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師篇(八)

1.

賈根來哈哈一笑。

此後的一個月內,更是騰出時間和父親一起,輪番將身上所學傳授給趙光明。

隻盼著能在金鼓會上派上用場,碾壓其他班子,奪得魁首。

所謂金鼓會,就是一種儀式,從樂聖朱載堉那一輩開始,一直傳承到現在。一開始,旨在宣揚一種非遺文化,可是後來,隨著各個班子的成立,逐漸演變成一種競爭比賽。

那一天到來時,沁南沁北的嗩呐班子都會奮勇而來,循著抽簽順序輪番到場進行表演。到最後,由曲藝協會內部人員坐鎮評比,推選出一年一度的魁首。除了能獲得一筆豐厚的獎金以外,還能碾壓其他班子,壯大某個班子的聲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人們之所以要奪得魁首,還是跟往後的商演掛鉤的。因為隻有將自己的聲譽給壯大了,就能憑此獲得主家的青睞,至於演出次數和價格,都是由班子的班主商量而定。

通俗點講,隻要賈家班能在這次金鼓會上奪得魁首,那麽往後,無論紅事還是白事,價格都是由賈步忠說的算。

趙光明從入門開始,便得知了這個規矩。所以,這一個月以來,他比以往練習得還要辛苦,每天晚上沒事的時候,都會躺在**溫習著那些曲子,然後,將每個譜子以自己的方式抒寫出來。八音孔一共就那幾個音,所以,聽起來不是那麽的複雜。

聽師傅和師兄講,每首曲子都會有幾個相同的發音,隻要那麽仔細一聽就能分辨出來。這些音完全可以用數字來代替。一共八個數字,如果是單個手指頭,無論怎麽吹,都是不同的音,就好像音樂裏麵的七個音符一樣。但是,兩根手指頭同時按在兩個不同的發音孔上,那將會演變為八個音以外的調調。這就好比調色板,幾個顏色混合在一起,容易增加新的顏色一般。而這些聲音,趙光明也會用另外一些符號做下標記,每次練習的時候,都會參照他精心研製好的‘曲譜’進行對照,直到徹底學會為止。

時間一晃,馬上到了月中,賈步忠為了能讓班子裏的人早點進入狀態,特意推掉了手頭上的活,召集幾個師兄弟們過來排練。嗩呐八台演奏就得是這樣,尤其是要懷慶府那樣重要的場合下,更得表現得莊重一點。演奏前,需要幾個人心靈相通,這樣才能默契配合,將每首作品完美的演繹出來。

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五師兄,包括賈根來,前麵都已經介紹過了,對於其他幾位師兄,趙光明還沒正式和他們說過幾回話。這回齊聚一堂,正好也給了他結識機會。說起他們,就不得不提一下賈家班學徒們的名字。班子發展到現在,一共換了三位班主。所收徒弟,一旦進門,就會按照輩分改名。輪到這一輩,剛好就認一個來字。

按照入門順序排列,他們分別是崔來,貴來,周來,吉來,福來,祿來,根來。其中,在這些人當中,福來剛結過婚,脫離了班子。也就是說,接下來,加上賈步忠和趙光明二人,剛好湊成了八台。假如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幾人在一塊排練排練,就能安然無憂的參加金鼓會了。

2.

八人難得齊聚一堂,記得上回在一起演出,還是三個月以前的事。賈步忠和他們坐在一塊,喝完早茶以後,就模擬平時演出時的場景,將兩張八仙桌拚湊在一塊,在上麵擺設好各種樂器(包含嗩呐,二胡,笙,鑼鼓等),等待一切準備就緒以後,由師傅開場,走到那兩張八仙桌麵前,拿起嗩呐演奏起了《百鳥朝鳳》。

那可是隻有每個嗩呐班班主才會的看家絕活,據說沁陽內整個嗩呐行都有一個規矩。說這首的難度,不亞於以前所學過的任何曲子。而且,一般主家就算花再高的價格,都沒有機會一睹風采。其曲調磅礴大氣,端莊宏偉。隻有在重要的演出場合下才能聽到。其次,就是每個班子都視為嚴肅的班主接任儀式。據傳,老班主在卸任以前,會把這首曲子親手教給下一任班主,讓其銘記並發揚下去。

