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鬥曲篇（十五）

1.

日子就這麽照常的過著。

除了趙張兩家都在緊張的排練以外，賀家班這邊也跟著發起了內訌，熱鬧起來。

賀疙瘩、賀金龍兩兄弟正在老家院子裏，為排練曲子產生爭執。

作為班主，賀疙瘩以為應該以他們平時最拿手的三部曲《全家福》、《黃土情》以及《六字開門》作為排練，以求不出任何瑕疵，十拿九穩。

但是賀金龍卻以為這樣子做不妥，覺得朱載堉杯比賽，不同以往，必須的在先前的基礎上懂得創新才對，於是就向賀疙瘩提出了三大難曲，一為《百鳥朝鳳》，一為《梁祝》，一為《冬天裏的一把火》。

二人為此吵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徒弟們都看不下去，將賀家班老一輩的人給請來做裁判。

“疙瘩，金龍，你兩娃也別為這點事鬧了，比賽講究的是個實力，無論選什麽樣的曲子，隻要肯在上麵花心思，就能有個好的結果。我看這樣，你們就聽我的，從現在開始，由我出三道有關嗩呐的難題，你們誰解的最多，到最後就聽誰的。”

賀家班老一輩中輩分最高的賀老說，說完以後又問：“你們覺得怎麽樣？”

賀疙瘩、賀金龍互相對視了一眼，眼裏的戾氣逐漸收斂，各自說道：“老師傅，就按你說的辦。正好也讓所有人看看，我們兩誰的本事比較大。”

“哼，比就比，誰怕誰。”

賀老見他們誰也不饒誰，便無奈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隨後，就和其他老一輩的人進屋商量那三道難題。沒一會兒後，他便走了出來，看著這幫傲嬌的後代子弟，說道：“通過我們老一輩的商量，現決定，將給出以下三道難題來考驗你們。聽好了，第一道難題：比耐力，耕田。在規定的時間內，兩人各站在犁耙後麵吹奏嗩呐，假如有一方中斷曲子，或者從犁耙上摔下來，就判他輸。”

“怎麽樣，你二人接不接收？”

賀老說完以後又問。

二人誰也不打算讓步。

“哼，不就是耕地嗎？比就比。”

“那還站著幹嘛，走啊？”

“……”所有人都沒想到，好好的兩兄弟，居然會為這點事較勁。隨後就跟著他們一塊去了西邊的自留地。

時逢豐收季節，各家的麥子剛好收割完畢，一眼望去，全都是麥秸根子。賀老和幾個老人家就地挑選了一塊空曠的土地，而後，叫人準備兩個帶牛的犁耙，停在腳跟處說：“疙瘩，金龍，看見沒有，這就是犁耙，你二人隻需站在後麵的耙上，用鞭子稍微那麽一趕，這兩頭牛就會向前。到時可能會有傾斜的現象，你們就隻管吹嗩呐，中斷或者摔下來，就算是認輸。”

講完規矩後，賀老便親自在上麵示範了一番，趕著犁耙返回，然後，把鞭子交給他們，一人發一根嗩呐道：“走吧，是騾子是馬，總得在這一刻牽出來溜溜。”

賀疙瘩二人不信邪的走了上去，等著賀老喊完‘預備’以後，就做好了準備，一手拿起了嗩呐，一手握好了鞭子。

2.

頃刻間，兩頭牛兒吼叫一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賀老喊了聲‘開始’後。

賀疙瘩和賀金龍一起將手中的鞭子揮舞出去，驅趕著牛兒向前行駛，而後，便在同一時間內嗦起了咪兒，吹響了不同的曲目。

賀疙瘩以為耕田這種事很簡單，就沒怎麽當回事，馬兒開動的那一刻，趾高氣昂的炫起了曲藝。甚至為了能讓老一輩的師傅為自己加分，悄悄的變起了調，加入自己的思想。

但他忽略了牛兒的倔性，一旦遇見點阻礙，就會如頑石一般衝上去，就拿前方來說吧，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塊石頭絆了它，它就不顧牛蹄上麵的傷，踉踉蹌蹌的前行，衝鋒間，馬背帶動後麵的犁耙，左右搖晃。

如果是平地的話還好說，可現在是土塊密集的地方，凹凸不平。馬兒自然也就不耐煩起來，帶動後麵的賀疙瘩。如果不是及時用手拉住了馬繩，估計早就被甩下去了。

賀金龍同樣也不例外，看見賀疙瘩那邊出了情況，忙跟著笑了笑，然後猛吹了口氣，拉長一個調調，最重要的是，和後麵的曲調無縫銜接，聽起來喜氣無比。

他驅趕著馬兒，讓馬兒快一步超過了對方。然後，幹脆不拘泥於同一首曲子，來了首《駿馬奔馳保邊疆》，把落後的賀疙瘩給氣的不行。但他卻忽略了前麵的地勢，農家收完糧食以後隔一段時間都會在自家土地上澆水，這也就導致了有些土地未幹。

