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撥亂反正

鬧了一夜,秦弗從刑部大牢出來時,已經天光大亮,街市上熱熱鬧鬧。

路上可見許多穿著儒衫的人三五成群,逐漸往國子監匯合,國子監外人越來越多,放眼一看,足有千人以上。

書生們展開長幅,揮舞旗幟,高喊:“肅清科舉,還我功名!”

抖動的長幅上,一行大字十足的醒目:

竊男子書悖逆綱常,盜進士名欺罔君上。

還有很多的書生手裏舉著紙,口中大聲念叨許澄寧的十項罪名,許是念得多了,他們說得極順,一遍接一遍地念,連路旁目不識丁的老漢老婦都能背了。

上至欺君,下至不受閨訓、行為不檢,全是罪。

有舞弊、賣色上位這樣純屬杜撰出來的罪,也有欺君這樣確鑿的罪,其他種種,都是可大可小、既可以說是罪又可以說不是罪的罪,端看輿論願意怎麽看。

而偏偏在這個關頭,書生們懷才不遇,柳祭酒父女恰巧掀起了一陣強化禮教的女德之風,許多人家為證自己是清白門第,將言行有少許不妥當之處的族中女子都清理了。

其他人家的都要如此做,遑論謝家;其他女子都落如此下場,遑論許澄寧。

故許澄寧必須死的言論,大街小巷,甚囂塵上。

路邊有個長舌的婦人說:“聖上真是仁慈,沒有砍她的頭,這要在我們鄉裏,那是要沉塘裏死掉的!”

“誰叫人有個好爹好祖父呢,連剜目都省了,我聽說這些讀書人看在文國公在外頭征戰的份上同意了,但一定要許澄寧在文廟前磕足九十九個響頭,才能饒過她。”

“要不怎麽說是讀書人呢,有風度,還有那什麽,風骨……”

未經他人苦。

所以有人可以大言不慚地表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指責許澄寧帶著養父一家除族、與許家斷親的行為是不孝,不管長輩對她做過什麽,她都得逆來順受,不能不守孝道;

所以有人可以不痛不癢地宣揚女子卑弱第一,將貞潔閨訓認定為女子一身及一生最重要的事,遇到了強權威逼,她可以選擇嫁人以求庇護,也可以選擇自刎以證剛烈,但就是不能混到男子堆裏,像男子一樣去尋求自立自強的出路;

所以有人可以自視甚高地認為聖賢書隻有男子能讀得好,女子最好有琴棋詩書畫等可以吟風弄月的才藝,他們願意奉之為才女,但女子一旦在聖賢書上壓了所有男子一頭,那就不是才女,而是“舞弊作假”“竊男子書”的可恥之人。

許澄寧身上有背離世俗的缺口,被無限放大,因為所有人著眼的地方都在那個缺口上,他們隻會認為那就是問題的根源。

真相可以扭轉,但思想不可能扭轉。

而許澄寧這件事上,重要的根本不是真相。

輿論取勝,愚民不可能改變他們的觀點,那群尊嚴受到女子挑戰的書生更是不可能。

這是個死局。

秦弗眸色沉沉。

出來之後,他才知道事情遠比想象的嚴重得多。

這件事,寧王黨狠狠摻和了一手,但不是主要的幕後推手。

真正操縱這一切的人,比寧王黨要早很多知道許澄寧的身份。

不光知道她女子的身份,還知道她文國公之女的身份,否則對付一個平民女子,用不著做這麽嚴密的一個局。

雖然謝瓊絮有重大嫌疑,但這一次與之前陷害許秀春的那些手段,明顯不是一個層級。

要麽另有其人,要麽謝瓊絮有高人指點。

但當務之急,是把許澄寧救出來,而不是找出幕後之人,因為那樣並不能讓許澄寧免受輿論之災,畢竟在民眾看來,對方隻是揭開了許澄寧身份的真相而已。

怎麽樣才算把許澄寧救出來?

