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鬥曲篇(十六)

1.

賀疙瘩開始死記硬背,從小就不喜歡念書的他,不得不看著書中文縐縐的字眼,一字不差的默讀著。雖然不知道這本書講了什麽,可也比孔老夫子的那本什麽知乎者矣強。起碼看起來字數不是那麽多。

很快,半小時就過去了,賀老合上手中的那本書,說道:“怎麽樣,背會了沒有?”

賀疙瘩遲疑了幾下,點了點頭,而後說道:“《樂律全書》是一部樂舞律曆類書,一共四十卷,明朝朱載堉撰寫。《樂律全書》由十五種著作匯刊而成,即:《律學新說》、《樂學新說》、《算學新說》、《曆學新說》、《律呂精義》、《操縵古樂譜》、《旋宮合樂譜》、《鄉飲詩樂譜》、《六代小舞譜》、《小舞鄉樂譜》、《二佾綴兆圖》、《靈星小舞譜》、《聖壽萬年曆》、《萬年曆備考》、《律曆融通》等,此書最有價值的部分,是《律呂精義》內、外兩篇,提出了……提出了……”

突然間,賀疙瘩腦中一片混亂,卡在這裏說不出來。

“疙瘩,繼續啊。”賀老滿意的看著他說。樂聖遺留下來的著作有很多,除了老一輩的人學習嗩呐以前被要求朗讀過以外,其餘後輩都隻顧著扒曲,練習嗩呐。

而他之所以安排這次比賽,也是為了能讓後輩們聽一聽這裏麵的深奧含義。

但賀疙瘩的本事也就僅限於此,背書不是他的拿手好活,說實話,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會一下背出這麽多的內容來。對於後麵的內容,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

“疙瘩,咋回事啊,全篇可不止這麽多啊。”賀老的臉色逐漸難看,“到底能不能背呀?”

“我……我想不起來了……”賀疙瘩咬了咬牙。

“行吧,也難為你了。”賀老說罷,轉瞬就歎了口氣,而後,看向一旁的賀金龍道,“金龍,你呢?你能背下全篇嗎?”

賀金龍頓了頓,說起話來一點底氣也沒有,而後說道:“我試下吧。”

“那好,開始吧。”賀老說道。

就見賀金龍在對方計時期間,拿起那本書開始默讀。

而這哥兩的差別也不是那麽的一星半點,文化程度上,賀疙瘩上了幾年小學就不上,而賀金龍卻堅持到了初中。雖說兩人成績都不怎麽好,可肚子裏麵吃過的墨水卻不一樣。

賀金龍背書磕磕巴巴,但是卻記得多。半小時後,他就將那本書給合上,對賀老說:“師傅,可以開始了嗎?”

“半小時剛過,可以背。”賀老說道。

賀金龍笑了笑,而後說道:“《樂律全書》是一部樂舞律曆類書,一共四十卷,明朝朱載堉撰寫。《樂律全書》由十五種著作匯刊而成,即:《律學新說》、《樂學新說》、《算學新說》、《曆學新說》、《律呂精義》、《操縵古樂譜》、《旋宮合樂譜》、《鄉飲詩樂譜》、《六代小舞譜》、《小舞鄉樂譜》、《二佾綴兆圖》、《靈星小舞譜》、《聖壽萬年曆》、《萬年曆備考》、《律曆融通》等,此書最有價值的部分,是《律呂精義》內、外兩篇,提出了新法密率。其大略雲:蓋十二律黃鍾為始,應鍾為終,終而複始,循環無端……是故各律皆以黃鍾正數十寸乘之,為實,皆應鍾倍數十寸零分九厘四毫六絲三忽零九纖四三五九二九五二六四五六一八二五為法,除之,即得其次律也,安有往而不返之理哉。舊法往而不返者,蓋由三分損益,算術不精之所致也。是故新法不用三分損益,別造密率。”

2.

賀金龍背到這裏時也卡住了。

不過他倒坦然接受這一切,因為他確實比賀疙瘩背得多。

賀疙瘩此時臉部早就耷拉下來。

誰能想到,到最後他居然會輸給自己的弟弟。

這讓他這個班主,將來以後還有什麽臉麵管轄自己的班子?

