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太狹隘了

他站在了講台上,注視著台下一雙雙眼睛,喉頭動了動。

茨淮的風土人物,幻燈片一樣地從他的眼前閃過。一幀幀一幅幅都是刻入靈魂的悸動。李承恩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靜靜訴說著家鄉的美好。

這裏並不富饒,卻有著別處難尋的鄉野童趣,這裏沒有名山大川,卻有著最硬的脊梁......

顯然,李承恩這份作業讓大家很滿意,胡以為也得償所願,由此大手一揮,訂了津南最上檔次的洋房公館。

李承恩覺得太奢侈,胡以為卻不以為然。用他的話說,人一輩子才能過幾個生日?日子都是有數的,過一個少一個,再說很快大家就要各奔東西天,再聚就難了。臨別之際好好慶賀一下理所應當,這錢花的也心甘情願。

胡以為的生日宴在傍晚開始,程方梵果然如約出席了。她挽著一位高大帥氣的男士,笑吟吟地遞給胡以為一個禮品袋。

“胡同學,祝你生日快樂。”

胡以為沒想接禮物,他撓了撓頭:“程老師破費了啊,說好了拿剪紙當禮物的,我已經有你的剪紙作品,這禮物我不能收。”

程方梵頓了頓,笑道:“你就收下吧,就當是另一份心意。”

程方梵話音剛落,她身邊的男士就主動伸出手來跟胡以為握手,舉手投足間,紳士派頭十足。

“你好,我是小梵的未婚夫方澤。聽說你今天過生日,恰好我今晚留了時間陪小梵,就冒昧地跟她一起過來了。”

方澤環顧了一周,笑容意味深長:“洋房公館是位菜,你定了好幾個包廂,大手筆啊。”

胡以為打量了方澤兩眼。他不太喜歡這個油頭粉麵的家夥,於是應付了兩聲,索性把李承恩推過來,招待程方梵和方澤兩人:“你倆是老鄉,應該有得聊,我受不了他那股油膩勁兒。”

李承恩本來打定主意做個透明人——安靜地吃飽肚子,就算完成任務,哪想半路出了幺蛾子。不過胡以為既然開了口,李承恩也得應下,他清楚胡以為的脾氣,萬一說了不該說的,好好的宴席就變味了。

“程老師好,我先帶你們去包廂坐坐。”

李承恩帶著他倆往裏走,方澤笑著跟他攀談:“你也是小梵的學生?津南本地人?”

程方梵搶先一步替李承恩回答:“他是我的老鄉。”

方澤臉上熱絡的神色一下子便淡了下去。

李承恩心裏有些膈應,但也沒說些什麽。

津南人做生意的多,做生意的人往往喜歡憑出身定人。順昌太窮了,再加上一些害群之馬的“出彩”表現,茨淮的名聲在外也是差到離譜。

宴席進行得很歡暢,大家都很盡興。李承恩帶著微微的醉意去了趟衛生間,路過露台旁,聽到了低低的說話聲。

“小梵,這個問題咱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我不讚成你回順昌……”

聽到“順昌”兩個字,李承恩心中打了個突突。他猜到了對話的主人公是誰。

果然,程方梵透著薄怒的聲音傳到耳畔:“方澤,我再次申明我的態度,津南不是我的家。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順昌,看不起茨淮,但我當初答應了爺爺,今年任教結束就回去……”

月光斑駁地鋪下,方澤急切地握住了程方梵的手腕,痛苦地說:“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順昌太窮了,茨淮太落後了,在那裏不會有人把剪紙當成藝術。”

方澤又放緩了語調,傷感地歎息:“我不忍心讓你的才華被埋沒。津南是大城市,跟國際接軌。隻要你繼續留在津南大學任教,源源不斷的機會就會接踵而至,有一天你走向世界,才能完成你爺爺的心願啊!”

“再退一步,難道我們以後結婚了,還要兩地分居嗎?我們家的生意都在津南,是不會往茨淮去擴張的。小梵,你就聽我的,以後逢年過節,我陪你回去盡孝道就行了,你想長期定居茨淮非常不智,是拿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天賦開玩笑……”

程方梵久久沒有說話。

李承恩就站在那裏,一時感慨萬千。

順昌的窮在全國都是出了名的。這裏的人們,吃得好穿得暖就已經很滿足了,哪有精力去欣賞什麽藝術?由此導致了這樣荒誕的現象——這方水土好不容易培育起來的藝術人才,總是難逃牆內開花牆外香的命運,為了前途,他們隻能選擇離開......

但是,那是家啊!那是根啊!

津南的夜,就算無雲,星子也並不閃耀。

太多的高樓,太多的霓虹,遮蓋住了黑夜原本的模樣。

久久的寂靜後,程方梵出聲了。

她的聲音冷靜而低沉,顯然,帶著不可回轉的決心。

“你有沒有想過,順昌是我的家,茨淮兩岸的風土人情是我創作的源泉,當靈感枯竭,我哪來的藝術前途?方澤,如果你依然堅持己見,那麽,我們隻能分手。”

“就!分手就分手,程方梵,你會後悔的!”方澤丟了一句狠話,拂袖而去。

程方梵看著憤然遠去的方澤,好像被抽空了氣力,默默走到長椅旁,坐了下來。

她低著頭,捂住了那張無比精致的麵龐,雙肩不住的顫動。

月光下,她那落寞無助的模樣,讓周遭的空氣冷了幾分的同時,還透著些許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