秦弗垂眸。

其實他救不了她,至少短時間內不能。

這件事給許澄寧帶來最大的傷害是世俗對她的排擠、人們對她的惡議,而那正好是左右不了的,世俗與民眾就是覺得許澄寧有罪,沒有人能保護她免受世道的傷害。

隻有改變這個世道,改變人們的思想觀念,許澄寧才能無罪。

秦弗捏緊了韁繩,拳頭發抖,掌心被捏破滲出來的血染紅了韁繩。

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欺負她?

他驅馬,向國子監門口走去。

“誰道科舉舞弊?”

他的聲音如一道冬雷,突然降臨,淩厲而冰冷地把一幹書生打了個措手不及。

書生們看過來,對上秦弗冷硬無情的麵孔。

“壽、壽王世子?”

書生們大驚,壽王世子不是出京辦事了嗎?要不是知道這個,他們也不敢這麽囂張地議論。

雖然他們言論中沒有提及秦弗半句,但誰都知道許澄寧與秦弗關係好,而秦弗正好又是禮部的,這不是明目張膽地說秦弗動了手腳嗎?

“你們要是有孤徇私舞弊的證據,盡可以交到刑部,交到大理寺,交到禦史台,而不是如同豕彘無病呻吟。”秦弗冷冷地說話,聲音讓所有人都聽到了,“要是沒有證據,你們便是汙蔑孤,是為死罪!”

他隻字不提許澄寧,而是將自己牽入其中,便是要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妄論。

“誰說的?”

書生們不敢說話了,一個個噤若寒蟬。

秦弗抽劍,往下方一刺,將一個書生手裏的“十宗罪”刺了上來,一目十行地看完。

那個被搶走紙的書生渾身哆嗦,差點站不住。

秦弗看完將紙甩下。

“把所有拿著這張紙的,全部拿下!”

單左單右帶著人,迅速拿下了三四十人。

這十宗罪是拂塵社的人寫的,他們每人手裏都有,這一抓,拂塵社所有人都在其中。

韋良義心有不甘,推開按住自己的士兵,站起來大喊:“我們隻是為了求個公道,難道有錯嗎?!”

秦弗掃他一眼,像對螻蟻一樣不屑一顧。

他道:“今年落第舉人裏的第一名是誰?”

他身後的禮部官員翻開了冊子,道:“是崇州杜興。”

“修公函,通知崇州杜興,翻了年便來京補錄同進士功名,去吏部領任官職。”

“是!”

秦弗吩咐完,又對書生們道:“亂已撥,正已返,你們說還你們功名,這功名與你們有什麽關係?”

書生們一個個肩膀頹喪下去,竟無言反駁。

老百姓們也被點透了一些,是啊,這功名跟他們什麽關係啊?他們鬧這麽大幹什麽?

“能力不及之事,當反躬自省,引咎自責,而不是推脫他人,徒增笑柄,難道少了一個許澄寧,你們就有機會了?你們既看不起女子,因何又認為一個小小女子有能力阻礙你們的功名之路?無能便是無能,如此推諉,羞也不羞!”

“我……”

韋良義想說什麽,卻找不到有力的辯駁之詞。

秦弗把目光落向那三四十來個被抓的書生身上,道:“你們不是說,許澄寧搶了你們的功名嗎?既然如此,你們就去考,拿回你們的狀元之位,什麽時候考上了狀元,什麽時候才能入仕為官。隻要沒有考中狀元,哪怕是榜眼,功名也一律作廢。”

書生們大驚失色,韋良義大喊:“殿下!就算您是皇孫,也無權做這等無理也無稽的規定!”

“孤是無權,但有權追究你們的構陷之罪。”秦弗冷淡地說,“你們自己選吧。”

然後他又環視其他書生。

“想跟他們一樣的,盡可以繼續聚眾鬧事。”

聽得出他不是玩笑,書生們被他嚇退,把那三四十個全孤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