賀金龍不知道這個，隻顧著手中的嗩呐。等馬蹄向前奔騰一段時間以後，這才感受到地形的劣勢。身子隨之左右搖晃起來。一不小心，從犁耙上摔了下來。

賀疙瘩超過了他，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他一邊吹著勝利的曲子，一邊回頭瞥了一眼，而後一笑，靜待賀老的宣布。

沒一會兒，馬蹄停止，賀老叫停了比賽，對著田地盡頭的賀疙瘩擺了擺手，說道：“疙瘩，可以回來了，你贏了。”

賀疙瘩‘奧’了一聲，停下吹嗩呐的動作，驅趕著牛兒，緩慢的返回。當來到賀金龍身邊時，突然間叫停了馬兒，對他說：“老弟啊，你也太不小心了，來，讓哥搭你一程。”

賀金龍冷哼一聲沒有吭聲。

“唉，我說什麽來著，你就是沉不住氣。”接連嘲諷了他幾句後，賀疙瘩返回地頭，下了犁耙，光榮的和諸位握手。

等到賀金龍返回後。

賀老便拉著賀疙瘩的手說：“第一局，疙瘩贏。”

“下麵我們換個地方，去比第二局。”

隨後他們就在賀老的帶領下來到了一處古樸的房間裏。

所有圍在房間外麵，期待著下一場的比賽。就見賀老將他二人單獨帶到裏麵，而後，從抽屜裏麵拿出五根大小不同的嗩呐管子放在地上。

“疙瘩，金龍，你二人都是我賀家班的能人，大道理我就不說了，按照祖宗的規矩，特設第二局比賽，限你們十分鍾內，將這五根嗩呐管子給拆開，然後重組。擺在你們麵前的，無非三種結局。第一，同時完成。第二，某一方最先完成。第三，都沒完成。如果是同時完成，那就重比。如果是某一方最先完成，那就宣布比賽結果，開始下一場比賽。如果是都沒完成，那麽，這場比賽就會作廢，直接進入第三場比賽。視第三場的比賽情況而定。”

3.

“你們聽明白了嗎？”賀老講完比賽規則後又問。

“聽明白了。”賀疙瘩二人同時說道。

雖說嘴上答應的很好，可個個都在心裏犯怵。

原因無二。

賀疙瘩二人自帶班以來，就隻學了一些名曲，對於這些樂器的重組，各自都少有研究。

“那好，從現在起開始計時，你們準備吧。”賀老說罷，就開始調試手中的計時表，“五，四，三，二，一……開始！”

當計時表的按鈕被按下來的那一刻起，賀疙瘩二人就開始手忙腳亂的拆解，各自拿起第一根嗩呐管子，從頭到尾，包括細小的螺絲在內，全都一絲不毫的拆下來。而後，對準眼前各個細小的零件，按照回憶，小心翼翼的重組。

賀疙瘩雖說是賀家班現任班主，可卻有著不細心的毛病，前一秒所做的事，可能到了後一秒，就忘掉了大半。隻能憑著對這玩意的感覺，一通糊弄。

眾所周知，嗩呐多按筒音的音高（以第三孔的音高作為調名）分為高音、中音和低音三種。凡筒音在#f1以上的均為高音嗩呐，在#f～f‘1之間的為中音嗩呐，在f以下的為低音嗩呐。如筒音為a1的嗩呐，就叫D調高音嗩呐，筒音為a的嗩呐，則叫D調中音嗩呐，有大有小，有粗獷，有柔和，種類甚多。

其中小嗩呐杆長22～30厘米，簡稱三吱子。中嗩呐杆長32～40厘米，簡稱黑杆子。大嗩呐杆長42～57厘米，簡稱大杆子。

眼前的五根嗩呐，有三根是大杆子，一根中杆子，一根三吱子。

除了外表不一樣以外，拆解完後，剩下的零件全都一樣，分別是哨片（哨子）、氣盤、芯子（有的地方叫笛針）、嗩呐杆和嗩呐碗。各個杆上上開八孔（前七後一），管的上端裝有細銅管，銅管上端套有雙簧的葦哨，木管上端有一銅質的碗狀擴音器。

