庭實在太和睦,以至於老天爺不服氣,要忽然製造一個超級大轉折?

趙月記得很清楚,那是2016年三月末的一個下午,本該豔陽高照的陽春三月,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又陷入了與去年冬季相似的陰冷,就連村頭吐了綠芽的樹枝也不敢張揚春意了,在蕭瑟的北風中微微發抖。

秦山放學回來,放下書包就要去後院他的“練功房”練習芭蕾舞,但還沒出門口,就被老秦笑眯眯叫住了。

“小山,快要填高考誌願了吧?今天爸經過你學校的時候正好碰見你班主任張老師,他說你的模擬考又是第一,數學還是滿分呢,今年的高考狀元非你莫屬。”

回頭瞅老爸一眼,秦山無動於衷。啥叫“正好碰見”?老秦彎彎繞繞的那點小心思秦山能看不出來?他根本就是專門去學校找老師打聽填報誌願的情況!

秦山嘴裏不說什麽,卻內心壓抑,眼神也極其暗淡。他麵無表情地還想離開前廳,老秦卻像喝了酒似的話特別多:“寧海大學經管學院的院長老吳啊,我熟,年前還來蘇河邊民居裏住過兩天呢,我正好拿了些新款的工藝品送給他當年貨。”

“爸!”秦山終於嚷了出來。他最看不慣老秦生意場上和人點頭哈腰那一套,人和人之間何必做得表麵親如兄弟,其實各有算盤呢?

老秦手裏把玩著一個用來打磨玻璃配件的平口壓砣,照舊樂樂嗬嗬,“兒子,你別以為爸這麽做不應該。和領導搞好關係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功夫,你想想,編個竹器還得先給篾條用雙氧水泡泡,還得做色呢。讓學院領導對你有印象,將來讓你的大學學習順風順水,那得費多大的事兒?”

“可是爸……”秦山欲言又止,一米八的個頭快頂到門框上了,下意識就時常低著腦袋,看上去挺可憐,但他還是鼓足勇氣說了出來:“我不想考寧海大學,我今天參加了京華藝校的藝考,評委反應不錯,我想高中畢業後去北京繼續學跳芭蕾舞。”

“什……什麽?你,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老秦緊緊捏著壓砣,“騰”一下就從堂屋裏的八仙椅上跳了起來,如一頭受驚嚇的老豹子似的死死盯著秦山。

父親轉瞬變臉,秦山的膽子反而大了。長久以來,他始終不敢明明白白向家人說出自己的理想,他不是怕他們,而是不願意傷害他們。

秦山知道,父親指望有一天由他來接管工藝品廠很多年了,就連大哥大嫂也是支持的,盡管他們嘴裏不明說,實際也是將自己看成了秦家最大的希望。肩負著親人們的重托,他矛盾、苦悶、進退兩難,始終不知該如何抉擇,今天老秦和他翻臉,不正好就是說出心裏話最後的機會了嗎?

“我要考藝術大學,我要繼續跳芭蕾舞!我想一直跳去芭蕾舞故鄉意大利!爸爸,總有一天,我會登上米蘭拉斯卡拉歌劇院輝煌的大舞台,還有莫斯科的俄羅斯國家芭蕾劇院,還有……”

“夠了!”

秦山越說越憧憬,仿佛他結實的背脊上正展開兩片潔白的天使翅膀,帶著他飛出老舊的秦家小樓,又飛離蘇河邊房屋低矮的小村莊,一直飛向他熟悉的世界之外的青山綠水,他將在那廣闊的天地間開始動情的表演……

誰知,老秦一聲斷喝就打斷了他美麗的夢幻。

趙月還記得,那一天,老秦扔掉手裏的壓砣,一語不發地衝去後院秦山的練功房,舉起一把鐵鍬將那間房裏的鏡子、扶手欄杆以及後來鋪的地毯,全砸了個稀爛。

家裏再也不存在練功房了,年少的秦山沉默地注視著父親毀掉他延續了十二年的夢想。他沒有抱怨、沒有反抗、令趙月完全想不到的是,那孩子連眼淚也沒掉一顆。

他隻是望著母親的遺像枯坐一晚,最終依照老秦的意願,考入了寧海大學的經管學院,從此再也沒碰過任何與芭蕾舞有關的東西。

再後來,老秦去市裏看望兒子。那一天,父子二人乘坐的出租車遭遇了嚴重車禍,老秦當場死亡,秦山經急救後雙目失明,秦家的幸福生活,似乎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