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不舍
許澄寧回頭,隻見不遠處有幾架馬車,謝容鈺從馬上翻身而下,從馬車裏扶下了一位長相很是柔善的夫人,還有一個年紀小的公子。王馥和王樸也在他們身後出現了。
一群人相攜而來,王氏臉色很是憔悴,緊緊盯著許澄寧,走近了又叫了一聲:“寧兒!”
親眼見到許澄寧,她終於感覺到了那種血脈的牽連,心揪成了一團。
許澄寧沒說話,謝容鈺低頭看她,對她道:“這是咱們的母親,還有弟弟,謝容銘。”
謝容銘頭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抬起圓圓的臉看許澄寧,叫道:“姐姐。”
除了謝容銘,王樸手上也纏了布。
謝容鈺道:“本該早來看你的,很抱歉,外麵鬧事時,家裏也被攪得不安寧。”
王氏如今滿心的悔意無法傾吐,隻能不停地說:“是娘不對,讓你受苦了。”
她捧出了一匣子的東西要給她,當中有銀票,還有謝家在各地的店鋪田莊地契。
許澄寧微哂,剛要開口,一道嬌音傳來:
“娘,你們來看妹妹,怎麽不叫上我?”
謝瓊絮蝴蝶似的走上來,親昵地挽住了王氏的胳膊。
王氏心覺不好,掙了兩下竟沒掙動。
許澄寧看看她,又看看謝瓊絮,道:“一家人來得挺齊啊。”
謝瓊絮道:“妹妹別誤會,這些天家裏實在被那幫書生鬧得病得狠了,沒來得及去看你,你可千萬別怪娘。”
王氏想否認:“不……”
許澄寧譏笑:“誰是你妹妹?你既不是謝家小姐,我也沒有進謝家,算你哪門子妹妹?”
謝瓊絮換上可憐兮兮的表情:“妹妹是在怪我嗎?不喜歡我嗎?”
“不是不喜歡,是討厭。”
謝瓊絮兩眼頓時浸滿了淚:“對,是我不好,搶了你的一切,可我在謝家這麽多年,早已把父親母親當成親生父母,叫我如何舍得離開?”
王氏解釋道:“寧兒,絮兒並不知情,當初……”
許澄寧打斷了她:“我沒興趣知道那麽多,我隻想問一句,為什麽把我丟了?”
王氏忽然覺得真相難以啟齒,丟掉許澄寧的,是謝瓊絮的親祖母。
謝瓊絮代為答道:“當時父親是抵抗西戎人的主將,細作混進別院要傷害你,我是你的替身呢。”
許澄寧冷笑:“什麽替身要把我丟到雪地裏去自生自滅?”
她看他們一個個唇角蠕動,有口難開的樣子,又道:“是不是看如今我好端端站在這,你們就覺得我沒有受任何傷害,當年把我丟掉隻是一件小事,可以讓我忘懷不計較的小事?”
他們沉默以對。
“你們知道,我娘是從哪兒撿到我的嗎?界安村,俅縣界安村,好巧不巧,我去過那兒,看過那裏的縣誌。
“嘉康二十七年夏,起瘟疫,患者皆驅至界安村,為期八月方止。期間糧布不繼,至九月餓殍遍野,人人易子而食。
“所以把我丟在界安村口,究竟是什麽意思?”
王氏捂住了嘴,連謝容鈺都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我娘把我撿了起來,我究竟是會被凍死,得瘟疫而死,還是成為村民的裹腹之糧?”
世間因果真是奇妙,謝家人好像愛她,卻丟了她,把對她的愛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劉氏不愛她,卻把她從死亡邊緣救了出來,把她養大,被她拖累,又企圖殺死她。
她這一生,親緣淡薄,形影相吊,付出過真心,卻總是被辜負,世間百般無奈總找上她。
“大可以告訴你們,倘若當初你們沒有接錯人,回到謝家的人是我,我永遠不會與這個人姐妹相稱,謝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們既認了她,就別當我是你們的女兒,這就是我的肚量。”
她不再言語,豁然轉身,示意李茹和許福上馬車,自己一把將丫頭拎起遞給了許福。
丫頭離了她的手,啊啊叫起來,看到她也坐上馬車,才住了嘴。
王氏含淚大喊:“寧兒!”
