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客商

深秋的一天,李勇打電話給張琴,說準備帶公司的一名客人去高寨看看,專門去觀賞那座水車。綠野公司的老總,會陪著客人一起過來,去高寨看水車和油茶林。聽到這個消息,張琴立即告訴了張書記。

兩人慶幸修複了這座油坊。隻是遺憾,那片油茶林還沒有怎麽打理,如果流轉給公司了,可就好了!張雅說,或許這次參觀,會是一個機遇,會觸動村民同意轉讓。隻是不知道這個客商,不知何方神聖。

李勇到實踐站講課之後,跟劉總匯報了油茶文化普及的工作,再次講起了高寨的油茶林和水車。水車修好了,林子沒恢複。劉總聽了說,我很早就提出了收購這個油茶林的想法,可惜一直沒能如願!而董事會上,大家也還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

前不久,在公司的董事會上,劉總再次解釋了自己收購油茶林的動機,就是做一款新品,就叫1934。他說,這個油茶林太有故事了!這正是我們宣傳營銷的一個賣點。我們的營銷,不但要打好科技牌,還要打好人文牌。紅軍林的故事,正好是茶油功效的一個例證。

李勇向張琴要油茶林的資料,張琴正好受張書記囑托,早有準備。張琴把采集的曆史故事發給了李勇,同時還有整個村子的油茶發展情況,其中包括水車加工產業。劉總請李勇把相關資料在董事會上作了生動的介紹。李勇懷著對家鄉的深情,自然講得聲情並茂。劉總的收購計劃,在董事會順利通過。

綠野公司,生產使用的是國際標準,營銷走的也是高端路線。公司一直在北上廣打市場,找了許多營銷公司,策劃了許多推廣活動,但高處不勝寒,高端市場一直難以打開。那些貴族家庭的廚房,就像山茶油的乳化,蒙著一層神秘的麵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揭開。公司破乳成功後,綠野公司參加了巴塞羅那的國際食品展,並獲得金獎。

帶著這塊獎牌,劉總準備轉戰香港。

可惜,香港正遇上修例風波,無法正常開展營銷活動。幸虧,劉總看到了另一個機會。李勇告訴張琴,劉總本來打算和自己一起去香港,但那時的形勢,李勇知道這條路暫時走不通。幾乎是同一個時間,李勇和劉總注意到另一個機遇,兩人同時看到中國進出口商品交易會的公告。

第128屆廣交會,將在今年十月舉辦。

劉總叫李勇做了充分的準備,而且打算把1934這款新品提前預告。雖然油茶林剛剛收購,公司的工班進駐高寨,接管了這片老油茶林,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了剪枝除草,測土施肥,但至少要到第二年才能推出真正的新品1934。而這一年時間,就是市場營銷的充足時間。

這一次的交易會,有兩萬多家境內外企業參展,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采購商報名,其中包括了香港的企業。在網上直播環節,劉總的一席匯報,引起了一位港商的注意。

這個港商聽了雲推介,跟劉總取得了聯係。港商叫霍念梓。在電話中,劉總一直沒有聽出來是哪兩個字。

霍先生說,自己的奶奶去年剛剛去世,去世前留下一個遺囑,說大陸有一個叫高寨的地方,是自己的故鄉,希望後人能夠前往尋訪。但兒孫通過各種關係,發現大陸叫高寨的地方太多了!有的在貴州,有的在青海,有的在江西。有的是縣,有的是鎮,有的是村,還有的,像梅江邊的高寨,隻是一個小組。為此,這事一直擱著。

這時,霍先生聽到劉總說出了高寨這個地名,而且跟奶奶說到的油坊和水車,以及兵工廠,諸多信息相吻合。就像千裏眼的兩隻眼睛,終於實現了互相凝視,打開了通達的信號,高寨找到了香港,香港找到高寨。

港商的母親,正是儒生師傅的女兒春蘭。張琴在老油坊修複時就聽燕生講起“春蘭”這個鄉村女子的名字。而且知道,春蘭當年是怎麽離開村子的。

那年霜降過後,師傅和儒生進了高寨的油坊,把紅軍的水輪機變回了碾盤的水車。儒生拉動槌木轟擊油槽的轟鳴聲,穿透水車的吱呀聲、澗水聲,飄進山上山下的村落裏。

有一天,師傅的女兒春蘭來看望父親。春蘭帶來了母親做的芋包,是師傅最愛吃的油炸果子。師傅正在給碾盤下料,春蘭就夾了一隻芋包,送到父親的嘴裏。父親說,儒生也一起吃。但儒生兩手是油,不好停下來吃東西。春蘭看了看儒生,不好意思像父親那樣夾送到嘴邊。