1993年，由著名管樂演奏家郭雅誌先生發明了嗩呐“活芯”裝置，令傳統嗩呐奏出半音階、十二音體係，豐富了嗩呐的表現力。而嗩呐活芯內管連有氣牌和氣嘴，並有螺栓槽，套上一彈簧，插在外管中，外管側麵有螺紋孔，再套上一個微調套管用螺栓螺母，從套管長孔穿過擰入螺紋孔，再進入內管的螺栓槽，用螺絲螺母調正內管之伸縮距離，嘴唇壓縮氣嘴以後，使內管縮短其音程，於是每個音孔可吹出半音，增加嗩呐之音量範圍，可吹奏各種變調樂曲。

芯子是嗩呐的重要部件之一，其上裝哨片，下接主體管。傳統的芯子為單管式，而活芯為活動套式，可以伸縮改變長度，複位靠彈簧的作用。演奏時，通過雙手向上壓進活芯，便能奏出臨時變化半音或半音階。如果把活芯推進、卡定，即可做高半音的移調樂器使用，指法不變。推進後所產生的音程關係上的徽小偏差，可通過控製嘴勁兒調整，演奏者很容易適應和進行有效的修正。活芯共有3種規格，由於其伸縮長度可以調節，因此解決了大、中、小各種調子嗩呐的應用問題。

拆解不分前後，但是重組卻很麻煩，正是有這些零件在，很多人至今都弄不明白，它的發音原理。即便是從業幾十年的賀疙瘩，麵對於此，也無從下手，鼓搗了一番時間後，累的滿頭大汗。

4.

賀金龍比他機靈一點。

雖然也不是特別了解嗩呐內部的構造，可憑借著剛才拆解的記憶，也能對重組過程熟知一二。

就算不能全部完成，也能在整個過程中表現優勢。隨後就見他像是拚圖一般，重組了一根黑杆子，緊接著，照著同樣的步驟，越來越熟練，三下五除二的拚湊了剩下的嗩呐。

很快，十分鍾過去。

賀老看著眼前的成果，誰是能手，誰是逞強，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而後，各自走到他們跟前看了一眼，滿意的拉起了他們，說道：“嗩呐的拆解和重組就像是小時候的扒曲一樣，憑借的就是個機靈。即使不熟悉裏麵的構造，也能將它拚湊出來。這一點，金龍做的很好。而疙瘩就顯得局促許多，不過也不怪他，這樣的活，就算是當年的我，也未必能夠接下。所以我宣布，這一局是金龍勝。”

賀金龍總算扳回一局，鬆了口氣。而後就來到賀疙瘩麵前炫耀，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咋樣啊疙瘩，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哼，不就是贏我一局嗎，有什麽了不起。”

賀疙瘩麵上沒生氣，可心裏已經悄悄記下這筆賬，而後看著賀老說道：“第三局比什麽。”

賀老想都沒想，說道：“第三局比樂理。你們也知道，沁陽之所以被稱為是‘嗩呐之鄉’，和明朝那位樂聖王爺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據了解，《樂律全書》一書是他所作過的最基本的一本著作，此書最有價值的部分，是《律呂精義》內、外兩篇，提出了新法密率。其大略雲：蓋十二律黃鍾為始，應鍾為終，終而複始，循環無端……我現在就將這本書給拿出來，你二人翻看半小時。隨後就合上書，挨個將裏麵的內容給背誦出來。誰背的越多，誰就是勝者。我將根據三輪比拚，宣布最後聽從誰的話參加排練。”

啥？文言文？

俺們要是上學好的話，小時候還學什麽嗩呐？

二人一聽要背書，全都皺起眉頭看著賀老。

“師傅，要不然還是算了吧？你要我們兩個幹什麽都行，就是不能背書。”

“是啊，我們要是能背的話，老早就考大學了，還留在這幹嘛？”

賀老一笑，好像故意刁難他們似的說道：“難題不是我一個人出的，是我和其他老一輩的人商量到的最終結果。你們要是嫌難，那就別再為那麽點事而爭吵，聽我們這些老家夥的話算了。”

二人聽後，對視一眼，而後不甘心的咬了咬牙，說：“行，比就比，看誰能笑到最後。”

“再難的事情都做了，還差背書？賀老，別改主意了，快開始吧。”

賀老無奈的看著他們，歎了口氣。然後便從裏屋的抽屜裏麵翻出一本泛黃的樂理書，丟在地上，說道：“三十分鍾倒計時，你們兩誰先來？”

“我！”猶豫了一番後，賀疙瘩最先鼓起勇氣舉了下手，隨後就硬著頭皮翻開了那本書，開始死記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