“賀老,我好像隻能背到這裏了。”賀金龍說道。

“已經很不錯了。”賀老說道,“樂聖親筆寫下的書,就是現如今的博士生,通篇熟背也要三五天,更何況是你們呢。”

賀金龍露出微笑,而後,轉頭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說道:“疙瘩哥,其實我也沒意要和你爭個長短,隻是樂聖比賽不同以往,我聽說很多班子都有過創新,我們不能太拘泥於過去的形勢。即使我贏了,可班主的位置仍然是你,無人撼動。這個時候,我們千萬要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千萬不能內訌。”

“賀老,您說對吧?”

聞言,賀老瞬間樂嗬起來:“哈哈哈,金龍說得對,你二人隻是理念不合,沒有必要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要我看不如這樣吧,誰也不偏心誰,獨奏和四台排練就聽金龍的話,至於八台,就聽疙瘩的。你們覺得怎麽樣?”

賀金龍可謂給足了這個哥哥麵子。

嗩呐八台演出是所有排練項目中,最有權威代表,又露臉的一次演出,賀金龍讓他這個哥哥站在中間演奏他的拿手曲子,就證明他對這個哥哥的尊重程度。

同樣的,賀老也是如此。

賀疙瘩見他們也給了自己台階,便沒怎麽在意他和兄弟之間的這一次衝突,隨後說道:“那就聽賀老的安排……”

“好,既然如此,你們兩握個手吧。”賀老說道,“賀家班的精神,就是將先祖留下來的文化給傳承下去,無論什麽場合,都應該將感情放在第一,比賽等因素都隻是次要的。”

賀疙瘩二人一下子被他老人家的話給點醒,湊到一塊握了個手,相視一笑……

這件事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爭吵過。即使排練過程中,有再多的理念不合,也要耐下性子在一起溝通商量,仿佛從未將先前的衝突放在心裏似的。

而他們的事跡也傳到了趙家班那裏。

這天,趙光明正在師傅院子裏,和其他班子成員排練。

馬家班班主馬銀河突然帶著一籃子水果走了過來。

“奧,賈師傅,正忙著呢?”

賈步忠一眼就認出了他,而後,停下手中的排練,樂嗬嗬的上去迎接:“老馬啊,你說你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

馬銀河說道:“這不是很長時間沒見了嗎?”

“汗,跟我客氣個啥,走著,進屋裏說。”賈步忠接過籃子,將他扶進了裏屋。

而後,就將珍藏的煙絲給拿出來,分給馬銀河一根煙杆子,和他一塊抽了會煙。

幾分鍾後,馬銀河咳嗽了幾聲,說:“老賈啊,現如今歲數大了,這煙能不抽就不抽吧。要不然時間長了容易得病。”

3.

賈步忠聽完他說的話後,也跟著咳嗽了幾聲,笑了笑:“老馬,你也知道,我也就這點愛好。自從老伴去世以後,我就一天比一天過的孤單。如果連這點愛好都戒掉,我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看你說的,日子不得照常去過?”馬銀河安慰道,“不過我也比你好不了哪裏。”

他和賈步忠兩人是發小,從小就認識,幾乎患難與共。記得小時候他們在一起還穿著開襠褲,因為條件不好,整天餓一頓飽一頓,最艱難的時候,就趁人家不注意,去地裏麵偷桃吃。

那會農家都時興種水果,為了能多摘些桃子回去,他們甚至被人家追著跑,還是後來學嗩呐以後,家庭條件慢慢變好。

這些年來,他們也碰頭過,感情依舊很好,不曾有過摩擦。

“咋這樣說?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賈步忠拍了下他。

馬銀河說:“唉,哪有啊,我還羨慕你呢。你說你,膝下好歹還有一個兒子,我呢,幾個閨女嫁出去後,一年回來一次。現如今年齡大了,就想著把衣缽傳給我那幾個徒弟。然後,找一個能擔當大任的人負責為我養老送終。”

“所以你的意思是?”賈步忠似乎看出了什麽,問道。

馬銀河對他說:“我那幾個徒弟你都了解,個個都很有心眼,我如果直接把位子傳給他們當中任何一人,班子裏麵都能隨時炸開鍋,你有過讓位的經驗,所以我想請你過去為我參謀一下。”

賈步忠瞬間哈哈一笑,而後說道:“老馬啊,我說什麽來著,你會來求我的吧?選擇班主確實是一件不容疏忽的事,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插手外麵的事了。你如果相信我,我就讓我的小徒弟過去看看。”

