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滋潤

她動作很麻利,合起,分開,合起,又分開,咻咻地晃了晃,慢慢就把麵扯成形了。

麵做了兩種,一種寬的,一種細的,寬的做幹麵,細的做湯麵。

起鍋燒水,先把麵都煮熟,分開撈在兩隻海碗裏。

正值酷夏,她被冒起的熱氣蒸得汗流浹背。

她用袖子擦了擦汗,看秦弗還站在廚房外,便道:“灶台熱,殿下,您到堂屋裏等會兒,麵片刻就得。”

秦弗抱臂倚在門口,看她熱得兩頰微微泛紅,完全沒了算計人時的狡黠精明,隻剩下乖巧可愛。

“你做你的,不必管孤。”

許澄寧無可奈何,隻能不管他。

盛著寬麵的一碗,放上蒜末醃菜,灑點鹽、醋、醬油和一點點辣子,熱油一淋,香味四溢。

湯麵做得很簡單,條件有限,沒有雞湯魚湯肉湯,隻能用熱油澆蔥花蒜末,激出香味,放上醋、醬油、鹽和胡椒粉,再把麵湯和麵放進去,就做好了。

許澄寧兩手捧住海碗,正要端走,秦弗手伸了過來,他手大力氣大,也不嫌燙,一手一隻海碗端去了堂屋。

許澄寧看他如此,沒有阻止,自己拿好碗筷勺子,和一碟炒好的澆頭,也跟了過去。

她先給秦弗撈了一碗,淋上澆頭。

“我隻會做點粗茶淡飯,殿下嚐嚐看。”

秦弗聞著就覺得香,很文雅地夾起一根寬寬長長的麵,從頭吃起。

麵很筋道,麵香混著油香,變成一股極致的美味。

“好吃,”秦弗點頭,讚許地看著她,“你手藝不錯。”

許澄寧嘿嘿地笑,給自己的碗裏挖了兩勺辣子。

注意到秦弗的目光,許澄寧解釋道:“這是我師娘自己做的辣子,配麵最香,殿下傷勢未愈,不能吃,下回有機會再讓您嚐嚐。”

說完她埋頭吃起來。

她吃相很隨意,一口一口地吸溜,嘴兜不住了才嚼,愣是不肯把麵咬斷,嘴裏的吃下去了再繼續吸溜。

飯桌上很安靜,隻有兩人爭先恐後的吸溜聲。

秦弗吃完了一碗,許澄寧又給他撈了一碗湯麵。

秦弗從沒吃過這麽簡陋的湯麵。

在王府,他想吃一碗麵,用的必得是高湯,用雞鴨魚肉等山珍海味大火熬煮數個時辰,熬出精華與鮮味,再經過精心調味,這樣的一碗麵湯才敢端上主子的飯桌。

而許澄寧煮的,僅僅是清湯麵,清澈的麵湯上隻浮著碧綠的蔥花,遠沒有府裏的麵湯鮮美,可清淡樸素,別有一番滋味。

他咕咚咚的,把麵湯喝了精光。

入腹的踏實感,讓他暫時忘卻了朝堂那些紛亂的算計與猜疑,暫時忘記身份與地位。居於這方狹小天地裏,一點人間煙火便足以令人慰藉。

夜裏,許澄寧想看會兒書寫會兒字,打算在側間搬一張小幾,秦弗卻阻止了。

他淡淡道:“一起用吧,省點燈油。”

於是,許澄寧便與他共用一張桌子,相對而坐。

屋子裏很簡陋的陳設,一床一櫃一桌一妝台,並兩張長凳,側間則更簡陋,隻有一張小床和幾個裝書的大箱籠,一眼可以掃盡。

秦弗忽而看見,上次在揚州猜燈謎得來的老虎花燈,就掛在床邊的牆上。他取下來看了看又掛回去,然後翻看她的書箱。發現除了少數幾本外,其餘的書都是她自己親筆抄寫的,甚至把幾本書融為一本,對照研讀。

光是她這些年寫下的劄記、隨筆、文章,就裝滿了兩個的箱籠。

年少成才的狀元郎,可不隻是天賦異稟,她背後付出的艱辛刻苦,隻會比常人多得多。

秦弗翻看了許久,又翻找出一遝厚厚的圖紙,全是城鎮輿圖,最上麵一張是京城的,把整座皇城的布局全都畫得清清楚楚,甚至每家店鋪都標注上了,旁邊還用小字注解。

他以為是寫什麽高深的內容,借著油燈仔細一瞅:

烤雞好吃,烤魚太腥。

他沒忍住,笑了出來。

許澄寧聞聲抬頭,有點疑惑。

“殿下,怎麽了?”