父親把曬好的茶籽倒進碾槽裏,三隻鐵輪子承接了水車的力量,在木槽裏滾動著,把茶籽碾得粉碎。春蘭當然熟悉加工程序,起粉,蒸煮,做油餅,塞榨槽,再用一根懸在梁上的巨大木頭轟擊榨木,那油餅就漫溢出黃澄澄的茶油。轟槽木是最累的活,自然由年輕力壯的儒生承擔。

春蘭來了,儒生把薄衣上的扣子扭好,繼續抹著臉上的汗,看著春蘭和父親,聽父女倆聊家裏的事情。聊地裏的收成,聊擴紅,聊赤少隊。這時,一位鄉民來請師傅去修理老油坊的碾盤,說是卡住了不轉了。父親跟著走了,走時叮囑春蘭等他回來。春蘭接過父親手上的條帚,把碾盤不斷壘結起來的茶籽推散,推平,不讓其從槽溝裏滿溢出來。

儒生認真地在榨油,轟擊一聲,就看一眼春蘭。

這時,春蘭聽到油坊外頭一聲轟響,本能地丟下掃把朝門外跑去。有人在外頭高呼,著火啦,救火!

春蘭丟了條帚,緊跟著儒生跑到大門外。正見油坊屋簷下的柴垛火光衝天。眼看就要把柴草全部點燃。儒生跑回房子裏拿水桶,把桶伸向水車取水時,不料被水車帶翻落進了水溝。春蘭看著儒生撲騰著,卻不敢上前去拉。這時一位紅軍戰士跑了過來,一把拉起儒生。紅軍迅速指揮三人排成了一隊,一起站到水溝邊接力。紅軍打水,遞給春蘭。春蘭遞給儒生,儒生不斷潑水,房子總算保住了,一股青煙在嫋嫋升起,慢慢飄走。

師傅聞訊提前趕了回來,訓斥儒生用火不小心,把屋角的柴草引燃了。但儒生辯解說自己沒有抽煙,沒有用火。這時,紅軍戰士前來道歉,說起因兵工廠的戰士們在附近山頭試驗手雷,鬆花手雷一丟跑偏了,落在油坊邊上爆炸了,火星飛落到了柴草上。紅軍請師傅原諒,以後試驗手雷一定遠離房屋。

春蘭發現紅軍的額頭上受傷流血了,趕緊找來一塊布條,用剛剛榨出的茶油幫紅軍清理血跡,捆紮了起來。紅軍戰士在春蘭包紮的時候盯著她看,看得春蘭臉紅了。紅軍說,沒想到地方上的人能有這種熟練的護理技術。春蘭說,這幾天正在學習救護,馬上就要去前線參加救護,聽說戰鬥越來越殘酷了,傷兵不斷增加。

紅軍說,聽首長說我們也快要轉移了,我們已經減少了生產量,許多東西正在打包和掩埋,都在做轉移的準備。春蘭,你是哪裏人呢?你們轉移到哪裏去?紅軍說,我是湖南人,我也不知道要轉移到哪裏去。

燕生的父親後來參加了紅軍。有一次,他在長征途中居然看到了那個湖南兵,已經在雪山上奄奄一息,春蘭在鼓勵他打起勁繼續走,不能躺著。三人短暫相聚之後,最後還是走散了。

儒生後來走過雪山草地。儒生像一架被時光轉動的水車,無論是烽煙戰火,還是新中國成立的喜炮,都無法讓他停止。戰爭結束了,儒生就朝家鄉走。那年他回到村子裏,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鄉音無改,年輕人叫來了幾個同輩人。那些老人吃驚地說,你是儒生吧?就是那個高寨的油槽師傅嗎?更多的鄉民圍了過來,認出這人是儒生,原來是油坊的學徒。鄉親們問,村子裏去了一百多人,都被評為烈士了,怎麽你竟然活著回來了?儒生笑著說,打仗嘛,哪能全部都犧牲呢?那我們新中國還怎麽能建立嘛!我當然是僥幸,命好,打起仗來不要命,就留下了一條命,閻王爺見了我也怕我幾分。

儒生告訴鄉親們,他在隊伍裏當上了營長,解放後十分想念家鄉想念梅江,就跑回來看看,準備在家裏生活。儒生看著家裏破爛的茅草房大門緊閉,就問鄉鄰,我的母親去哪裏了?