今兒個他們能聽到這首曲子,可以說一飽耳福。尤其是賈根來和趙光明,更是豎起耳朵,生怕因為自己的猶豫,錯過每個音調節奏。

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百鳥朝鳳》很快進入了尾聲。賈步忠優先放下嗩呐,可人們的耳邊卻是餘音圍繞。輪到幾位師兄們表演四台了,可他們卻始終愣在那裏。

“崔來,貴來,周來,吉來……你們幾個還愣著幹嘛,趕緊上來啊。”見他們還愣著,賈步忠咳嗽了幾聲,嚴肅提醒。

幾人這才明白過來,是自個太入神了。隨即反應過來,走上去接替師傅的位置,從桌麵上拿起幾根趁手的嗩呐,簡單準備了幾下後,便開始吹奏。

四台講究的是個詼諧氛圍,沒有八台那麽多的花花道道,隻要師兄弟幾個足夠默契,就能達成80%的完美度。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常常在一塊同台演出,到現在已經七年了,關係好的就差同一條**了。至於四師兄,雖說入門晚了一些。可天賦極好,常常被師傅掛在嘴邊誇讚。再加上實際演出也有多年,不說和另外幾個師兄有多默契,至少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他們演奏的是婚慶專用的《大花轎》,可以說爛大街,也可以說是他們每個人的拿手傑作。演繹到最後,都沒有出現任差錯。

隻是輪到八台演奏的時候,卻頻頻出現錯誤。

接下來,四位師兄給師傅讓了個位置,又另外在邊緣準備了兩個位置,讓賈根來和趙光明兩個後入門的站著。然後,開始選擇分配樂器。根據每個人的能力,最終將吹笙和敲鑼的任務交給了後入門的兩人。

但到正式演奏的時候,賈根來卻有了意見。

撂攤子坐在地上不幹了。

3.

“不行,憑什麽他們就得吹嗩呐,拉二胡,而我卻要吹這個破笙?”賈根來當即有了意見。

嗩呐的八台演奏中,雖說也有其他樂器的參與,但主要還是以嗩呐為尊。

再加上賈根來是賈步忠的獨生子,在幾個師兄弟中間備受恩寵。

忽然間給他這麽個不招人待見的活,說什麽心裏也過意不去。

幾個師兄見他耍起了小孩子脾氣,丟下手中的家夥什,輪番上去勸說。

“師弟,現在是什麽時候,一切事情等排完練再說。”

“就是,你看小師弟連笙都沒摸著,不照樣沒有意見?你應該多像他學習學習。”

“這次你就給你幾個師兄一點麵子,下回我們一定讓你。”

“對啊對啊,理智一點,別讓師傅生氣。”

可不管他們怎麽勸說,賈根來就是不聽。他知道金鼓會的重要性,更知道這是一次拋頭露臉的機會。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出色一點。

按說應該算的上是好事才對,可賈步忠還是有那麽一丟丟嚴肅的走過來,說:“胡鬧,你以為這是普通的演出?趕緊聽你幾位師兄的話,站在原位排練。”

賈根來冷哼一聲,“哼,我不管,我就要吹嗩呐。”

“啪!”

賈步忠少有的當著眾人的麵,對兒子發起了脾氣:“這回由不得你!”

“你不讓我吹嗩呐,我就不幹!”賈根來又使起了倔脾氣,說話間,站起身來,回到自個房間裏躺著。

賈步忠眼睜睜的看著這不成器的兒子,無奈的歎了口氣。緊跟著,坐在八仙桌旁邊,眉頭緊皺。沒過一會兒,幾個師兄弟們也都跟著一塊懈怠,蹲在一塊抽著煙。

此時此刻,也隻有趙光明敢走上去說:“師傅,不如你就順著師兄的意思吧。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脾氣比較倔。”

賈步忠回頭看了他一眼,本以為他會對著他大吼一頓,誰知道,下一秒卻歎了口氣,點上旱煙:“唉,你不知道,我不讓他吹嗩呐,最主要還是他太過調皮。金鼓會是咱沁陽嗩呐班子人眼中的榮耀,一年隻有一次。如果因為他貪玩,半途中出什麽差錯,那我們賈家班不全都跟著完了嗎?”

