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寨

老渡口變成了庫區新村,南山的油寮停了,走船放排的人從此沒有了,糧站的屋子也變成了養豬場。老渡口的酒有名,養豬的人也多,那酒糟便有了去

處。新的村支書,就是養豬殺豬致富了,成為了當地的說話人。新村建起了六排店鋪式的房子,村支書的家就在中間。

那天下午,在大壩邊守卡的張琴一直沒看到李勇的微信回複。李勇本是找村支書要打路條的,但還沒有要成,反倒是看了一場好戲,給張琴回微信的事情就忘掉了。把墨鏡送走以後,李勇把打路條的事情說了,但村支書卻忙得沒時間來跟他說話。

村支書被賣鴨子的秋生給纏住了!村支書引著李勇回到家裏,一邊握著電話指點李勇坐下,一邊繼續在跟秋生打電話。李勇聽出來了,是在商量雞鴨的事情。

村支書叫曾歡迎,但鄉親們一般就叫職務,不帶姓名。如果叫曾書記,會誤以為在諷刺假書記。如果叫歡迎書記,以為是在接待領導。村支書是李勇的父親一手培養起來的。脫貧攻堅那陣子,村容整治排名留金壩落了後,在小鎮排名倒數第二,按規定後三名要表態發言,老支書拉不下麵子不肯表態,就申報辭職,被安排去敬老院工作了。

曾歡迎是個中年漢子,瘦瘦的,是村子裏的養豬專業戶,兼做著屠夫。李勇隻好耐心地坐著,聽村支書處理賣鴨子的麻煩。雖然墨鏡的故事他沒有完全聽明白,但秋生鴨子的事情,李勇還是聽得比較完整。

中午村支書剛從各個卡口檢查回來,就接到鎮長的電話,要他親自去各個村子裏排查,看有沒有準備辦酒席的事情,說是要深入宣傳發動,不允許出現偷偷做東道的事情,告訴鄉親們今年情況特殊,壽宴婚宴謝師宴之類的,一概要取消。

村支書去一個西頭村子宣傳的時候,冷不防秋生站到了他跟前。那個村子,正好有一戶人家準備著正月初六做東道。兒女平時過年不在家,正是訂日子做結婚酒的時候。一個村民正在反駁村支書,說,這好日子是訂了的,好日子能隨便變更嗎?

村支書故意扶了扶口罩,說,好日子以後還會有,但這疫情傳播開來大家都沒好日子,需要大家配合支持,為了大家的健康安全呀!大家散去吧各自家裏呆著,可不能聚集哈!回家裏吃雞鴨去!

秋生這時轉到了村支書的跟前,說,書記好,你說不能做宴席,我有點不太相信,你說好事可以後再辦,宴席以後再整,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些準備好的雞鴨,怎麽辦呢?

村支書一看秋生,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秋生家養的雞,是政策提供的免費扶貧項目,以鞏固他們家的收入。到了年關,正好村支書準備為兒子做婚宴,就叫他不要賣,給秋生付了定金,說是幫他銷售一部分。現在,卻聽到婚宴要取消,秋生就坐不住了,跑出來跟村支書說,難道你們家的婚事也不辦了嗎?

村支書說,那當然,我還能搞特殊嗎?放心,雞鴨是我預定了的,我做事會講信譽、講誠信,你先養著,我遲早會買下來!秋生有點疑惑,又有點相信村支書的話,點了點頭隨大家散了。

但是,過了一會兒,村支書正在勸解墨鏡的時候,秋生又想起了鴨子的事情,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於是又打起了村支書的電話。秋生說,我這是替村支書養著,但這樣拖著不出手我可養不起,每天吃著穀子玉米,會把我重新吃成一個貧困戶。村支書就在電話裏說,雞的事情再說,現在頭等大事就是對付疫情,保證大家平平安安!

秋生說,那能再說,鴨子跟人一樣,天天要養的呀!村支書說,放心,不會虧待你,我這忙著,先掛了哈!村支書關了手機,對李勇搖了搖頭,說,這疫情來得真不是時候,大過年的,把一切都打亂了!

