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采風

聽到要舉辦油茶文化節,剛剛接替張雅不久的楊薪,也蠢蠢欲動。楊薪雖然比張琴大上一輪,但這個性格內心,專心於搞藝術創作,平時張琴叫他做事,他就按要求做一番,屬於一個好兵,但不像張雅能指揮大局。但這回他主動提出,在油茶文化節上也想弄出個節目來。

張琴問他有什麽點子,但楊薪不說,隻是說,我聽到你跟張書記聊到陳熾,我就想為他寫一首歌,聽說陳熾的家鄉就在對岸的村子裏,叫天馬山莊,我很想去參觀一下。

張琴說,這個可以有,我叫上嘉欣他們,一起去參觀天馬山莊,你是采風,我們是參觀學習,接受愛國主義教育!

采風的日子選擇了一個周末。張琴和楊薪叫上了三個孩子,一輛小車五個人,就往天馬山莊出發。車子出了村,沿著公路往溯江而上兩公路裏,就到了另一座梅江大橋。張琴看到橋頭的碑文,就叫楊薪停下車子,讓三個孩子下來,參觀這座大橋。嘉欣說,這跟我們村子裏的大橋,不是一模一樣嗎?有什麽參觀的呢?不如早點去天馬山莊。

張琴說,你看看這橋的名字,新長征大橋,看這個渡口的名字,長征渡口,我們村的可沒有這幾個字,這是為什麽呢?你還記得村子裏的水車故事嗎?那個在高寨幫紅軍建造水車的師公,就曾經來這裏幫紅軍搭建浮橋。

嘉欣說,那浮橋呢?

張琴說,那是1934年秋天專門為紅軍長征渡過的,紅三軍團長征後,立即就拆下來,把木板還給兩岸的老百姓了,那許多是老表家裏的門板,能在這江水中留著嗎?

參觀完大橋,車子繼續出發。楊薪說,這個星期實踐站匯報的活動,我想到了怎麽寫了,我就寫:組織留守兒童參觀紅色舊址。張琴聽了大笑,就幾個孩子,也算組織嗎?楊薪說,當然算,不過,這樣還不妥當,因為接下來我們還要參觀天馬山莊,那可不是紅色舊址!

張琴說,等活動結束再想吧,哪有提前寫作文再舉行活動的呢!不過,實踐站真可以把留守兒童全部組織來參觀。

過了梅江大橋,繼續沿江往上走,路有些破損,加上路麵不寬,不時要會車,楊薪開得小心翼翼的。楊薪一邊緊張地駕駛,說,那倒也是,但我們采風就是這樣,可以一邊看一邊激發靈感嘛!對了,剛才在橋上聽你講起紅軍,我突然在想,陳熾的後人有沒有參加紅軍的呢?

張琴,這我可不懂,張雅書記也沒說起這個問題。等下到了在天馬山莊,就會有答案!

快到了村委會,張琴看到公路邊豎起了陳熾的著作《庸書》《續富國策》,前者是放大了,後者是縮小的。張琴對楊薪說,這應該是陳熾家鄉的標誌建築,到了村裏,得慢點兒開,我下去問問去天馬山莊怎麽走,別走錯了!

經村民指點,小車往一條深長的山坳進發。走了四五公路,開始上坡,楊薪看了看前頭陡峭的路,對張琴說,還是你來開吧,我沒開過這樣的山路,心裏沒底。張琴沒有嘲笑,而是說,剛到村子裏的時候,我也這樣。兩人換了個座位,張琴換成了S檔,也小心起來。

峰回路轉,車子進入深山,來到了個路口,卻不知往該往哪裏去了。路口有三條水泥路,往三個方向。張琴停下車子,說,看來我們要試試運氣,我們兩人打個賭,我猜往南這條,你也選一條。楊薪笑了起來,說,那隻有這個往東的了,我們又不可能往北回去!張琴說,不對,往南的上麵不是也分開了,是兩條,一條朝山坡,一條朝山坳。

正在猶豫的時候,突然路上響起了摩托車聲音。不久,路口出現一輛高大的紅色的豪爵摩托,車上卻是一位瘦瘦的少年。少年看到有轎車,就停了下來,打量著車子和車邊的人。張琴趕緊問路。少年說,是去參觀天馬山莊吧?楊薪說,是的,你知道陳熾嗎?你也姓陳?

少年說,我不姓陳,但是這個村子的人,我來帶路!

楊薪坐上了少年的摩托車,先上路了。張琴發動車子,朝南邊一拐,就進了一個幽深的山穀。不久,就看到一座青磚小院,巍然挺立在半山腰上,小院邊翠竹青青,芭蕉簇擁。張琴興奮地對嘉欣說,我們到了!

楊薪和少年在前頭等著,在跟一位老人聊天。張琴觀察了一下掉頭的地方,停好了車子,就帶著三個孩子走了過去。楊薪興奮地對張琴說,太巧了,這位老人正好是陳熾的後人!不對,書上說陳熾隻有四個女兒,兩個去世了,兩個嫁到了縣城,這是他弟弟的後代!