“這一點您放心,我去勸他。”趙光明莞爾一笑,“我和他玩這麽久了,早就好的像是親兄弟一樣,簡單哄哄他就好。我保證,說服他以後,帶他過來,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賈步忠楞了楞,然後,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眼裏一度充滿了期望和厚愛,隨後便點了點頭:“嗯,交給你了。”

趙光明嘿嘿一笑,隨後沒說什麽,第一時間跑到了賈根來的房間。站在門口,他敲了幾下門。

“誰啊?”賈根來不悅喊了一聲。

趙光明不卑不亢的說:“我,你師弟。”

“進來吧。”賈根來得知是他來以後,態度緩和了一些。

等他走進來以後,第一時間就衝他招了下手,把他領到跟前問了一句:“怎麽樣?我爸有沒有改變主意?”

4.

趙光明笑著回應:“放心,師傅那邊我已經給你說開了。隻要你過去和他服個軟,他就能給你派個你想要的活。”

“真的假的?你小子不會是在忽悠我吧?”賈根來還是有點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了。”趙光明回應,“其實吧,師傅也是在為你好。畢竟那可是一年一度的金鼓會,屆時各個班子的人都會過來,你要是臨時出什麽醜,那麽,不僅師傅抬不起頭,就連整個賈家班也會被人看扁的。”

賈根來心高氣傲的說:“哼,我就那麽不堪嗎?”

“不是不堪,是你平時太貪玩了。現在正是排練的時候,萬一到時候你又去看哪個MM,那不是跟不上換人了嗎?”趙光明開了個玩笑。

“你小子,最近思想越來越不健康了。成天MMMM的。是不是又瞞著我爸看小人書了?”賈根來拍了下他的肩膀,笑著的同時,眉毛一高一低。

他說這話也絕不是開玩笑,這年代,縣城的書攤上就有不少的小人書。其中,分為兩種,一種是那種黑白動漫,一種是那種彩繪版本的成年周刊。成本價多少咱也別談,光是那種書,兩本就賣五十來塊。別提有多黑了。

趙光明以前和師兄去城裏玩的時候,曾經在師兄的誘導下看到過一些。當時隻看了一眼,就麵紅耳赤,心跳加快。往後就是心再癢,也不想那些東西。

因此,他說這番話,純屬就是調侃。

“我哪有時間啊……”趙光明別提有多冤枉了,隨後,連忙轉移了話題,“還是先別說這個,趕緊去給師傅道個歉吧。”

賈根來為難了幾下,沒過一會,就扒開窗戶上的報紙看了看外麵。

當看到班子裏每個人都毫無鬥誌以後,不禁一陣慚愧。

回過頭來,麵對著他:“好吧,本大哥就相信你這一回吧。”

說話間,還沒等趙光明反應過來,他就走出門口。

趙光明緊隨其後,等到來到院外時,剛好看見師兄站在師傅麵前認錯的樣子。

“爸,我錯了,我不該在這個時候任性。”

賈步忠見他蠻算誠懇的,就磕了磕手中的煙杆子,說:“哼,想通了?”

“不,我還想繼續吹嗩呐。”賈根來說道,“因為我很愛這門樂器,我要代表整個班子,為您老爭光。”

賈步忠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這麽正經的一麵,凝視了很長時間以後,笑了幾聲,說道:“好小子,今兒老子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你代替你三師兄,吹奏嗩呐。”

“老爸萬歲!”賈根來高興的吆喝著。

隻是,他的偏袒,卻引來賈周來的不滿。

賈周來臉色一黑,緊跟著,站出來說道:“師傅,那我呢?我做什麽!”

賈步忠沉吟了會後,說:“你代替根來吹笙吧。”

“可我不會吹笙啊?”賈周來說著,一臉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