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許澄寧為了照顧丫頭忙忙碌碌、焦頭爛額,偶然看見旁邊許福像個木頭人一樣一言不發,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他。

許澄寧看丫頭睡著,極其小心地把她放在**,用枕頭代替自己的手放在丫頭身上,然後帶著許福去了側間。

“小福,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許澄寧安靜地看著許福。

他年紀還小,許家人方而闊的麵型還看不大出來,但黝黑的膚色下,腦門的骨相、鼻子和耳朵都能看出許大山的影子,嘴巴卻是更像劉氏。撩起又黑又濃密的眼睫看她的時候,眼裏黑黢黢的,光線昏暗的時候,會看不到他的眼白。

說來,他們姐弟倆真的很生疏,小時候她也曾陪他玩、陪他打鬧過,但一轉眼就是七年未見,她也不知道弟弟如今是什麽樣的脾氣。

許福很悶,沉默了很久,才說:“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會突然從村子裏出來,二姐為什麽會突然變成謝家小姐,為什麽又突然死了,我們又坐牢了。”

許福不愛講話,也不愛聽話,雖然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劉氏卻跟他很沒有話講,所以有什麽事都是直接幹,緣由隻會跟兩個女兒說,許福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知。

許澄寧垂眸,許福已經十一歲了,家逢巨變,其中的真相,她不能瞞著他。

“事情是這樣的,十五年前……”

夜色的墨從門外洇進來,無聲逼他們,桌上那點如豆的燈火,是那麽渺小,光芒緊縮。

許澄寧給許福講完了所有的事,從劉氏怎麽撿到她把她當成兒子養大,再到許秀春進謝府、全家進京城,以及到了如今,為何分崩離散。

許福既沒鬧,也沒哭,隻是低著頭和眉眼,愈發不聲不響,身上籠罩低沉的氣息。

再不和睦親昵,那也是他的親人,他怎麽可能真的像外表一樣若無其事呢?

許澄寧把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撫摸了幾下,再拍撫他的肩背。

“娘和大姐被判了流放,也許要很多年都見不到她們了,以後你和妹妹就跟我一起,我來照顧你們。”

許福抬頭,直接問:“你為什麽不回去?”

許澄寧微愣,然後反應過來他指的是為什麽不回謝家,便淡笑道:“我回不去,跟你們一樣,也沒有家啦。”

許福又低頭不說話了。

“後天我們就走了,明天,你要去送送你娘和大姐嗎?”

單右趁夜回了壽王府,進屋向秦弗稟報。

秦弗披著外衣,盤腿坐在榻上,臉色比平常稍微蒼白一點,長發半披,襯得臉上更加如霜如雪。

“她怎麽樣了?”

“看著沒事,就是照顧她那個魔星一樣的妹妹有點疲累。現在已經買好了馬車,預備了幹糧,後日就要走了。殿下,要不要送點什麽過去給她?”

秦弗搖頭:“待她出城再說,莫要害了她。”

怎麽可能沒事呢?流言如刀,才十五歲的少女,如何刀槍不入?她隻是明白,頹喪萎靡解決不了任何事,或者說,她把看顧李茹和弟妹的責任歸在自己頭上,覺得自己沒資格頹喪萎靡。

女孩柔弱,卻是有些人的天。

而明明,她骨子裏是個多喜歡偷懶省事的人啊。

秦弗想起她在渝縣受傷之後,借口養臉傷,光明正大地躲在屋裏躺著看閑書,吃了睡睡了吃,被他拉出去走動,她還會對他撒嬌耍賴皮,就是不想去。

秦弗捂著心口,覺得一股令人酸痛的寒意淌過四肢百骸。

如果一切不曾出錯,她能擁有疼愛她的家人和優渥的生活,在謝家被人寵愛長大,要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是多麽容易啊。

偏偏命運不慈,上天不公,讓她錯過了十多年,真相揭開以後,她竟還是不能拿回自己的一切。

欠了她的人,都要還回來!

秦弗靠著錦榻,無言出神。

單右見他又是說著說著不理自己,便撓了撓頭,退出了房門,去了廂房。

裏麵幾張長桌被並在一起,上麵鋪滿了幾十種藥材,鍾白仞正摸摸這個,聞聞那個,不時翻箱倒櫃,查書抓藥。

單右道:“鍾老頭兒,你到底行不行啊?”

鍾白仞恨恨地瞪他一眼:“小瞧誰!我要是不行,這世上就沒有人行了!”

“那你倒是快點,配藥都用這麽些天!”

“你來試試!不知道是哪個鬼自製的毒,藥理狗屁不通,真是煩人!”

“你管人家藥理通不通,有效就行。你可快點,一月毒發一次,要是毒拔不出來,殿下就真的被老皇帝鉗製住了。”

“你少說話我早好了!一天到晚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讓我睡個覺都不安生。我不就是沒及時跟殿下說那小丫頭的事嗎?我不說難道你們也不會看,後麵發生的事怎麽能怪我?我是神醫不是神算子,生老病死歸我管,其他的我可什麽都不知道,我以為等再過兩年兩人都大了懂事了不愣頭青了,不知道的也該知道了,誰想到……”

他一邊叨叨,一邊心裏也發緊。

他是舉世無雙的神醫,這點不入流的毒自然難不倒他,他心裏也早早想出了解毒的法子,但時間太長,起碼也得兩年,就怕殿下等不起,也怕久了小丫頭跟別人跑了。

這麽下來,為期兩年的藥方子得準備,臨時抑製毒性的解毒丹得做,更快的療愈法子也得好生琢磨研究。

好忙。

他的養生大計又要被毀了。

該死,早知道當初他就多嘴一句,點破那丫頭身份了,也不用平白費這些工夫。

都是來討債的。

鍾白仞恨恨地杵藥。

等將來她跟殿下有了孩子,懷寶寶,生寶寶,少說也有一年的時間要忌口養生,生幾個,他就能報複幾回。

到時看他怎麽修理她。

鍾白仞一邊配著藥,一邊陰險地在心裏盤算起了月子餐。

城郭之外,押送犯人的隊伍逶迤於田間。

劉氏和許秀梅各戴著一副沉重的枷鎖,腳踝拷著鐵鏈,正艱難地跟著隊伍行進。

衙役脾氣並不好,不時對囚犯推推搡搡,揚鞭威脅,別的囚犯會求饒抱怨,劉氏母女隻會啊啊地發出沙啞的幹叫聲。

她們又累又痛,卻又說不出話,痛苦不已,忽然隊伍停了下來,似乎有人跟衙差說了些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們不遠處就出現了兩人。

許福站在許澄寧身邊,衣衫整潔,頭發沒有亂糟糟的了,對她們倆喊了一聲:“娘,大姐。”

劉氏看了看許福,目露不舍,然後目光又落在許澄寧身上。

許福走過去,給她們分別披了一件厚襖子,穿上一雙厚底、外硬內軟的鞋子,然後手放在襖子上,摩挲了兩下。

劉氏感覺到襖子裏隱約有凸起的硬物蹭著自己,蜷了蜷腳趾,發現鞋裏也有紙一樣的東西。

她一怔,目光直直看向許澄寧。

許福低著頭,小聲道:“省點花用,別露財。”

說完,他就退到許澄寧身邊。

許澄寧看了她們倆一眼,垂眸,把手放在許福肩上。

“走了。”

她轉過身,淚如雨下。

劉氏也在身後嗚嗚大哭起來。

她能為許大山做的,隻有這些了。

明明她們隻要再等幾個月,她就能給她們好日子過的,為什麽就是不肯等,非要來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