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船運

秦弗正歪在躺椅上閑適地刻玉雕,聞言吹了吹玉屑,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也沒有瞞著。

“從江南到京城的河運,鄭氏占七成,這條運河有五道水渠,其中三道水渠由鄭氏把持。”

鄭氏有錢有糧,萬一又有了兵,便可借由這條貫通南北的運河**,連報信都來不及。

許澄寧道:“寧王黨是誰在籌謀決斷?城府如此深沉。以鄭家財力,布下這樣一張天羅地網,沒有十年是做不到的。”

秦弗淡淡笑了下:“寧王昏聵無能,自己是想不出來這種計策的,倒是他母家的舅舅和表兄弟,都承了鄭世恩的圓滑世故,最善扮豬吃老虎。

“寧王黨的所有指令,幾乎都由鄭世恩指引,其子鄭傳勳決斷,然後再經由寧王之口下達,甥舅和諧。”

許澄寧抿嘴一笑。

甥舅和諧才是最大的不和諧,鄭傳勳當真一心為寧王考慮,就該苦勸寧王上進,而不是趁寧王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名為輔佐,實為架空。

鄭家,心大得很呐。

“所以殿下,您是打算直接從寧王這邊下手?”

“能簡單,當然是挑簡單的對付了。”

漂泊的日子悠閑無事,秦弗看許澄寧翻完了手裏的書就開始睡覺發呆,索性扔給她一個玉雕。

“把它打磨好。”

船上沒有水凳,許澄寧拿個小磨棒一點一點地磨,猛然船身大大晃了一下,她連人帶東西朝秦弗撲過去。

秦弗眼疾手快地接住玉雕,側臉避過襲來的小磨棒,然後一個嬌小香軟的身軀就砸進了他懷裏。

這要是刺客,他就中招了。

“王府既沒虧了你夥食,也沒虧了你銀錢,怎地就這麽弱不禁風?”

許澄寧扶著椅子站好,聽秦弗語氣像是有點生氣,心說,你自己相中的幕僚,之前你就知道我是什麽樣子,怎麽現在還嫌棄了呢?過河拆橋不可取啊。

“書生都文弱一些,殿下擔待幾分吧,下回不撲您了。”

兩人一起走出艙房,看到前麵兩艘巨大的貨船呈人字形抵在一起,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兩船的人在互罵。

“不長眼的狗東西!老子的船你也敢撞!耽擱了官府的漕米,要你狗命!”

“呸!上好的湖綢蘇繡在我們這船上,掉了一匹,你們整船都賠不起!”

“賠不起的是尹氏吧!一群窮酸孫子,靠打秋風掙家產,全是鄭氏手指縫裏漏出去的!供你們吃飽喝足了,還不跪下喊爺爺!”

兩艘船一樣的規製,一樣的造型,隻不過一艘上麵掛著“鄭”,一艘掛著“尹”。

“尹氏是寧王妃娘家,與鄭家並不和,寧王依賴鄭氏,卻偏心尹氏,把自己名下的部分產業交給了尹氏經營,而那些產業十之八九都是鄭家給的。

“春闈後,尹氏趁火打劫,從鄭家割走了一部分船運,現在兩家較勁得厲害,尹氏正到處搶生意。”

兩家罵了一陣,前後走了。

船行到下個碼頭時,秦弗與許澄寧做了一番裝扮。

秦弗一身寶藍色團花滾金線錦衣,額前一條同色的抹額,黑發半束,以金鑲玉發冠固定,頭後垂下兩根墜著累銀絲無色寶石的額帶。

許澄寧從沒見過他穿這樣鮮亮的顏色,平常他總愛一身黑或一身白,加上那種不怒自威的氣魄,總讓人覺得比他實際的年齡要成熟一點。

可現在他作這樣鮮亮的打扮,刻意收斂了自己的氣派,反而多了幾分鮮活的人氣,這才是一個十八歲少年該有的樣子。

許澄寧則作小廝打扮,駝色的短打,深灰頭衣,一身灰撲撲的,站在人群裏會十分不起眼。

單左單右別處落腳,留許澄寧一人跟著秦弗。

走在街上,秦弗神情冷淡,走路比平常慢了許多,卻路線筆直,腰背板正,腳步沉沉,許澄寧看得直搖頭。

“少爺,”許澄寧小跑跟上他,仰起頭小聲道,“紈絝子弟不是這麽走的,您不能這麽正經。”

秦弗瞪她:“誰說我假扮的是紈絝子弟?”

“您別騙我,您不就是想當個冤大頭被釣麽?您這樣他們不會釣你的。”

許澄寧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掏出一把折扇。

“不能兩隻手都負在身後,一隻手要搖扇子。”

許澄寧示意了兩下就遞給他。

“眼睛也不能總看前麵,要看兩邊的店鋪,這邊看看,那邊看看。”

“胸前挺,頭抬高,鼻孔朝天——哎喲!”

秦弗一扇子敲在她頭上,把扇子展開指了指上麵的字。

“十文三把?”

許澄寧嘿嘿笑:“紈絝多不識字,到時您就說這是‘家累千金’。”

秦弗話都不想跟她說,甩下她就往前走。

許澄寧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少爺,您最愛吃的龍須酥!”

她拉過秦弗的胳膊,橫衝直撞,跑到街巷另一邊。

在秦弗的眼裏,就是她像隻小兔子一樣,倒騰著兩條短腿衝在前麵,他邁幾步就跟上了。

“老板,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好嘞!小兄弟要多少?”

“油紙包裝滿,我們少爺有錢!”

“給,不用找了!”

她活脫脫一個紈絝身邊狗腿子的模樣,轉過身拿出一塊龍須酥遞給秦弗。

她高抬起下巴,像在說:“看,紈絝公子的小廝,就應該是這樣”。

秦弗哼了一聲,把龍須酥扔進嘴裏。

許澄寧自己每吃兩個,就給他遞一個。

抬頭去看秦弗,見他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了嗎?”

“甜得慌。”

秦弗說著,搖了搖扇子。

“那我去給您買點鹹口的?”

“去吧。”

等看到許澄寧滿臉幸福地啃著買來的燒餅時,秦弗終於反應了過來。

“是你自己想吃吧?”

許澄寧一頓,問道:“少爺不喜歡嗎?”

秦弗道:“我沒甚喜歡不喜歡的。”

許澄寧咽下嘴裏的餅,道:“您現在是不學無術的少爺,您不能太冷靜,喜怒要形於色,看到喜歡的、好玩的,得開心起來。”

說起來,她還真沒見秦弗開心過,平常連笑都是內斂克製的。

這可怎麽辦呐?就他這隨時要散發出來的肅容威儀,誰能相信他是個飽食終日的嬌公子呢?

秦弗似有惱意:“你從哪學來這麽多?當年沒用功讀書光看紈絝了?”

許澄寧眨巴了下眼睛:“看順王就知道啊。”

秦弗想起順王嘻嘻嘻哈哈哈嘿嘿嘿的笑聲,控製不住地抖了一抖。

許澄寧寬解道:“您也就比順王大兩歲,少年心性是應該的,這不可恥。”

秦弗嗤笑了一聲,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