“你是說趙光明?”馬銀河問。

“對,是他。”賈步忠說道,“他的本事你知道,上次金鼓會上,要沒有他,我這老臉可就丟大了。”

馬銀河知道他,此前也有過幾次合作,對於他的演奏水平,以及人品都十分肯定,但是有一點覺得不太妥,那就是年齡。

“光明年齡太小了,我怕他去了以後,不太服眾。”馬銀河說出心中顧慮。

“這個你放心,他有他的本事。”賈步忠道。

馬銀河聽完以後說:“那好吧,我姑且帶他過去試一試。”

二人聊了會後,便從裏屋走了出來。眼見其他徒弟正在抽煙,賈步忠衝小徒弟招了下手,“光明,你過來,我和馬師傅有話要對你說。”

趙光明跑了過去,而後擦了下頭上的汗,說道:“師傅,馬師傅,你們有什麽事要吩咐我?”

馬銀河和賈步忠坐在客廳兩邊的交椅上,滿意的看著眼前這個好後生,隨後說道:“那個,剛才我和你師傅商量了一下,想要你跟我去我們馬家一趟。然後到那有一個班主選舉,需要你主持一下。”

“班主選舉?”趙光明隨即想到了什麽,“馬師傅,難不成您是要我幫您挑徒弟?”

4.

馬銀河說:“正是這個意思。”

趙光明說:“可您應該知道,選舉也意味著紛爭。”

聽到這裏,馬銀河歎了口氣,說道:“唉,誰說不是。可如今年齡大了,總不能一直占著那個位置不放。你的本領我知道,我覺得你有這個能力調解這種事。”

趙光明看向另一邊的師傅,詢問他的意思。結果還沒開口,就聽見他說:“明兒,這是我和馬師傅的意思,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吧,這裏的事有我呢。”

賈步忠是老班主,威嚴還在,因此,趙光明不用擔心自己離開以後其他人疏於排練,反倒是覺得馬家班那邊不好管理。但礙於師傅的情麵,便沒有拒絕:“那好吧,我收拾收拾就陪馬師傅一起過去。”

……

馬家莊隸屬於沁北一帶,從賈家到那裏,需要坐十幾分鍾的公交車,但馬銀河為了能讓他出麵解決班裏的事,特意雇了輛車給他坐,這下子趙光明整個人也輕鬆到達了目的地。

然而,到了以後才發現,班子裏麵有很多不服馴化的成員。

不過在講這些以前,得簡單介紹一下班子裏每個人的情況。

馬銀河一共收了五個徒弟,還有兩個和他平輩,其中徒弟有,馬天來,馬天寧,馬天一,馬天虎,馬天文。師弟有,馬銀龍,馬銀星。

這些人中,馬天來天賦最高,也弟子中唯一一個最像馬銀河的人。

馬天寧最不可估摸,平時低調不愛說話。

馬天一思想最倔,脾氣火爆不說,還常常和人打架。

馬天虎最呆,但是總有自己的小心思。

馬天文最安靜,喜歡讀書畫畫。

至於馬銀龍和馬銀星,則是一個乖張,一個能幹。

按照傳統規矩,班主讓位應該把機會讓給平輩,馬銀星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天’字輩的弟子們個個也跟著蠢蠢欲動。這當中,馬天來的候選機會也很大。

不知是誰放出了風聲,說是班主要讓位置傳給馬天來,導致此時班子裏都亂了套,一點排練的心思都沒有。

直到馬銀河出現,他們依舊十分懶散。

“幹什麽?我不在就可以隨隨便便的偷懶?”馬銀河見他們這樣,忙上去教訓。

“師傅,俺們現在哪還有心思排練?”馬天虎說道,“您還是快點說說,究竟要把班主的位置讓給誰吧。”

馬銀河聽後,直接氣不打一處來,隨地找來戒尺就在他的腿上敲了幾下,等他哎呦幾聲後,說道:“選班主選班主,你的眼裏是不是隻有這一件事?老子還沒死呢。”

“哎呦,你老是打我幹嘛。”馬天虎躲閃不及,“您是不是早就想好要把班主的位子讓給天來了?”

馬銀河又打了他幾下,緊跟著,揪住他的耳朵來到裏屋,搬出那張老舊的長板凳,命令道:“趴下!”

馬天虎暗罵幾句老東西後,乖乖的脫下褲子,趴在凳子上。緊跟著,隨著馬銀河手中的戒尺落下,哎呦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