李勇說,可不是,我本來計劃著初三過完年就回公司的,現在看來要耽誤一陣子時間!村支書說,有這麽緊的工作嗎?現在可是全國停了下來,公司工廠,哪能開工的呢!

村支書的妻子端來了果品,衝著村支書發牢騷,說,親家那邊怎麽交代呢,他本來是一個多事多嘴的人,要解釋你去解釋吧!就怕他到時責怪我們不懂規矩,哪有定好的日子隨便變換的!

村支收沒好氣地說,需要怎麽解釋,自己不會看電視,中央領導會跟他解釋,為什麽不能按原來的好日子!

妻子說,你衝我吵有什麽用,你家兒子兒媳正在家裏生氣呢,說是有的村子正常在搞宴席,也就一個村支書的官帽戴著,那麽聽上麵的話!

村支書說,別人家裏的要造飛機,難道你也去不成?你們理解也好,沒理解也好,說什麽官帽不官帽,這事情總得有人出來做,如果疫情傳播開來,那東道還會是什麽喜事,就會變成白事!你沒聽說隔壁那個縣,已經有一個赤腳醫生感染了,鄰近的村子大家都鬧得特別緊張!這時候還敢做東道,簡直是狗膽包天!

妻子嘟嘟嚷嚷著,走一邊去了。村支書對李勇說,你看,最難做工作的還是家裏人。聽說婚宴要取消,兒子媳婦和妻子都炸開了。我家那媳婦跟張書記一樣挺著個肚子,寶寶有四五個月了,如果取消婚宴,那就要等著出生宴一起做。妻子為此生氣,說上頭管得嚴,村子裏未必需要這樣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天高皇帝遠的,上頭怎麽能知道?!

李勇說,這時候是夠難的,否則人家駐村的幹部也不會從城裏趕進村子裏來,支援村子裏的工作啊!

村支書說,是啊,所以你就安心在家裏呆著,公司的事情,有那麽重要?再說張琴也進來了,這不正好可以一起共度寒假嗎?

李勇說,哪裏還有寒假,隻有共渡難關!但我的事情,真的是不一樣,不會比九生相親的事情更不緊急。我們破乳攻關的事情,一點也耽誤不起!這破乳,到了關鍵的時候,就在衝刺的時候了!

村支書說,破乳是什麽我不懂,但我眼下實在沒時間聽你解釋,我還有一個村子沒有巡視,這是鎮長交代的,我得接著去跑完啊!等我到高寨巡視回來,再聽聽細細解釋!

李勇說,可不能再耽誤了,我明天是一定要出城的!

村支書說,你不會像墨鏡一樣走水路吧!告訴你,現在你出了這個村,下一個村你還是走不了!

李勇說,所以,我非常需要你的幫忙!我這個實驗這個攻關,可關係著油茶產業發展的前景啊!

村支書說,你說的先進技術我不懂,我們這山裏頭世世代代種油茶,茶油是這們村的特產,那加工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技術,幾千年了吧,如今隻是電力代替了水車,高寨那油寮也破敗了。我們村也有油茶山,十來年前倒是改造好了,新種的也一大片,雖然不是你們綠野公司的,但這是村裏將來的產業,你們做好了加工,我們就能放心種油茶了!

李勇說,我們綠野公司可不隻是做加工,從種植到加工的技術都有。當然我個人隻懂得加工生產線的事情。但我這個事情非常關鍵,推遲了就可能會失去走出國門的機會!

村支書說,路條的事情我再跟鎮裏匯報一下,你在家裏等消息吧,科學研究爭分奪秒,我這抗疫宣傳也是爭分奪秒,我得上高寨走走,那是個最偏遠的村子,他們躲在世外桃源裏,特別容易僥幸,十有八成是不聽指揮,會自顧辦起宴席來,這幾天鎮裏的幹部突擊檢查,說是偏遠村落裏發現了不少做壽宴的。