幾個鄉鄰在一邊嘀咕,不知道如何應答,因為他的母親改嫁到了鄰村。一

位年紀大點的鄉鄰走過來說,你的母親去舅舅家了,現在就派人去把她叫回來。

不久,派出的人把他的母親叫了回來,卻見頭上有一塊白布來不及扯掉。

原來,母親的後夫剛剛去世落葬上山,母親披麻戴孝,聽說兒子回來了,剛剛哭完又喜從天降,跟著鄉親們往村子裏趕。路上,報信的村民勸告說,兒子回來了當然是好事,但你不能說你改嫁了,否則你兒子聽了不高興,就不會留下來!母親聽了,停下了腳步,愣了愣,又點了點頭,接著又跑了起來,一路上把身上的白衣扯掉了,但頭上的來不及拿去。

儒生看到母親,趕前去抱住,跪了下去,說,母親,兒子不孝,今天才回來看你!母親早就軟了下去,抱著儒生說,我兒命大,這梅江邊走了多少人,都沒有回來,你是代表他們回來了,你要知足啊!

儒生撫著母親的頭,問,你的頭怎麽了?鄉鄰趕緊解釋說,剛剛回來的路上,撞到樹上了,用白布纏著,沒事了,不見血的。

母子相見,讓小村子熱鬧了幾天。當天,儒生就上高寨看望油坊,打聽春蘭的下落。母親說,春蘭的父親在紅軍走後被殺害了!

那一年,白軍來到村子裏,想揭開兵工廠的秘密。白軍聽說高寨有個兵工廠,甚至傳說紅軍掩埋了大批財寶,就在兵工廠的山洞裏了。他們找到了儒生的師傅,春蘭的父親。白軍說,你的女兒當紅軍去,你是紅軍家屬,隻要你說出兵工廠的秘密,就可以不追究。

春蘭的父親說,我當然知道秘密,就在這片大山裏,你看,紅軍的留下的財富,不就是這些油茶林和這座油坊嘛,這是給我們窮人們留下的財富。我們一直期盼流油的日子!至於那些山洞,都是些破爛的武器,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金銀財寶!

白軍說,帶我們去找山洞,裏頭是什麽,挖出來就知道了!

春蘭的父親帶著白軍往高寨走。他打定了犧牲的主意,帶著白軍在大山裏轉了一個上午,來到了一個懸崖邊上。白軍走得精疲力盡,看到懸崖,就知道上當了,朝春蘭的父親開了一槍。老人掉下了懸崖。

儒生到師傅墓前祭掃,說一定幫師傅找到春蘭。後來,城裏的幹部來村裏找儒生,通知他去城裏工作。儒生說,我沒什麽沒文化,大字不認識一個,我還是回到村子裏,繼續替鄉親們看管著那座油坊吧。

為了孝敬母親,儒生用政府發給的經費把茅草房改建了一番,那房梁,那天花板,那雕窗,當年在村裏可氣派了的!後來結婚生下燕生。後來燕生接過了油坊。

儒生去當紅軍那年,老木匠的師公又被區蘇幹部李書文叫去,在上遊修建一座浮橋。白鷺鎮的人們以小鎮為中點,把梅江上下遊流域分別叫做上隻角、下隻角。李書文是下隻角的人。他告訴師公,紅軍要從梅江過江,那是從上隻角到下隻角來,要戰略轉移。梅江江麵寬闊,所幸那時是秋天,河水不深。家家戶戶都把木板集中起來了,送到江麵上。師公連夜出發,在江麵上和一群人叮叮當當忙碌了一個晚上,修起了一座浮橋。

後來,紅軍從這座浮橋過江而去,李書文又叫師公他們把浮橋拆了,連續幾天都在起那些大馬丁,把門板解散,讓各家各戶把門板認領回去。

紅軍走後,木匠的父親回到了村子裏,靠白軍長官的一紙路條呆在村子裏。而李書文東躲西藏,活到了解放後,成為村子裏的大隊書記。上世紀六十年代,正是全國大饑荒的歲月。油茶林依然長勢好。儒生打了許多茶油。但那時村裏缺少糧食,全國各地都挨餓。

儒生找到李書文,說,你知道村民在吃什麽呢?

李書文說,我知道啊,野葛和樹皮都采來吃了,還不頂用。我們國家受了災,又受到蘇聯的欺侮,我們是老革命,我們得想辦法渡難關啊!

儒生說,我們這個村子,紅軍留下的油茶林是最大的財富,雖然我們村的山茶油是全公社、全縣統籌的。但我知道山裏有個習俗,油茶采摘之後鄉民還會上山撿茶籽,家家戶戶的茶油多多少少會有一些積蓄!