楊薪對陳熾家世做了一些準備,所以跟老人聊起天來非常順利,直接問老人的爺爺叫什麽。老人非常吃驚,說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然後,老人就聊起了自己的身世,和陳熾的傳說。

老人住的房子,是兒子建起的紅磚房,外麵貼著瓷磚。小孩外頭玩去了,兒子在外頭打工,家裏就一個老人。雞在屋前亂跑,顯出了特有的鄉村氣息。這一趟確實非常幸運。天氣晴好,老人時年九十五歲,前陣子大病了一場,不能起床,這幾天突然好了,可以出來曬太陽,柱著拐杖在外頭轉轉。

聽到老人說起自己有軍功章,楊薪急切地問起是不是參加的紅軍。他是帶著問題進來的,所以打斷了老人回憶,直接問開了。

老人說,不是,當年紅軍來了,他爺爺躲到南昌去了,而他爸爸和媽媽,被蘇維埃政府抓了起來,連同兩個孩子一起押到白鷺鎮的河灘上。那時他三歲,弟弟還沒滿一歲。就在全家處決的時候,突然來了一位小腳女人,說要收養兩個孩子,但隻允許收養一個,於是他才幸運地留了下來。

張琴問,那後來又怎麽參軍去了呢?

老人說,父母去世後,他成了孤兒,跟著族裏叔伯長大,到了解放那一年,就沒有成分了,政府同意他參加了解放軍,跟著部隊打到了海南島,後來又跟著出馬朝鮮,直到1958年才回到家鄉。我把軍功章拿出來給你們看看吧,我說的可都是真實的!

張琴對嘉欣說,你看看,這些曆史書上的故事,就出現在這大山深處,帶著你們來參觀,可真是來對了,等會兒可得好好聽,好好看,到時寫作文就有素材了!

老人從房間裏拿出三枚勳章,別在胸前,讓大家觀看。張琴仔細查看勳章上的文字,原來是抗日戰爭和出兵朝鮮作戰的紀念章。老人準是少有掛起來的機會,看到手機在不斷拍照,就把腰身挺得筆直。張琴看著老人藍色的外衣幹淨整潔,但掩不住變得灰白,衣袖的邊緣破開口子露出絲線,心裏不禁酸酸。可敬的誌願軍老兵,孤獨地住在這深山裏成為鄉間野老。當年炮火紛飛的年代,與山穀的晚年,形成鮮明的對照。

張琴又想起了那個討厭的小作家,追星姐妹中的公知,居然說朝鮮戰爭是不該打的戰爭!張琴知道那是看了些貼子就標榜獨立,喜歡顛覆這顛覆那。這當然是置身事外的看熱鬧和說閑話!而這位老兵,當年二百九十餘萬赴朝誌願軍中的一員,當年十九萬七千六百五十三名陣亡誌願軍之外的幸存者,如果聽了這閑話,會同意這說法嗎?

楊薪又問起老人被救的往事。老人能熟練地說出朝鮮的地名,以及部隊的番號、入黨的日期,但對當年戰鬥的細節記不起來了。老人當過步兵,炮兵,偵察兵,腿負過傷後轉業回到了村子裏。過了幾年,養女帶來口信,說當年抱養他的救命恩人想念他,老人於是提了豬肉和果子前往探望,聽奶奶講述自己被救的往事。老人被救起來後,在村子裏的暗房藏了三個月才敢出來走動。半年後族人找回,在叔伯家養了一年。

張琴讓老人和孩子們合影留念,幫助老人取下鮮亮的勳章,放了後,又一起來到天馬山莊。天馬山莊,是陳熾建起的私宅,當年的《庸書》就在這裏著述的。陳熾一生在這裏居住的時間不多,隻是父母去世或生病從北京回來居住了幾次。解放後,這氣派的建築分給了村民居住。現在,建築被政府保護起來了。

張琴看到兩邊的廂房裏留下了人間煙火,破爛的灶台,廢棄的櫥櫃,以及門坎上深深的雜亂的刀痕。歲月幽深,而陳熾的後人,一位年過九旬的誌願軍老兵,像歲月的浮標,在故居裏顯出曆史的陡峭。楊薪站在門樓上,望著天馬山莊幾個字,問老人,對麵的山峰叫什麽名字?

老人說,正對的,叫孤峰,而旁邊的大山,叫天子峰。

從天馬山莊回來後,張琴一直在忙著文化節的策劃和組織。她沒有安排楊薪做事,讓他專心地創作新歌。幾天後,張琴聽到了楊薪創作的新歌——《夢回梅江》。

張琴看了看歌詞,是七言句子,卻不太懂,想起那天陪著音樂家采風的情形,倒是熟悉這些句子:最憶門前清江水,十裏煙波罩梅江,天馬山莊燈影裏,母親可國倚門望……張琴發給張雅書記,不久回複說,這歌太好聽了,歌詞寫得非常棒,準備推薦去參加縣裏的一台晚會節目,當然,首先要在油茶文化節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