快到傍晚的時候,李勇就接到村支書的電話,說是上他家一趟。李勇以為是打路條,但村支書沒有說路條的事情,倒是說起了找嘉欣的事情。

原來,村支書告別李勇後,就騎著摩托車往高寨跑去。過了澗腦排,坡度就開始大了起來,山路雖是水泥路,但這些年高寨進進出出的車輛實在多,水泥沙子石頭,都是重東西,路麵就不少殘損。摩托車吼叫著,嗚嗚嗚地終於吐了一口氣,到了最高處的一個隘口。村支書把摩托車支在地上,讓這喝汽油的動物休息休息。

回望梅江,一片寬闊。群山四散而去,又向自己的村子圍攏而來,鞭炮聲遠遠近近,零零星星,像一群被人追趕的鳥,在群山之中飛翔,消失。右邊是一座銀光閃閃的電信塔。塔的四周,就是漫山遍野的油茶林。這是村裏合作社的油茶林,今年就要進入旺果期。

而山穀的對岸,漫山的油茶林則是老油茶林,更加茂盛蒼翠。油茶是花果同期的,秋冬時節采摘的時候就花蕾初結,到了冬天白花全麵盛放,像是迎接春天的到來。過年時正當季,雪白的油茶花如濤如雪,在風中飄送著香氣。

村支書摘了一朵。花蕊裏有一隻細小的螞蟻,村支書拔了一枝草莖,輕輕把這小東西撥拉出去,把花蕊放到了自己嘴邊。一陣甜蜜沁向心裏,村支書暗自笑了。村支書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村支書更想起了李勇說起的油茶產業。說起來,油茶曾經是村子裏的寶。大集體的時候,這村子耕地少,但山裏油茶多,油茶是跟別人村子裏交換糧食的產物。當年,村支書還是個小孩子。每到中秋時節,月餅的香味還在嘴角,人們就提著竹鉤和扁簍,上山去了。小孩子跟著大人上山,采摘的歡樂並不比大人少,采摘的成果也不會比大人小。

那時候,村裏的油茶山主要就在高寨。那高寨的油茶樹,鄉親們叫木梓樹,有的高大無比,能從山澗的這邊伸到對岸。相對於其他農活,上樹采摘小孩子比大人靈活,伸到澗水中的大樹,也隻有小孩子們能夠采到。

記得有一回,村支書和小夥伴跟著鄉親們上山,隊長把瀑布群邊的幾株大樹派給了他們,讓他們承包,隻要四個小夥伴采完了,就可以休息,可以計一天大人的工分。四個六七歲的孩子攢足了勁,為了能提前,為了能盡情在山野裏啜花蕊,摘木泡,追野鴿子。

山上傳來了唱歌的聲音。那些調子有些老,但大家也聽習慣了。唱歌的有老人,也有年輕的女子。“滿山木梓開白花,滿山屋子(呃)顯光華,(哎呀)祖祖輩輩冇見過,千人萬人笑哈哈。”這是老人的聲音,村支書聽出來了,那是他的爺爺在唱。

有一株樹,正長在油寮的旁邊,枝葉甚至從臨溪澗的一邊探進了油寮的木窗。幾個小孩子猶豫了一下。那枝柯就在溪水上麵,如果不小心,就會掉進溪水裏。村支書那時瘦小,就跟小夥伴說,還是得他上去。他帶著竹鉤,背著扁簍,坐在大樹中間的大枝杈裏,把竹鉤伸向遠處的枝梢。風一陣晃動,竹枝向溪裏沉下去,大家驚叫起來。

村支書靈敏地把腳一收,樹枝又彈了回來。油茶樹的木質堅硬,隻要踩對了方位,那枝條就不容易斷。最末端的那一枝有幾顆飽滿暗紅的茶籽,竹鉤總是夠不到。踩過去,枝斷人墜,當然不行。放棄它們,又非常可惜,好好的果實留在山野,是集體的損失。夥伴們被那幾棵茶籽激動得大叫,說這樣好的茶籽,十顆就是半斤油!