李書文說,光有茶油救不了命啊!

儒生說,你看,我們這山野之中樹皮挖了,野葛掘了,但還有許多草蟲,生的吃不了,也吃不下,但茶油一炸就可以入口,就可以變成食物。以前,我們過雪山草地時,也這樣野地裏找吃的,那時我們隻能火烤,現在有油了,更不一樣。有了茶油,動物可都是美味!

李書文聽了,和木匠的父親一起在梅江邊兩岸山野遍尋各種動物植物。比如映山紅,吃在嘴裏酸酸的,不少老人和小孩子不敢吃。比如蟋蟀,抓到手上了不敢放進嘴裏。甚至還有麻雀、老鼠,儒生放到油裏一炸,就香香的。為此,那段青黃不接的歲月,油茶林救了不少老人小孩的命,不像梅江邊上隻角的村子裏出現過餓死人的事情。

後來,高寨的油茶林敗落了。儒生的兒孫不願意留在油坊當工人,也外出打工去了。儒生繼續留在油坊,管理著水車。新千年的時候,村裏修了水庫,有了電力加工。油坊從此荒廢了。儒生活了整整一百歲。燕生說,父親走的時候,要我記住還有一個叫春蘭的人,那是他師傅的女兒。師傅幾個兒子都當兵走了,李書文和木匠的師公親眼看到他們從浮橋過江,但從此沒有消息。

通過張琴和李勇,通過野綠公司,港商得到了祖母一直掛記的人間消息。通過港商,燕生也終於替父親找到了春蘭的消息。

原來,春蘭和儒生當年在長征路上匆匆見麵之後走到了新疆,就被白軍抓走,又被迫成為軍官夫人。後來夫人到香港生活,兒子成為公司總裁。春蘭一直想回到大陸看看,但身體不好,沒有成行,直到去世那天。

非常巧的是,港商的企業經營的是食品和保潔品。為此,劉總把全部的高寨資料發了過去。聽說了村裏的油坊還在,港商決定親自前往探訪,得到大陸各個部門的全力支持。當然,張琴跟同事在忙碌中不忘跟張書記匯報喜訊。

張書記聽了後,跟張琴說了一段頗為深刻的話。但張琴沒有時候細細品味,隻是笑著說,一動百動,一變百變,你如果在村子裏再呆下去,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大事情發生。後來,張琴打開手機音頻,張書記的話就在村委會響了起來,在靜夜中格外響亮——

水車轉動起來了,一切皆有可能。“天無不久,惟通能久,天無不通,惟變故通,天無不變,惟窮始變”,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35、山火

張書記沒想到還能再去高寨。張琴忙著港商接待方案的時候,張書記一直沒有說自己一起要進村陪同接待。後來,李勇提醒張琴,港商參觀高寨水車的那天,是否可以叫上張書記,畢竟她這個村子熟悉。張琴就把這件事跟鎮長匯報了。張書記突然受到邀請,看著產假已經結束,就答應再次進村。

在張琴看來,一直都安排得非常完美。但就在港商到來前幾天,高寨發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讓水車和油坊染上了悲情色彩。

那天,張琴忙著修改接待方案。她突然想起,應該在油坊準備一些東西,讓嘉賓參觀之餘品嚐當地風味。張琴想的是,這些東西村裏準備好帶上山去,最好就放在油坊裏。而油坊暫時由燕生住著,得事先好好收拾一番。為此,張琴拿起了電話,要跟燕生老人商量衛生的問題。

曾經,鎮長堅決要求燕生老人下山,說老人獨居是個不好的現象,這將給人留下村子沒有脫貧的印象。如果港商看到了,影響更是非常不好。張琴和村支書反複做燕生兩口子的工作,就是不見成效。張琴最後請張書記出麵。但張書記反而安慰張琴,不如讓老人住著,那裏正是儒生認識春蘭的地方,是兩家人的故地,到時把燕生夢想家園的事情講清就行,反而能讓港商看到老人對油坊的感情。

張琴撥通燕生的老人機,但反複幾次都傳來相同的聲音,那是係統裏的標準普通話,告訴張琴對方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會兒再打。

張琴預感不好,趕緊開車去往高寨。在路上,張琴遇到了村裏的護林員,駕馭著摩托車急切地往高寨方向奔馳。張琴問起情況,護林員說,高寨冒起了煙,估計是起了山火。張琴聽到了,決定暫時中斷看望燕生的事,在山梁上等著鎮裏的撲火隊,一起投入撲救山火的工作。

