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鬥曲篇（十七）
1.
打完板子後，馬天虎這才老實下來。
馬銀河對著他啐罵了幾句，而後，叫他站起來，和自己一塊走了出去。
弟子們看到這種情況，當下也都停止猜忌，站了起來。
“光明，你過來。”馬銀河衝著趙光明所在的方向喊了一聲。
趙光明聽後，尷尬一笑，走了過去。
馬銀河隨後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對著在場人員說：“那個，向大家夥介紹一下，他是趙家班的班主趙光明，是我特意從賈家莊那邊請來的貴賓。今天請他來，一是想讓你們開開眼，見識一下什麽才叫真正的嗩呐大師，二是想讓他從你們當中挑選出一位能人來繼承我的位子。你們別看他年齡小，要單論吹嗩呐的本事，你們沒有一個人能勝的了他。”
“不是吧師兄，你就算再沒轍，也不用找一個小孩子過來吧？他趙光明雖然是最年輕的班主，可本事上未必能贏得了我。”
聞言，馬銀河的二師弟，馬銀龍最先做出反應。
“是啊師兄，再怎麽樣，你也不能這麽隨便啊。”三師弟馬銀星道，“這不是在自欺欺人嗎？”
“你們懂什麽，早年間金鼓會上，要不是他急中生智，來了一場噴火雜耍，魁首的位置早就讓張家班給奪去了。這些年來，他一個人領著自己的班子四處發展，十裏鄉親哪個不知道他的本事？哪個沒聽說過趙家班的名頭。”
馬銀河回懟他們：“如果不服，你們可以挨個上來較量，用不著在底下碎嘴子。”
“哼，不就是比試嗎？來啊。”
“馬家班嗩呐這些年隻是低調，其實不比別的班子差。再者說了，他趙光明也不是什麽都會，我就不相信他能管得了我們的事。”
“就是，有本事讓他露幾手給我們瞧瞧。”
“……”
底下的弟子們瞬間七嘴八舌起來。
這可真是應了來時那句話，選舉就意味著紛爭。
趙光明自己覺得這就是無中生有，可沒辦法，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要抱怨，硬著頭皮去麵對。
等底下這些人數落完以後，淡定的說：“那個，各位都說完了嗎？該輪到我了吧？”
眾人全都麵麵相覷，作為敵人，還沒見過哪一個像他這麽冷靜的，看來這小子是真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啊。
見他們不說話，趙光明又隨之一笑，“怎麽？沒說完啊？沒關係，再等等。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你們拖的時間越久，排練比賽的時間就越短。”
“狂妄！”馬銀星最先看不下去，向前走了一步道，“我先和你比。”
趙光明掃視了一眼對方，淡淡回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馬銀星，馬家班裏麵，除了馬師傅以外最能幹的一位成員。”
“過獎。”馬銀星斜視了他一眼，說道，“虛名不是用來掛的，而是用來驗證的。你既然是趙家班班主，想必也有點本事。敢不敢和我比一下氣力？”
“敢是敢，就怕你輸不起。”趙光明一笑。
論氣力，他可是從小就練，曾經能在水缸裏麵憋不下半個小時，馬銀星和他比這個，簡直是作繭自縛。
2.