最可氣的是,夥伴們居然打起賭來,讓村支書進退兩難。采不到,完不成任務,被夥伴小瞧。他沉思良久,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從大樹上溜了下來。夥伴們一陣歎息。他沒有回應,悄悄繞到對岸,走到了油寮邊。他把竹鉤從木窗裏伸了出去,枝條聽話似的來到了窗前。他貼著窗子,把枝條拉到跟前,十來顆暗紅的茶籽采到了扁簍上。

夥伴們折服了!那一天,他們提前完成了任務。大家在山野上玩了半天。在樹林裏捉了幾隻竹雞,當然也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事情。捉竹雞的時候,草木深處,藏著一對年輕的身影,兩人個緊緊抱在一起,看不清楚是誰的姐姐,誰的哥哥。他沒有驚動這兩個人。下山的時候,他跟夥伴們說了,夥伴們驚訝地猜測起來,都說是對方的哥哥或姐姐。

村支書說,沒有看清楚麵孔,但我們可以猜測,等下聽他們唱歌,就會知道的。果然,不久山野裏傳來了情歌:滿山木梓(呃)葉又濃,木梓蔸下好談情,要有哪人會(哇)崖,摘了木梓撿木仁……夥伴們特意鑽到林子裏去看,卻是一個中年婦女,聲音清脆,像一個小姑娘。夥伴們都猜錯了。

不遠處,又響起了歌聲:木梓打花(哎)連打連,今年開得格外鮮,哥哥報名當紅軍,老妹送你到村邊(羅)。馬鞭竹子(哎)節節連,一節唔連雙成鞭,打垮白匪得勝利,全靠工農心相連(羅)……放閑的孩子們又鑽過去看,果然是個年輕的姑娘,但那是在跟著年紀大的婆婆學山歌。

轉眼間分田到戶,村支書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就回村子裏務農。秋冬時節,油茶山再沒有往前集體時的熱鬧。油茶林東一家西一家,采摘季節過後,有的人家會鏟草肥林,有的人家任憑荒廢。

老支書,就是積極響應油茶改造成為村支書的。那時,年輕人都到外頭打工去了,留在家裏侍候油茶,效益不好。政府派了人來,指導他們叫低改。原來的村支書不肯改,說樹就是越高大越好,每片山場都有樹王,再怎麽科學,也隻是鏟草加肥,哪能把好好的枝條砍了,把高高的樹砍了,變成低矮的灌木。

原來的村支書還開了句玩笑,說,如果油茶樹都改了,哪裏還有擂茶的棍子?都成了矮矬子,那要找根像樣的擂木,到哪裏找去?這句話後來一直在村子裏流傳。

技術員見老支書頑固,拿他沒辦法,就回鎮政府匯報去了。

那些年,李勇的父親分田後做起了生意,走南走北增長了見識,也把油茶的收益賬算得明白。他知道低改後油茶的收入遠比擂茶木重要,於是就到鎮裏跟幹部說,他們家的油茶山願意低改,請技術員前往指導。

就這樣,山改了,村支書也改了。

到了新千年,國家大力發展油茶種植,老支書又支持村裏發展,開辟了一片新的油茶林。那時,綠野公司在的村了裏開辟了山場,也派人來村子裏談合作的事情。條件不錯,比如以林入股,以山入股,進山務工,但老支書信政府,但不信公司。他以一個老生意人的精明,總認為是那是公司在謀取他們村子裏的財產。

公司的人隻好走了。老支書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卻進了綠野公司,雖然不是負責種植管理油茶樹,隻是跟著教授研究加工,但畢竟是公司的人。公司叫兒子回村洽談,但終究沒有說服父親。公司隻好作罷。

作為新一任村支書,現在,正在去往高寨的路上,自然對高寨的油茶林充滿溫馨的回憶。他把摩托車支起來,采一朵花送鼻子邊,依然是令人覺醒的清香,隻是歲月的長河在這清香裏,嘩嘩地流淌,轉眼小夥伴都成了大夥伴,除了他,大多在外頭打工去了。

木梓花是希望的象征。在贛南的客家話裏,富得流油,是好日子的意思。食油自古是富裕的指標,無米難炊、無油不菜,為此,冬花秋實的木梓樹向來為人類所重。收獲時節,采果是一項單調而漫長的勞作,從大地上站起來的人類這時重新回到樹上,中斷行走的能力,腳板左攀右附,手臂高伸遠引,一顆顆溜圓的茶籽收入筐中。一家一山,一人一樹,思春的青年男女唱起山歌,即使沒有應聲,也可解除勞作的疲乏。

