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消亡
辦書院一事,許澄寧沒那麽雷厲風行,畢竟她還不怎麽會說這裏的方言。
她打聽過了,寶平縣封閉,這些年極少與外麵交流,連教書先生都不會說官話,隻有偶爾去遠行進貨的幾個貨郎會說一些。
說來,這幾個貨郎最能識文斷字的了。縣裏唯一一個教書先生是個七十來歲的老者,老目昏花,這麽多年來來去去隻會教幾個字,教會一批換一批,漸漸現在也沒有人去讀書了。
交通不便,語言不通,目不識丁,種出來的糧食僅能自給自足,再不打破這個僵化的局麵,寶平縣便會在一次次無法預測的天災人禍中逐漸消亡,不為人知地銷聲匿跡。
許澄寧不懂,寶平縣好歹也是置了縣的地方,怎麽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安頓下來後,一連幾天牽著許彤星出門遛彎,找人說話學方言,在鄉親的話裏得到了答案。
“縣令跑了,跑好久了,我們這裏,得好幾年沒有縣令了,沒看見那個縣衙都結網了嘛。”
許澄寧驚道:“怎麽會跑了呢?”
“過不下去了唄,以前有個勞縣令,當了兩年多,朝廷發放的俸祿他一次都沒有收到,他就跑了。來的時候是個肚子圓滾滾的大胖子,走的時候瘦得跟猴兒似的。”
“你們怎麽不上報呢?好歹是長官呢。”
“沒了縣令不照樣過活,我們還省得交稅呢。”
許澄寧得空,便爬上天坑最外圈的陡崖,登高望遠。
西境不但地貌起伏不平,更有廣袤的荒漠,往遠處眺望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綢緞隨意散在地上,隆起一道又一道平滑的褶皺,散布其中的綠洲川澤,便如綢緞上色彩豔麗的花紋,蓋不住赤黃的底色。
寶平縣所在的這個天坑之所以能成為繁衍生息之地,正是因為離高聳的山脈不遠,得益於山頂的冰雪融水,水源豐沛,適合耕作生活。
綠洲與綠洲之間分隔得遠,來往困難,難怪縣令收不到俸祿,難怪跑了縣令斷了稅,上頭都沒有一絲動靜,隻怕派來的人走都走迷糊了。
許澄寧心裏有了數,便下山回了家。
做圖記的時候,發現紙用完了,跑遍了整個街市,隻有一間灰撲撲的香燭店翻箱倒櫃的找出了不及拳頭高的一遝宣紙。
店鋪老板大口一吹,被飛揚的灰塵嗆個不停,他邊咳邊吹,整個人被灰塵籠住,終於拂幹淨了才把整遝紙交給她。
“對不住,放久了,阿嚏!”
許澄寧哭笑不得接過去。
“隻有這麽多了嗎?”這點紙,還不夠她一晚上用的。
老板邊流淚咳嗽邊點頭:“這裏沒幾個人讀過書,放店裏也沒人買。”
“大叔能不能進點貨?以後我都要了。”
店鋪老板為難道:“不行啊,得跑好遠去,太麻煩了。這樣,你什麽時候要了,就去找那幾個成天串巷子的貨郎,他們路走熟了,可以叫他們幫你帶。”
許澄寧愁眉苦臉。她用的紙張多,何況還要教學生,讓人時不時翻山越嶺去買紙,這不大現實。
雲九不以為然。
“你要什麽就跟我說,我讓暗衛去給你買。”
許澄寧搖了搖頭。一騎紅塵對寵妃來說或許是恩寵榮華,於她而言,卻太不劃算了。
還不如想個法子自己造造紙呢。
她正想著,李茹就匆匆跑過來。
“南哥哥,出事了。”
“什麽事?”
“我不知道……”李茹低落地說,“有人在吵架,好像跟咱們有點關係,原因我聽不懂……”
“沒事,我去看看。”
許澄寧跟著李茹,來到街市處的空地。空地上圍滿了人,中間有兩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在吵架,其中一人許澄寧認出來了,是她委托定製桌椅的利木匠。
兩人之間有一位白發老者坐在圈椅上,正疲憊得捂著頭,像是在做調解的,許澄寧立馬就猜到他是縣裏代替了縣令給大家主持公道的老人喬公。
“單子是我的就是我的,憑什麽給你!”
“不給也行,這木材我就賣十二文一斤,你愛買不買!”
“十二文,你搶錢呢!”
“我自己的東西,想怎麽定價怎麽定價!你不想買,那就把單子退了呀。”
“想讓我退單然後自己接,做夢!”利木匠忿忿道,“喬公,他這麽貪心訛財,你得管管他!”
喬公也覺得是這樣:“老塗,你確實賣貴了。”
塗木匠道:“我賣別人都是正常的價,可我跟他關係不好,就是賣貴怎麽了?他去年賣梨子,賣給我還賣貴了呢!我這是以牙還牙!”
許澄寧聽半天,終於聽懂了。
利木匠是利伯給她介紹的,那日她看過了他鋪子裏的桌椅,特意指定了一種形製和尺寸,讓他再多做幾套出來。誰知她訂的單子多,利木匠木材不夠了,而整個寶平縣隻有塗木匠手裏有木材,隻能從他手裏買。
但兩人素來不和,積怨已深,塗木匠便坐地起價,惹來了利木匠的不滿。
訂幾套桌凳也能鬧出矛盾,許澄寧心裏有點無奈。
她分開人群走過去,先對喬公拱手,再跟兩個木匠說話。
“讓兩位鬧得不愉快,倒是我的事了。”
利木匠擺手:“許先生,這跟你沒關係,是他小心眼兒!你別管,等我跟他吵完,桌子凳子就給你送過去了!”
塗木匠罵道:“呸!我小心眼兒?你怎麽不說你賣梨子還賣貴了呢!你先的!”
“你管我先不先!你耽擱人許先生教書了!”
“是你在耽擱!”
“是你!”
“是你!”
兩人爭得麵紅耳赤,許澄寧插嘴問道:“大叔,你那是所有木料都用完了嗎?”
利木匠道:“對,你要的數隻做了一半兒,現在去砍也沒有大小合適的樹。”
許澄寧想了想,道:“利大叔,不然這樣,您有多少的木材就做多少的量,剩下的我托塗大叔去做,您幫我做另外的活可好?”
利木匠有點不滿地瞪塗木匠一眼,問道:“什麽忙?”
“造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