山風嗚鳴地在山梁上掠過。蒼山如海,成為山風的口琴。山野的楓樹落下了最後一枚紅葉。茅草高舉著白色的芒花,一些枯幹的芒花像雪片一樣,被山風翻落枝頭,又旋轉起來飄向遠方。厚厚的蕨草被風翻開底細,露出隱藏的幹枝敗葉。風幹物燥,正是山林防火最艱難的時刻。進入高寨的山路上,兩棵鬆樹也加了防火宣傳的隊伍,各站一端拉著一條橫幅,“進山不用火,用火不進山”的口號下,落款正是張琴所駐的村委會。

不一會兒,村鎮幹部都來到了山巔。大家指著遠方的煙火,估摸著起火點,初步判斷是老油茶林周邊林帶。等來撲火隊之後,大家立即拉開戰線。山火撲救,起初並不是打火,而隻是提前在火點周邊林帶開辟一條防火帶,防火的草木全部刨光,就像城裏的理發師為孩子剃了個時尚的發型。火線蔓延到了防火帶,大家開始警惕起來,盯著火星飄舞的方向,防止山火越界。

由於山火發現及時,不久就隻剩青煙嫋嫋,大家偃旗息鼓準備收隊下山。這時,張琴跟大家告別說是去油坊看看。村支書想了想,就決定一起前往。張琴說了燕生老人不接電話的事情,村支書聽了,說,糟了,山火十有八九跟他有關!

張琴的車子停在山梁頂上了。聽到村支書的判斷,她趕緊跨上村支書的摩托車,往高寨的油坊奔駛而去。來到油坊,隻見阿姨一個人在,不見燕生。阿姨一直在忙碌午餐,也沒有注意老伴,隻是說燕生一直沒有回來。兩人掉過頭,再次往火場跑去。火場靠近油坊的一麵,是一段新鮮的懸崖。懸崖是前幾年罕見的暴雨導致山體滑坡而生成。懸崖底下,隆起的土堆雜草茂盛。被火燒過的崖體,像是被人咬過的烤饅頭,

村支書和張琴往懸崖底下找去,遠遠地發現一截木頭一樣的東西,黑乎乎地躺著。村支書說,不會是燒著的野豬吧。他拿起一根樹枝,用力翻了過來,大喊一聲,不好,是人!張琴聽了,害怕起來,趕緊打電話叫村主任他們過來。大家來到現場,反複查看,初步估計就是燕生老人!

村裏聯係了派出所,民警反複勘探,判斷老人是撲救山火發生的意外。回到油坊,老伴得知燕生遇難的消息,手裏的菜刀掉落在地。她哭叫起來,咒罵燕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罵他是個大騙子,說定了兩人一起住油坊,一起開荒種地,一起看護水車和油茶林,就這樣不聲不響走了。民警安慰老嫗,詢問燕生今天的言行。老伴說,燕生說是去開墾菜地。民警問,燕生平時抽煙嗎?老伴說,抽。

民警說,情況就清楚了!

村支書說,我們做了大量防火宣傳,近年的山火大部分原因都是老人燒荒引起的。燕生一定是想把滑坡後的土堆開墾過來種菜,也許是累了抽煙,也許是燒荒積肥圖個省事,不小心引燃了周邊的草木。老人擔心受罰,又擔心山火蔓延到油坊把屋子燒著,就自己撲救起來。老人爬上山崖,一邊打火一邊撤退,不下心就掉落崖下,受傷之後卻無力自救,被活活燒成了木炭!

民警聽後點了點頭,最後作出結論:燕生就是引發山火的嫌疑人。這位年輕的警官說,鑒於老人已經葬身山火,不再追究他的燒山之罪。

但張琴分析道,燕生不隻是引火者,還是救火者,否則不會引火燒身,早就跑離火場打電話跟我們報告了,我們是否從救火這個角度來宣傳呢?大家知道,這些年老人燒荒屢次引起山火,但從來沒有老人被燒死的事情,這表明燕生救火心切,保護水車心切,老人小孩子救火,當然不值得提倡,但確實證明老人是烈火金鋼,是救火勇士!

村支書覺得有道理,就對民警說,失火原因就不寫了吧,我們認為老人是救火而亡,是見義勇為,這樣對他老伴有個交待,同時港商來了也好匯報。

聽到燕生救山火獻身的事情,張書記難過了好久。她對張琴說,我更該進來一趟了,應該去老人墓前上炷香!張書記同時建議,讓村裏把老人葬入小陵園,和那些烈士在一起,和他父親儒生在一起,他父親可是個老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