“我會輸？”馬銀星瞬間哈哈大笑，冷嘲熱諷，“哈哈，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同樣的話應該是我說才對。”趙光明麵無表情道。
馬銀星瞬間語塞，而後便生氣的說：“少廢話，有本事手底下見真章。”
“那要看怎麽個比法了。”趙光明說，“用竹竿子練習基本功還是？”
“那樣子沒有挑戰性。”馬銀星說著，視線一轉，落在一口大缸上麵，隨後用手一指，“看見那口大缸了沒有，你我各自深吸一口氣跳進去，看看到最後誰憋不憋得住。”
“我道是什麽，原來是這個，比就比。”趙光明說著，輕蔑一笑。
馬銀星隨即被他這種態度給惹惱，而後就叫身旁的馬天一另外又準備了一口水缸，直等裏麵灌滿水以後，脫下上衣湊了上去，對著裏麵的水，長吸了口氣後便跳了進去。
趙光明同樣照做，憋氣可是他的看家本領，很小的時候自己就以此來練習基本功，雖說不是蘆葦**邊長大的孩子，可水性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差。
從跳進水缸裏的那一刻起，他就好像進了自己家一樣隨便，除了時不時的對上麵吐幾個水泡以外，還時不時的衝上麵擺手微笑。
水缸外的人分兩撥在旁邊圍觀，但大部分都是向著馬銀星說話，在上麵吆喝著各種加油話，但是，他們哪會知道，馬銀星這些年來很少練習基本功，水性基本上接近正常人，但又說不上很好。
約莫十幾分鍾後，他在水缸裏就沉不住氣，從下麵爬了上來。
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水，狼狽不堪。
“不行，實在受不了了，讓我透會氣兒。”馬銀星說著，又俯下身子，吐出一些水來。
反觀趙光明還在裏麵憋氣，一動不動。
馬銀河生怕這樣下去會鬧出麻煩，就走到水缸旁邊，把他給叫了出來，然後給他遞上毛巾，說道：“光明，你師傅說得對，你很厲害。”
“馬師傅過獎，這隻是小時候練習嗩呐的基本功罷了。”趙光明說道，說話間，還不忘將手中的毛巾遞給馬銀星，“咋樣啊馬叔，認不認我這個對手？”
“認了，認了。”馬銀星咳嗽了幾聲，對他十分無奈。
“喏，擦擦吧。”趙光明說，“會吹嗩呐不算是真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身為一個嗩呐匠人該有的德行，不卑不亢，不驕不躁。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馬銀星說著，連連點頭。
趙光明微微一笑，而後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扭頭看向其他人員，說道：“還有誰要上來切磋？”
馬銀龍向前走了一步，說道：“我來。”
“嗩呐匠人合不合格，可不是光憑嘴上說說而已。如果你真有本事，咱們就將全國十大嗩呐名曲編排在一起，來個串燒。”
趙光明一聽還有這種想法，頓時就好奇起來，同時，也將這視為一種挑戰，淡定說道：“好啊，那咱們就以此略微的切磋一下。”
3.
全國十大嗩呐名曲。
那是早年間曲藝協會根據曲子的難度程度，所製定下來的一種排列方式。
分別是：百鳥朝鳳、全家福、抬花轎、六字開門、社慶、一枝花、鳳陽歌與後八板、山村來了售貨員、懷鄉曲、豫西二八板。
其中，百鳥朝鳳最為出名。
趙光明在很早以前就將這十首名曲給學會，甚至已經達到精湛的地步，但是要將這十首名曲串燒在一起，這還是頭一回嚐試。
但是對於常年以此為生的人來說，憑著自己的感覺就能快速編排出自己想要的效果。這就好比那些鋼琴家，一雙手常年在黑白兩鍵中遊走，閉著眼睛都能彈出很多首曲子。
不過，編排畢竟不是說來就來，得花一點心思。
趙光明提議需要一點時間。
“好啊，反正到最後都是一樣的效果，給你多少時間都行。”馬銀龍嘲笑道。
“那咱們就走著瞧。”趙光明說著，不以為然，讓馬銀河為自己準備了一套嗩呐。
馬銀河覺得這種事情挑戰性太大，就猶豫了一下，悄悄來到趙光明身邊說：“光明，我這個師弟的嗩呐工夫可不是鬧著玩的，要不然還是改別的吧，我會過去說他。”
“不用的馬師傅，我覺得這種事挺有趣。”趙光明莞爾一笑，說話間，就讓他去取一套嗩呐過來。
馬銀河無奈的歎了口氣，隻覺得自己班的成員不好管理，隨後就去取了一套嗩呐過來，準備好八仙桌，將嗩呐放在上麵。
馬銀龍走上前說：“編排曲子一般都是十五分鍾，我們兩個都是老手了，我看幹脆這樣好了，直接將時間縮減至大半，七分鍾好了。七分鍾以後，不管成不成，都得上台。”
趙光明知道他是在挑釁自己，隨後為了不丟掉身上的威嚴，笑著說：“好啊，就七分鍾。”
“你有種。”馬銀龍以為他會知難而退，誰承想反而激勵了他，然後說道，“我先來編排。”
說罷，就走上八仙桌，拿起嗩呐開始找感覺。
果然，馬銀河說得對，馬銀龍身上還是有點東西的。他能以《百鳥朝鳳》最初的尖銳聲音做開端，然後，發出鳥兒的聲音，手指頭以極快的速度控製著八音孔，再後來轉調，變成一枝花，社慶……起承轉合，到了末尾，再以《百鳥朝鳳》的尾調做呼應，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
編排完以後，看了下裏屋的表，說：“五分鍾，我記得這是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趙班主，承讓了。”
趙光明拍了下手，說道：“好，不愧是馬家班前輩，真有本事。不過，在我眼裏，你這頂多算是一點微末伎倆。”
“你說什麽。”馬銀龍當場惱怒，“微末伎倆？好，有本事你來一個。”
趙光明嘴角一抿，而後接他的班，走到八仙桌旁邊喝了一口水，然後便挑出一根順手的黑杆子，隨手把玩了下，說：“嗯，就這個吧，不輕不重，剛好順手。”
4.
