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三司會審

外麵的一切事,在牢裏的許澄寧一無所知。她已經像耳聾眼瞎一樣很久了,除了最開始李少威來看過她,便再沒有其他人來過,不曾有隻言片語吹進她的耳朵裏。

她苦中作樂地想,回去一定要跟燕先生說說坐牢是什麽體驗,晝夜不分是什麽體驗,還有前朝士大夫張進在獄中寫的那首鳴冤詩,她總算能體會到其中的情感了。

要是燕先生有興趣,回頭想個辦法,讓他也來大理寺坐一坐。

可她什麽時候能出去呢?

許澄寧撐著下巴想,她違反律法、欺瞞君上,這是確實的事,可她也出過國策,破過案子,給國朝贏過臉麵,這麽多功勞換她一條小命,總是可以的吧?

蒼天在上,她這輩子除了多吃了幾隻雞,沒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隻要閻羅王不是雞精所變,都不應該收她這麽個青天大好人啊。

她想得樂觀,可等到從大理寺出來又進了刑部,她就預感到事情不妙了。

獄卒來開門。

“帶走!”

三司會審的地點便選在刑部公堂,主位上陳放三張大堂案,坐中間的是刑部尚書曾實政,姚管居左,陶問清居右。公堂兩側,列坐了許多聽審的官員,寧王世子、郭匡懷、謝老國公和謝允安便在其中。

“大人,犯人已帶到。”

曾實政一拍驚堂木:“帶人犯!”

伴隨著鐵鏈嘩楞楞摩擦的聲音,許澄寧被兩個衙差押著走了進來。

數月之前,她著紅袍帶翅冠,意氣風發地走上了金鑾殿,此刻她卻披頭散發,灰撲撲地成了階下囚。

許澄寧低頭看自己細如玉管的腕子,秦弗給她的銅手鐲已經被收繳,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沉重的黑色鐵索。

複又抬頭,看到前麵高懸的匾額,金箔包飾的四個大字格外耀目。

清正廉明。

清正廉明,維護的是世道的公正,可若世道本就不公,她還能得到公正嗎?

她垂眸,撩袍,直直跪下,脊背筆挺。

謝老國公從她進來那一刻便不錯眼地盯著她,發妻與孫女的臉在眼前不停地交替變換,令他死死地摳住了輪椅的扶手。

曾實政一拍驚堂木:“犯人許澄寧,女扮男裝,欺君罔上,你可知罪?”

“民女知罪。”

“你為何要假扮男子?”

“民女行三,上有兩個姐姐,祖母怨怪我母親不能生子,倍加苛責,因而母親鋌而走險,將我假作男兒。自記事起,民女便是做男兒裝扮,六歲初識男女之別,方知自己為女兒身。

“但民女八歲離家,數年不曾歸鄉,投考科舉之事是民女自己的決定,母親並不知曉,恩師亦不知我身份,此事乃我一人之罪,與他人無關。”

把女兒當成兒子養,有違人倫,但並不犯法;可若是明知她是女孩,還送去考科舉,那做母親的也要被治罪。

姚管為她捏了把汗。

癡兒!你可知你養母背後是如何排揎你的,你還在為她開脫!

“你既知自己是女兒身,為何還要繼續假扮男子?你既知蒙混進科考有罪,為何還要這麽做?是不是為了欺世盜名?”

“螻蟻之身,苟活尚且不易,何求虛名?”

許澄寧張口道:“數月之前,長安府有一富商落網入獄,此人曾在八年前,欲強買我為奴,我爹不肯,因此被他們打死。

“我向縣衙、府衙求告無門,無人肯接我的訴狀。我爹慘死,而罪魁禍首卻逍遙法外。黃忠明作惡,人人有目共睹,卻不能奈他若何。”

陶問清道:“所以,你決定考取功名,自己討要公道?”

“正是。”

曾實政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自會明察秋毫,懲治惡人,輪得到你來執法?”

“正義遲遲,等還了公道,我爹身死,我已殞命,要這公道有何用!”

許澄寧心中微微譏嘲,道:“大人,你問我為何不做回女子。敢問大人,我若是女子,可還有書院能讓我讀書?可還有名師大儒願意收我為徒?可還有人能庇護我?黃忠明能搶我一次兩次,難道不敢再搶我第三次?身為女子,有人逼良為娼,我是不是還要以死證清白才算貞烈,才能被人讚一聲好?”

“大人!”許澄寧直視曾實政,清亮如泉水的眸子此刻卻像燒起了兩團焰火,“我生而為女,不曾以女身為恥,若是這世道能讓我活下去,我又何必甘冒殺頭之險,做下這等壞法亂紀之事?”

“這世道不給我活路,我唯有從死路裏走出來,我自知有罪,但不悔!”

她骨子裏是江南女子,聲音卻不似江南女子的吳儂軟語,而是清脆洪亮,氣息飽滿,不虛不浮,吐出來的一字一詞都格外清晰有力。

謝老國公緊緊抿住嘴。

寧王世子聽她條理清楚,頭頭是道,便輕咳一聲,手指無聲點了點扶手。

曾實政瞥眼看見,便冷冷哼了一聲:“大膽許澄寧,你還敢狡辯!據本官所知,你家人丁興旺,有叔伯兄弟數人,如何會沒人庇護你?你何曾走投無路到必須女扮男裝?”

許澄寧道:“我們與隔房叔伯兄弟不睦,當初黃忠明欲強買我,便是我大伯不顧我爹意願牽的線。”

“你當真是為父報仇?不盡然吧!”

許澄寧微愣,又聽曾實政命令道:“傳證人上堂!”

許澄寧回頭,看見焦氏被帶上了公堂,徹底懵住了。

長安府離京城最快也要十二三日的行程,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小一月,現在焦氏居然說到就到了?

她身份暴露不是偶然!有人做局害她!

有人很早便識破了她的身份,特意謀劃了這一場!

“焦氏,你們許家隔房之間,可是感情不睦?”

從來刁鑽刻薄的焦氏這會兒很是懦弱地跪著,點頭道:“不,我們與二弟和二弟妹,一直很好。”

許澄寧心裏湧起一股惡寒。

“許澄寧所言,她考科舉是為父報仇,是否屬實?”

焦氏突然低頭抽泣起來。

“大人明鑒,二弟的仇,是我夫君替他報的呀。當年許澄寧惹了麻煩,還害她爹被人打死,是我夫君忍辱負重跟著黃忠明做事,拿到他犯事的證據,這才將他送進了牢裏。”

許澄寧當初歸鄉是拿捏了許家大宅一家,逼得許大地不得不去作證抓黃忠明,沒想到竟被焦氏歪曲成這個樣子。

“反倒是許澄寧,從小心氣兒就高,一直恨她爹殘疾給自己丟臉,根本就不孝順,哪裏會給二弟報仇?她回鄉之後,把二弟的骨灰挖了出來,還在族譜上除了族,她要是孝順,怎麽會幹這種事?全村的人都可以作證!

“我夫君是真心疼愛許澄寧的啊,她是女孩兒,我們一直都知道的,怕婆母怪罪弟妹,我們都替她瞞著。婆母沒了以後,她大伯怕繼續扮男子下去要出事,想給許澄寧找個好人家嫁了,許澄寧不願意,又怕我們知道她身份說漏嘴,就把我們害得無家可歸,把她大伯都給弄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