秦弗指著圖紙:“你還會畫輿圖?”

許澄寧啊了一句,狼毫輕輕抵住嘴唇:“習慣了,就當做記錄,有用可以方便行事,沒用就畫著玩。”

秦弗看著她的頭頂。

他究竟是撿了什麽樣一塊寶啊。

她年紀還這麽小,少年心性仍重,或許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卻身不由己,隨自己卷入了黨爭之中,前路未卜。

她那麽辛苦才走到今天的位置,還沒享過福,他又如何忍心看她隕落?

十八載光陰,他所得到的真心不多,許澄寧算一個,他會極盡全力,保護她不受傷害,待事成之後,許她一個錦繡前程。

許澄寧對他在心裏的承諾一無所知,隻是按部就班地照應秦弗一日三餐,清粥、包子、餃子、餛飩輪番做來。

秦弗在小宅院過得滋潤,全京城的人卻都以為他在西山別院黯然神傷。

謝二老爺愁眉苦臉,對謝瓊韞道:“韞兒,這壽王世子,也不知道嫁得不嫁得。”

謝瓊韞微微蹙眉:“父親為何這麽說?”

謝二老爺歎氣:“聖上不喜歡壽王,都把壽王世子擠兌到離京了,這些天,壽王在朝堂上也處處受製。日後,傳位詔書上的,大概也不會是他。”

謝瓊韞神情有些冰冷,謝二老爺寬慰道:“韞兒別傷心,沒有壽王世子,還有寧王世子,鄭貴妃盛寵多年,聖上心裏更偏愛寧王。”

謝瓊韞語氣厭惡:“商賈之後,虧父親也能瞧得上。何況,他與謝瓊絮不幹不淨,這種貨色,我嫌惡心!”

謝二老爺大驚:“二丫頭竟如此不知廉恥!”

謝瓊韞淡淡道:“到底是賤籍出身,哪怕在公府裏養了十多年,骨子裏的低賤還是在。”

謝二老爺踱來踱去,最後懊悔道:“如今可怎麽辦?我隻恨沒早早抓住端王府,讓高家搶了先!”

謝瓊韞鎮定地說:“父親莫慌,聖上年事已高,便是沒有立壽王為儲又如何?古來,有幾個太子能坐上那個位子?壽王父子有心計,有手腕,就能從別人手裏把位子搶過來,還在乎聖上喜不喜歡麽?”

她站了起來,走到謝二老爺跟前,長長的裙擺迤邐在地。

“父親,別忘了,您是謝氏之柱,兩榜進士,朝廷的棟梁之材;而我,是才學不輸男子的謝氏貴女。不是誰有望那個位子,誰才有可能娶我,而是娶了我,他們才更有機會登上那個位子。父親,您小看了自己,也小看了女兒。”

謝二老爺由迷茫困惑,轉為茅塞頓開,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韞兒!是爹想左了,還是你通透!你果然不讓須眉,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兒!”

謝瓊韞收住下頜,然後道:“父親,如今壽王府低迷,正是您出頭的好機會,不如主動給壽王送一份功勞。”

謝二老爺摸摸下巴:“比如?”

“河東蝗災,百姓鬧了饑荒,地方長官隱瞞了此事,可以讓壽王查清此事,向朝廷奏報。”

謝二老爺驚訝道:“你怎會知?”

“韞兒之前在京郊施濟流民,從他們口中得知。”

聽她這麽說,謝二老爺沉吟了許久,臉上笑出兩道褶子,誇讚道:“韞兒心地仁善,越來越懂事了,你是爹爹的驕傲。”

謝瓊韞斂目微笑:“女兒與父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理應為爹爹分憂。”

謝二老爺欣慰地點點頭。

“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壽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