所有人都不相信趙光明有那個本事能將這些名曲串燒在一起，包括馬銀河在內。
但是，他們卻忽略了一點。
那就是賈家班很多人都會創曲。
所謂‘創曲’，就是作曲的意思。
前麵的內容當中也有提過，記得那會排練的時候，師傅讓賈周來那個叛徒去吹笙，但是他不願意，非得要和七師兄爭吹嗩呐，師傅為了解決這次紛爭，就讓他們用嗩呐創曲。
串燒基本上沒什麽意思，如果再加上自己創的曲子，那才叫挑戰。
趙光明手握那根黑杆子，隨手把玩了一下，幾秒鍾後貼在嘴邊，開始演奏。他先是用D小調試了幾個起承轉合的音，然後就將《男兒當自強》的開端融合進去，形成宏偉大氣的感覺，然後等副歌部分，又切入那些名曲，等到後麵，又以百鳥朝鳳的長調拉動了期待感，再來一個《酒幹倘賣無》的第一句，完後收場。
回頭看了下表，喝了口水，淡淡說道：“五分鍾，剛好編排完成。馬前輩，感覺怎麽樣？”
馬銀龍整個人都呆住了，心想，這哪是串燒，這簡直就是國家級歌劇院。從沒有過任何先例能做到像他這樣，將民歌曲調與流行曲調完美柔和在了一起，雖然看上去不倫不類，可比起剛才自己編排的那首還要強上許多，簡直就是天人之作。
“好……”馬銀龍張大嘴巴說出一個字。
“那麽我們兩之間的切磋，到底誰贏了？”趙光明笑著問道。
“你贏了。”馬銀龍低下頭來。
一直自負的他，今天才算見識到什麽叫做人外有人。
“那好，我們之間的比賽到此結束。”趙光明繞過眼前的八仙桌，向馬銀河抱拳回敬，然後對著剩餘的人說道，“還有誰！”
現場一時寧靜。
沒有人敢懷疑趙光明的能力，甚至覺得他比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但是，要讓這麽一個小他們十幾歲的人來決定班主的位置，這始終有點不妥。
幾個弟子隨即就圍在人氣最大的馬天來旁邊，慫恿道：“大師兄，你是師傅最看重的弟子，要不要上去露幾手給那小子瞧瞧？”
“就是，堂堂馬家班選舉班主，居然要讓一個小子來我們跟前指手畫腳，這要放我身上，我也不能忍。”
“你本事不比他小，要不要上去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
馬天來頓時難以抉擇，猶豫了起來。
一方麵不願意上去拆師傅的台，一方麵又擔心自己實力不夠，上去丟臉。
可師弟們的話也不無道理。
要讓這麽一個小子來指點他們，這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一番考慮下來，他道：“好，我就和他比比。”
“小子，別得意，馬家班還有我呢。”說罷，馬天來向前一步。
趙光明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我知道你，你是馬家班小一輩人中最厲害的一個，說說吧，怎麽比？”
馬天來想都沒想，笑著說：“四大名著電視劇看過吧？裏麵的主題曲都很好聽。我們就比吹嗩呐。誰複製的完整度最高，誰就是贏家。輸了，就給我乖乖回去，少在這裏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