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習陵子與鍾白仞

近來京城裏有兩件事在人們的話題中久久不衰,一個自然是愈演愈烈的擄僧案,一個則是雙百老人習陵子的事跡。

習陵子剛出現的時候,除了沒讀過書的老百姓們相信,讀書人無不嗤之以鼻,認定他在招搖撞騙。

可習陵子真金不怕火煉,機緣巧合之下,給幾個頑疾多年的病患治好了病,並且分文不收,現在大家無不把他奉為神仙。

前去問詢他長壽養體之法的人數不勝數,習陵子大方不藏私,直接找了個茶樓每天免費為人講上一個時辰的養生之法。

許澄寧特意也跑來聽,卻久等不見人。

沉思間,聽見身後有兩人在對話。

“今天怎麽不見習陵真人?”

“你們還不知道呢,剛剛我瞧見,習陵真人被一群太監請上轎,人家要去見皇上啦!”

“啊,聖上不是信佛麽?”

“誰規定信了佛,就不能信道了?習陵真人治好了杜閣老的病,又是雙百歲的老人,誰不好奇?”

……

“習陵子,是殿下您安排的餌?”

夜幕降臨時,秦弗晃身進了許澄寧的屋子,許澄寧才問起了習陵子的事。

秦弗悠閑地剝開一隻橘子,慢慢撕著橘筋,聞言道:“哦,鍾白仞。”

許澄寧愕然:“他就是鍾大夫?”

秦弗手下的五個門客,許澄寧就差掌醫道的鍾白仞沒見過,原來習陵子就是鍾白仞假扮的。

“隻有當慧乘可被替代,聖上才會真正放棄他。”

如此高壽的雙百老人,嘉康帝比誰都對他有興趣。

許澄寧好奇道:“鍾大夫年歲幾何?”

“花甲之年。因為體質特殊,他少年白頭,四十歲便已滿頭華發。他平素不愛見人,沒什麽人見過他。”

許澄寧想了想:“若是不善交流,讓他去應付聖上可能行?”

秦弗道:“鍾白仞沉迷養生之道,偏偏誰都不願聽他嘮叨,能有個機會讓他光明正大地講授養生之法,他高興都來不及。”

鍾白仞是五個門客裏,人緣最差的。

不是因為品性不好,而是因為他太注重養生。他的養生之道,細致到講究一頓飯肉要吃幾口,菜要吃幾口,湯要喝幾口,烹飪的法子不對也不行,天天不換樣也不行。

而他管自己也就算了,還要管別人。

朋友之間,難免要一起喝喝酒吃吃肉,要是席上有鍾白仞,酒肯定別想喝了,大魚大肉也不能敞開了肚皮吃,那必得是一人七八個小碟子,每個碟子放一點不同的菜,連飯也隻有幾口,清湯寡水,再配上一壺養生的茶湯。

席上必須聽他號令,第一口吃什麽,第二口又該吃什麽,中間要嚼多久,都規定得死死的。誰不按這個吃,他還要生氣。

別說那幾個門客,秦弗自己都受不了。平常為了少聽他嘮叨,找他看病之事,秦弗是能免則免。

因為這樣,鍾白仞是王府裏唯一一個有自己單獨院子和灶台的門客,並且,沒人有意見。

許澄寧聽得咯咯笑。秦弗這些個門客,真是各有各的脾氣。

“您貴為主上,要運籌帷幄,強身健體百毒不侵多好啊。民間不有句俗話麽,不聽大夫言,吃虧在眼前。”

秦弗懶得聽她貧嘴,將半個橘子堵住了她的嘴。

“等你攤上了,你就知道了。”

許澄寧咽下了橘子,轉而說回正題:“這次我動用您的人鬧出這麽大動靜,可會給您帶來麻煩?”

她原本的計劃就是一點一點把事件擴散,激起民眾的好奇、憤慨與正義心,成千上萬雙眼睛都盯著這件事,這時再設法把慧乘的所作所為揭露,以嘉康帝最愛惜好名聲的性子,肯定會選擇棄車保帥,起碼在表麵上要偏向受苦的老百姓這一邊。

但悄無聲息地將人擄走並藏起,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經此一事,嘉康帝疑心病恐怕更重了。

秦弗道:“我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疑心也沒有實證。”

幾日前,皇帝跟前的人沒有任何預兆地突襲了西山別院,因為他一早收到了消息,替身在那裏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沒露給嘉康帝一點破綻。

“如此,我便借鍾大夫的光,給最後一擊了。”

“做吧。”

寢殿裏,習陵子大談特談養生大法,五個太監在底下埋頭苦記。

嘉康帝扶著額,有氣無力。

“他,進宮多久了?”

海公公彎腰低聲道:“回陛下,兩天了。”

“啊?才兩天?”

他怎麽感覺,有兩年了呢。

前幾天聽了太監們說的話,他特意派人看望了一下杜閣老,果真如太監們所說,精神百倍。

於是他即刻下令,傳召習陵子入宮,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雙百老人,果真仙風道骨,鶴發童顏,是長壽之貌。

習陵子隻給他推按了幾下,灸了幾針,再一碗藥湯下肚,他即刻通身舒暢,呼吸不再凝滯,精神也好了起來。

被慧乘調養那麽久,他都沒有這麽好的感受。

然後他請教習陵子的長壽之法,習陵子便開始了漫長的講解,光是春季的飲食講究概略,他就講了足有兩個時辰。

好容易聽完四季食譜法,他以為膳食這一塊便聽完了,沒想到除了四季,膳食還分晴天雨天雪天大風天,以及男女老少不同地域人群、不同年齡階段的區別……

這才兩天,太監們記下的東西疊起來,已經有拳頭那麽高了。

本事是真有本事,嘮叨,也是真嘮叨。

可看習陵子老當益壯,比年輕人還要精神矍鑠,他又很動心。

“道長,”嘉康帝打斷他,揮退了太監們,這才道,“今日先講到這裏吧。”

嘉康帝是第一個聽他講這麽久養生大法的人,雖然沒有講完,但鍾白仞依然對他和顏悅色。

“好,那明日再繼續。”

他頓了頓,擼起袖子道:“陛下,看您麵色暗沉,目中疲色重,定然睡意極淺,您是否難以入睡,早醒,易胸悶,醒後體內如磐石,體外酸痛,食欲減退,精神不佳,並不時有心痛之症?”

他連脈都沒有把便說得這麽準,嘉康帝十分吃驚。

“是,朕確實如此,道長可能為朕解憂?”

“不妨事,貧道幫您通通筋骨。”

他沒有一點尊卑之念,直接擼起袖子上前,幫嘉康帝捏起了脖子。

帝王如何能把這麽重要的部位暴露給別人!

嘉康帝有一瞬間就要喊人殺了他,手剛握緊扶手,就聽鍾白仞自顧自地在耳邊說:“這是積勞成疾,內調到位了,卻疏忽了強身健體……肝硬,您為了睡好,是不是朱砂吃多了,那玩意兒不能多碰,過於依賴藥物會越吃越病的……”

嘉康帝感覺到僵硬的身體一寸寸鬆乏下來,當晚睡了一個已經十年沒睡過的好覺。

他沉浸於習陵子給他帶來的驚喜與歡悅中,倒是把慧乘都忘在了腦後。

嘭!

門被踹開,大漢站在那裏,光在他背後,照得他整個人隻剩黑影。

和尚們都注意到,他手裏握著什麽東西,等到他拖著一步步走進來,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對光線的眩暈感退去,他們這才發現,那是一條人腿。

一條剝了皮的人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