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寫信

“親愛的媽媽,又是正月初三了,我們村子裏吃年飯的日子,我在家裏給你寫信。”聽到大單念著嘉欣然寫給媽媽的信,我突然鼻子一酸。我想到了小學課文《凡卡》。我知道,嘉欣像凡卡一樣沒有地址,卻寫起了信。

幸虧,有大單的直播,等於找到最好的郵差。我和妻子最近被一則尋親新聞所鼓舞,認為大單一定能讓嘉欣這封一年前過年時所寫的信,傳到媽媽的身邊。

這段時間,另一個“嘉欣”出現封麵新聞。剛開始,我看到朋友圈都在轉這個視頻。視頻裏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說是要尋找自己的父親,她父親叫楊新民。我一直沒轉,我認為這是有人故意在賺流量,在利用人們的善良,這肯定是一則假消息。我承認轉發者的善心,但我痛恨為了流量不擇手段。我一直沒有轉發,但還在關注這個消息的真假,也就是尋找的結果。

大約過了四五天,我發現這則新聞竟然是真實的。因為,這個女孩子真的有了父親的消息,澎湃新聞對此進行了報道。

報道稱,尋親視頻來自河北邯鄲,視頻中的女子名叫楊妞妞,記憶中是跟著父母在打工的地方被拐走。她初為人母再次觸動思親之情,遂開始了尋親之路,十年前就在全國公安機關DNA數據庫進行了登記。半個月前,楊妞妞在社交平台發過幾張自己照片,但點讚率很低。接著發布了一個尋親視頻,被各大平台轉出去,沒想到很快有了回應。一位自稱堂妹的女孩找了過來。

我對妻子說,楊妞妞的幸運,也會是嘉欣的幸運。當然不同的是,楊妞妞是被拐,親人之間是在互相尋找;但嘉欣的媽媽是出走,就算知道了嘉欣的尋找也不一定能有回應。就這相當於台灣的回歸與香港的回歸注定會有不同。

這二十來天,大單一直在追蹤嘉欣的故事,在追蹤嘉欣的村子。看得出來,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但眼前又總是一片茫然。大單直接把嘉欣一年前所寫的信讀出來,似乎意味著進入這次尋親直播的尾聲。我聽得非常認真,為自己即將開啟的接力。我將用書寫的形式,來固定這一切,延伸這一切。我注意到,大單讀著讀著,眼睛就紅了起來——

親愛的媽媽,我已經在小鎮的初中讀七年級了。今天吃完年飯,就想起了媽媽。村子來的陌生人越來越多。我感到奇怪,過年的時候他們怎麽不好好在家裏呢?他們怎麽會跑到這梅江來玩呢?難道他們都是來走親戚的?

親愛的媽媽,你還記得嗎,我們吃年飯是正月初三,還不是走親戚的時候,隻有剛出嫁的女兒才會回到父母家裏。但那些遊客都是城裏人,跟張書記是一個口音。他們看上去是個大家庭,有孩子,有父母,有爺爺奶奶。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像他們一樣帶上你們,帶著全家去旅遊。

今天是過年,我沒有去找晶晶,也沒有去找雅麗。爺爺今天帶著我們去祠堂敬神,去上香。我和兩個妹妹一起去的,村裏人都感到奇怪,在一邊議論紛紛,說我們三個是女孩子,沒有資格像男孩子一樣在祠堂祭奠祖先。但是,爸爸這幾年出門去了,一直沒有回家,有的人說他也不回來了,生爺爺的氣,跟爺爺鬧翻了。

親愛的媽媽,我的成績一直很好,我長大了一定要報考陝西的大學。張書記來我們學校上課,跟我們講了陳熾的故事,鼓勵我們一定要立下大誌走出梅江走向京城,關心天下大事。現在,我讀大學不愁沒錢了,老師說香港的同胞,也是我們的鄉親,建立了助學金,我可以一分錢不要,直接讀到博士。但是媽媽,我還是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如果我去外地讀書了,誰來照顧爺爺奶奶呢?兩個妹妹將來也要讀書,爺爺奶奶越來越老了,將來該怎麽辦?

今天吃年飯的時候,姑媽說起了你,爺爺聽了眼睛紅紅的。我知道,我們一家人都想著你和爸爸能回來。回來看看我們。你們暫時仍去廣東打工也行,隻是到時我讀大學了,你們是爺爺奶奶的依靠。

親愛的媽媽,我們村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村子裏有許多水車。他們都說,這水車最先是我發現的。一年前的今天,我像張書記一樣去山上散步,不小心掉落到水溝裏,是村支書救起我的。奶奶說,今年高高興興過年了,不像去年那樣,村子封了,不像過年的樣子,家裏少了個人,也沒有過年的樣子。

對了,親愛的媽媽,奶奶說的瘟神有沒有跑到陝西去呢?真是全國都這樣嗎?去年我們一直沒有開學,都在家裏上網課。可不方便了,我們家沒有上網課的手機,我隻能跟著雅麗一起上。如果你在家裏就好了,我就不用去找雅麗了。我得感謝雅麗,讓我沒有耽誤學習,小學順利地畢業了。

但今天我不能去感謝她。她和晶晶一樣,過年的時候都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對了,晶晶的媽媽也回村子裏來了,因為晶晶的房子是新的了。我們家也住上了新房子,所以我想你一定會回來的,像晶晶的媽媽一樣。

但我不知道你在哪裏。那天張琴姐姐帶著我們去城裏參觀,我看到了一種千裏眼,能看到很遠的地方,城裏能看到鄉下,工廠能看到山上的油茶林。當時我就想,要是我有千裏眼就好了,就可以看到媽媽了。但李勇叔叔說,千裏眼不能隻是單個的,必須讓媽媽也有千裏眼。

親愛的媽媽,你什麽時候也有千裏眼呢?你什麽時候朝我看過來呢?如果你能收到我的信,你能回複我的信,我們的千裏眼,可就成功了!

親愛的媽媽,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裏,我仍然像你在時一樣自強自立。是你告訴我,發奮讀書才能走出這個小山村。我還不懂事的時候,你就喜歡在我耳邊哼老家的民歌,你讓我知道了山丹丹花就像映山紅,你跟我絮叨我是怎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和爸爸在沿海的工廠裏相遇,兩人都來自偏僻的鄉村,來自江西陝西的偏遠鄉村,在城裏的工廠打工吃了很多苦,也是這種苦讓你們互相幫助走到了一起,才有了我。但你不希望我繼續這份勞苦,在流水線前麵一站就是半天,腰酸背痛隻能忍著。你的爸爸是鄉村教師,你後悔沒有聽他的話,努力讀書。

但是媽媽,我知道將來我要成為怎樣的人了。我要成為張琴姐姐那樣的大學生,即使在小村子裏工作,也能把外麵的精彩帶進來。我要成為李勇哥哥那樣的人,既熱愛古老的水車又能發明現代化的鋼鐵水車。我要成為張書記那樣的人,對每一位老百姓都親,既能上山散步,又能下村走訪,熟悉村子裏遠遠近近的每一盞燈火。對了,你的小女兒,我的傻妹妹,那一次走訪時,還真的想跟著張書記走呢,她把張書記當成媽媽了。

……

嘉欣跟大單說,一年前決定寫信,根本沒想過地址問題。我知道,她就像聖誕節的凡卡一樣,“鄉下爺爺收”能否收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跟親人說話。正月初三,嘉欣的信一直沒有寄出,似乎一直在等候大單姐姐的到來。

當然,也許是在等待更長遠的事情。比如,她帶著這封信,有一天最終走上了《等著你》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