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讀書了
早晨的日光透出雲霧，照亮著大地，嫋嫋青煙從人家中升起，這便是人間的煙火氣。
幾雙筷子擺在小方桌上，桌上放了一碟鹹菜，四碗米粥，一盤炒雞蛋，還有一兆饅頭並幾個蒸熟的紅薯。
然而飯菜做好，卻沒有一個人動筷。
李老漢坐在堂屋的門框前吧嗒吧嗒抽著煙，這煙是最差的，兩塊錢一包的硬三環，平時他都不怎麽舍得抽，然而如今卻坐在門前一根接著一根，地上落了一地的煙屁股。
“你說啥？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給老子說一遍”堂屋之內傳出來爭吵的聲音。
開口說話的是李承恩的父親李世傑。
他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怒火，壓抑著的情緒仿佛隨時都要崩潰掉，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他視之為驕傲的兒子剛才竟然說了什麽？
說他竟然不讀研究生了，說他不要在津南呆了，說他要回到茨淮。
這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吧？
“我說我不讀研究生了，我要回茨河鋪。”李承恩緊緊握著自己手裏的饅頭，眼睛倔強地盯著麵前的父親，眸子之中帶著固執。
“砰！”一碗粥直接被李世傑砸在了地上，白色的米湯撒了一地，那瓷碗被摔得七零八碎，就如同李世傑此刻的心。
“放屁！你再敢說出來這句話，老子打死你！”李世傑拿手指著李承恩的鼻子，一雙眸子裏麵全然是恨鐵不成鋼。
“為了讓你讀書，我和你媽起早貪黑，你爺爺這麽大的年紀，還在操持著地裏的生計，家裏的活我們從來沒讓你幹過，你但凡說缺錢，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都給你打過去，為了讓你讀大學，為了讓你以後能夠出人頭地，整個村裏鄰居的錢我借了一個遍，家裏的借條都快跟小山一樣厚了，你以為人家為什麽會借錢給我們，還不是我們家出了一個大學生，還不是因為我們家出了一個有能耐的人，咱們全家都指著你出人頭地呢，然後如今你竟然說不讀書了，你對得起誰？對得起我和你媽還是對得起你爺爺？”李世傑氣得眼睛都紅了。
他不理解。
他不理解為什麽一向懂事聽話的兒子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老李！”一旁的林文娟心疼的看著兒子，又無奈地看了看丈夫。
“你說話別這麽衝，孩子剛回來，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你朝他吼什麽？”林文娟暗自擰了一下李世傑，眼神之中帶著請求，請求他別說話那麽難聽。
她生的兒子，她是再了解不過了。
承恩從小聽話懂事，上學從來不用讓人操心，他上進勤奮努力，對父母對爺爺也是很孝順，整個村裏的人誰不羨慕她有一個好兒子，如今能夠讓他說出來這番話，肯定是他在學校遇到了什麽事兒。
“承恩，你告訴媽，是不是在學校遇到什麽事情讓你為難了？還是說生活費不夠了？錢不夠沒事，爸媽再多幹點兒，今年囤的玉米還沒賣呢，回頭讓你爸拉鎮上去賣了，也能湊夠你的學費。”林文娟苦口婆心地開口說。
“媽，不是錢的事情，是我不想再讀了。”李承恩手微微顫抖，一雙眼睛中也是通紅。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家人的心思呢？
從小到大，父母對他都寄予了莫大的期望，想要讓他好好讀書，讓他考上大學，讓他能夠走出這個貧窮破落的小村莊，讓他能夠走出順昌，走向更大的城市，能夠留在那裏工作定居，有著更好的發展前景，不用再跟他的祖輩們一樣，一輩子隻能做個地裏刨食的泥腿子。
“為什麽啊？承恩，你跟媽說，到底為什麽啊？”林文娟無奈地通紅了眼睛，眼淚幾乎都要從她的眼睛中流出來了。
“我看他就是欠打！”李世傑氣得不輕，他抬手指著這一桌子飯，眼睛看著李承恩道:“為了讓你上學，全家老少起早貪黑供著你啊，這盤雞蛋是你媽專門炒給你吃的，平常在家我們從來都是饅頭鹹菜，連個雞蛋都不敢碰，更不用說葷腥了！你再看你爺爺，他今年都快七十了！天天下地薅草，農忙的時候還得掰玉米，收麥子，扛化肥，為的是什麽？為的就是地裏多點兒收成，能夠存錢讓你上學，你是我們全家的希望，你一句說不讀就不讀了，你怎麽不想想我們能不能接受？”李世傑聲音發抖，一隻手顫抖不已地捂著自己的眼睛，似乎是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的狼狽。
這是他們全家的希望啊！
他在地裏刨了一輩子食，最大的本事也不過是賣個小吃，這輩子都注定不可能翻身，不可能突破階級，到上層社會。
但是，兒子的出生讓他看到了光，承恩從小就聰明好學，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更是考上了名牌大學。
兒子考上津南大學的時候，整個茨河鋪幾乎都是敲鑼打鼓，誰人不羨慕他們李家出了個好兒子？
所以即便是他們家再怎麽窮，也沒有任何人敢小看他一眼，因為他們家有個名牌大學生，因為承恩以後一定會有出息，所以整個村裏的人見到他都是尊敬的，就連大隊書記都會主動給他遞煙。
兒子是他李世傑的驕傲，然而如今他的驕傲卻說要不讀書了，這讓李世傑怎麽能夠接受？
“爸，別逼我，我真的不想讀下去了。”李承恩心裏麵如同針紮一般難受。
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自己在父母心目中代表了什麽呢？代表了期望，代表了驕傲，代表著他們李家能翻身的希望。
然而如今他卻要親手把這個希望給毀了，試問他父母怎麽可能會同意？
“我知道你和我媽為了讓我讀書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也知道我爺爺一把年紀也是為了給我存錢到處奔波，我知道家裏麵苦，也知道你們累，我之所以不打算讀書，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減輕你們的負擔。”李承恩目光中帶著誠懇。
“你身子骨不好，這些年來擺攤賣小吃，早就落得個腰肌勞損，你再看看我媽，一到晚上她就跟瞎了一般什麽都看不見，你也說了我爺爺今年都快七十了，我怎麽可能還忍心讓他繼續下地幹活啊，你看他那佝僂的腰還能直起來麽？”李承恩是真的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