王馥和王樸也是聲淚俱下:“表妹!”
但許澄寧沒有再看他們一眼,一揚馬鞭,驅車離開。
王氏哭喊著,這一次,她全力推開了謝瓊絮的手,不顧禮儀地追了一段,最後伏在謝容鈺身上泣不成聲。
“我錯了,錯了……”
她到底是為什麽會忽視了自己的女兒呢?
大抵是害怕吧,害怕又來一個許秀春,讓她再心力交瘁,因此懦弱得不敢麵對,心裏甚至隱隱擔心,會不會又是一個假的女兒。
內心深處,或許還有因為有謝瓊絮可以作為寄托的僥幸。
她隻記得自己的害怕,卻全然忘了女兒的處境,以至於這份親情變得不堪一擊。
她錯了,真是錯了,她不配為母。
許澄寧駕著馬車行駛了一段,道路兩旁草木枯敗,呈暗沉的黃褐色。
路轉之時,她看見單左出現在前麵,朝她招了招手。
許澄寧頓了頓,驅車跟隨他而去。
路邊有一座亭子,飛簷翼然,秦弗正獨身一人立在亭中,臉朝著她的方向。
許澄寧跳下馬車,剛要走,丫頭又哼唧起來,李茹與許福便帶著丫頭一起下了馬車,站在離亭子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等著。
許澄寧獨自走進了亭子,喊道:“殿下。”
秦弗握住她的手,輕輕拉了一把,問道:“想好去哪兒了嗎?”
許澄寧搖了搖頭:“走走看吧,看哪兒有容身之地。”
她嘴角輕扯:“本來說過要助您走完這一路的,如今,是我食言了。”
秦弗盯著她,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
“笑不出來就不要笑了。”
許澄寧便收斂了表情,秦弗撫摸著她的臉,人還是那個人,卻短短時間,已經有了淡淡的愁色。
他心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一直藏在心裏的話也脫口而出:“其實你可以留下來。”
許澄寧懂他的意思。
他願意養著她,而她本身也懶誌,肯被人養,隻要不去想她丟掉的尊嚴,他們完全可以兩廂情願。
但怎麽可能不想呢?
終究還是要錯過了。
“謝謝殿下。”她道。
秦弗垂眸,從袖裏拿出一疊銀票,放到了她的手心裏,許澄寧一看,足有數萬兩。
“拿著吧,這半年裏,你為我做了很多事,這是你應得的。”
許澄寧低頭看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中,他的指腹摩擦著她的手背,絲絲的暖意。
她點頭,把銀票收下了。
“我撥給你一支隊伍暗中保護你,雲九還是跟著你,你可以把他轉到明麵。”
“好,多謝殿下。”
許澄寧抬頭,與他無言對望了一會兒,最終別過臉。
“我該走了,殿下,您一定多保重。”
“會的。”
許澄寧走出亭子,剛走幾步,忽然聽見秦弗叫了一聲:
“澄寧!”
許澄寧一回頭,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再也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身,埋進了他的胸膛裏。
秦弗低頭啄吻她的發頂和額頭,感覺到熱淚浸濕了自己的胸膛,渾身痛得無以複加。
“澄寧,你等我,我一定給你一個容得下你的天下。”
許澄寧在他懷裏點頭,拱了拱他的胸膛。
“我等你。”
“你去吧,多寫信,我會去看你。”
“好。”
我也會盡最大的努力走向你,假如世事無常,我也願成為你的後路。
相擁許久,許澄寧才輕輕抽開身,轉身離去。
秦弗遠遠眺望,看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路的盡頭,突然躍上了馬背,打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