新種的油茶林快要進入采果期。這讓他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雖說加工的技術在改變,水車不再派上用場,榨油可以用上電力,但翻曬和剝殼仍然是頭痛的事情。以前家家戶戶進冬以後,晚上沒有電視娛樂,老人們都窩在家裏,一邊烤著灰火,一邊在漫漫長夜剝削殼。多少沉寂的鄉村時光,就在一片又一片茶殼裏解體,消逝。那些烏黑的茶仁,像是嬰兒的眼睛,在一燈如豆的土屋裏,看著安靜的人間。

老人們,慢慢老去。年輕人在外頭做工。這茶山,采下來就是大片,要變成仁,那需要多少枯燥的勞作!村支書不敢想象,自己是否還有當年那樣的耐心。村支書覺得,李勇要發明的倒不是先進的榨油技術,這有現在的省力的機械,他們公司要研究發明的,是剝殼!

回去,得跟李勇說說。村支書一邊往高寨騎去,一邊想著,摩托車的轟響在山野間飄**。

高寨就在南邊,翻過這座山梁就是。溪水嘩嘩地傳來,那是高寨的瀑布群。村支書抽了支煙,聽著這陣陣瀑水聲,感到天地無邊的空闊,而新年帶來的時間,也讓他感到歲月的空闊。而這一切空闊,都被疫情死死地掐著脖子。村支書丟下半截煙頭,踩上一腳,就發動摩托車繼續前行。

高山出平地。高寨真是奇特,深山裏一個小盆地,海拔高。村口就是一座拱橋,橋邊兩棵蒼鬆像是山寨版的迎客鬆。深厚的溪水從拱橋下吐出,立即跌落成轟鳴的瀑布,拱橋加了鐵欄杆,青年男女拿著手機在拍照,穿著時尚,一臉喜氣。走在橋上,看著瀑布和險峰,真有種隔水問樵夫的意境。

寬闊的平疇,殘留的蓮枝,刷新的房子,鮮紅的春聯,熱鬧的牌桌,零星的鞭炮……村支書在寨子裏轉了幾圈,遇到人就跟他們說取消東道的政策。還好,村子裏今天沒有做壽宴的。

回的時候,村支書拐向了另一條路,從高寨沿著瀑布群,跟著跌落的溪水一路向西。落差非常大,一條新修不久的水泥路蜿蜒而下,村支書頻頻點刹,不久就看到了那座油坊。這裏是瀑水落差最大的地方。路邊,一條高大的水溝伸向溪澗,就像一條粗壯的胳臂,把喧囂的溪流抓住,不讓跌落,而朝路邊使勁地拉來,放在油坊肩坎上。

夯牆築成的油坊,建在低處,碾房的一根支架從油坊的洞口探了出來,咬住了一架高大的水車。但水溝年久失修,漏洞百出,早就沒有了溪水,那些溪水被抓到手裏,卻又被水溝分解成無數破碎的支流,滲回了溪澗之中。而水溝上下草木瘋長,隻留下大概輪廓,隻剩半架水車隱隱約約。

村支書刹車的時候,往水車那邊看了一眼。突然,他發現溝渠上的草木翻動倒伏,是新鮮的痕跡。溝渠好久沒有人修複了,完全被青草覆蓋。奇怪的是,溝邊掉落了兩隻新鞋子。村支書判斷,一定有人進溝裏去了!

不會是打工回來的年輕人在下麵約會吧?村支書這樣想,暗自笑了。約會也應該到油坊裏麵去。何況這鞋子不像是成年人。他聽了聽動靜,沒有什麽聲音。他停了摩托車,把車子支在路邊,摸到水溝邊。

這時,他隱隱聽到有人在溝底呻吟。他撥開草木一看,吃驚地看到一個女孩子躺在溝底,卡在水車的輪軸間,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