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鬥曲篇(十二)

1.

“你是吹嗩呐的?”陳鵬一下子變得有些欣喜,剛才他還在車裏和一凡聊起了這個話題,誰成想這麽快就能碰到一個會吹嗩呐的,這下可得找機會欣賞一下。

“是啊。”趙光明點了點頭,而後說道,“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到現在也數不清多少年了。”

“好厲害。”陳鵬用期許的目光看著他,而後說道,“沁陽的確是塊好地方,剛才在來以前,我的文書還向我推薦了你們這的嗩呐藝術,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讓我聽一下嗎?”

趙光明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現在還不行書記,我來這的時候身上什麽都沒有帶,如果要吹,就得趕往我以前住的地方。”

“這樣啊……”陳鵬露出惋惜的表情。

趙光明為了不駁他的麵子,而後又說:“不過不要緊,我可以用口技模擬出來那種聲音,如果您不嫌棄,我可以現場演奏一曲。”

陳鵬是對口技有所研究的,早年間電視上的曲藝雜談節目就沒少出現類似的相聲演員,隻是用口技代替嗩呐樂器還是頭一回聽說。沒成想,民間還有如此能人。

“好啊,現在就來上一首吧。”

“那您可聽好了。”趙光明說道,說話間就潤了下嗓子,開了一個尖銳的腔調,而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發出各種蜿蜒曲折的嗩呐樂調。

十分鍾後,一曲演奏完畢。

陳鵬呆呆的看著他,先是眨巴了幾次眼,然後便問:“這曲子聽起來簡直驚為天人,趙師傅,它叫什麽名字?”

趙光明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它叫《鳳求凰》,是我師傅獨創的曲子,後來又傳給了我。”

“好!好一個鳳求凰!”陳鵬拍手鼓掌,而後說道,“簡直就像是在戰場上廝殺一樣,到了後期,聽得我整個人都熱血沸騰。我想,你師傅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趙光明微微一笑:“是的,他是我們這一行裏麵的巨匠,很多有名的嗩呐匠人都曾受到過他的恩惠,當然,也包括我在內。如果沒有他,就沒有我趙光明的今天。”

“看來你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陳鵬耳目一新,隨後更加欽佩的說,“說回正題上吧,這次來這兒,除了給你送稿費外,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了解一下真實的農村情況,陳家莊剛才所發生的事我都看在眼裏,的確,每個人所接受的文化程度十分有限……如果有可能的話,回去以後我一定會想辦法為這些人申請一筆錢,然後用來修學校,加強各種文化教育。”

趙光明對此表示讚同,但一時間也無法達到他這樣的境界,隨後便微微一笑:“文化教育這方麵,我可比不了您。要是讓我手把手的教他們嗩呐,我想我還稍能勝任。”

“對了。”陳鵬忽然一乍,而後就有了更好的主意,說道,“不如就開個嗩呐藝術學校如何?”

“有道理。”趙光明說,“師傅也曾說過,嗩呐代表了地方文化,要是有一個學校,那麽往後就不用擔心它會失傳。”

2.

想法雖然不錯,可真要實踐起來還是要有一定的難度,因為嗩呐畢竟隻是一種地方藝術,與民族、家國情懷這些沾不到邊,達不到申請資助金的條件。

不過陳鵬也不是嘴上說說那麽簡單。

回去以後,他就和省委一些領導坐在一起開會,除了講明陳家莊所發生的養老問題以外,還側重談了下自己對嗩呐等地方文化的看法,和一眾領導商談了下資助學校的想法。

“養老問題之所以能成為當下一個民生熱點,就是因為地方人群所接受的文化程度有限。而嗩呐作為地方的代表文化,裏麵擁有崇高的理想和定義,是很多人骨子裏或缺的一部分。假如要是在地區開辦相關學院,就可以極大的減少類似的事情發生。帶動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飛向更高的層麵。”

“而能否實行這個計劃,就要看我們每個人的努力。所以我提議,從現在起,每個人寫一篇自己的看法呈交上來。完事散會以後,我會從中審批,然後向上麵申請此事……”

眾人都覺得他說的對,而後寫上自己的見解,散會以前遞給了他。散會以後,陳鵬就讓一凡開車帶著自己去見一手提拔自己起來的省委書記,石文強,而後將自己的建議說給他聽。

石文強歲數比他大,再有幾個月就會退休,因此,老早就將省裏麵的要職全都讓給了陳鵬來辦,平時就坐在自家院子裏澆花。聽完他的敘述後,及時糾正:“小陳啊,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還記得年輕時候我看重你寫的那篇文章嗎?那是因為我從裏麵讀出了你對仕途的渴望與態度。我覺得眼下的你還是要以民生問題為主,至於你提出來的這件事,我覺得還是要考慮一下。我認為嗩呐隻是一種接地氣的鄉俗文化,隻適合在一些紅白事上出現。入不了所謂的大雅之堂。”

聽他講完,陳副書記猶豫了一下。

“不,我不這麽認為。我想您一定是沒有現場領略過這種文化。它比我寫的文章還要振發。”

“不信,下個月月末本市將會有一場朱載堉杯比賽,到時候你和我過去看看?”

這倒讓閑賦在家的石文強一下子有了事做,雖說不太能夠欣賞得來這種文化,可畢竟多年以來,一直從事要職,身心上下都很疲憊。要是能換一下口味,陶冶一下情操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方式。

他道:“那好吧,到時候過去看看。是否申請這筆資助,還要等看完以後我的判決。”

“放心,一定不會讓您失望。”陳鵬一笑,心領神會。

晚上,陳家莊村口。

陳大福帶著全家的希望追隨趙光明準備離開。

陳文龍夫婦將提前準備好的行禮遞給他,等前方的車子到來以後,目送他們上了車,而後,一直衝著一個方向擺手,眼裏盡是紅潤。

“大福,在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另外跟你師傅好好的學本事,要是需要什麽,就往家裏寫信或者打電話,千萬別為了家裏的事苦了自己,該吃吃該喝喝……”

“爸,媽,你們回去吧,我會跟著師傅學本事的。你們也要保重好身體……”

陳大福衝他們招手,依依不舍。

3.

當晚,師徒二人就來到賈步忠那住下。

趙光明給徒弟布置好房間以後,便前去照顧師傅,將他飯桌上的碗筷給收拾了一遍。

而後,自個一個人躺在小時候所睡過的房間,想象著這幾天的排練計劃。

按照賈祿來的話,朱載堉杯比賽是不分順序演出的,比如這個班子首先是獨奏,而那個班子卻出場就來了個八台王炸,要想獲勝,運氣隻占一小部分,更重要的還是實力。

眼下班子裏的人數已經足夠,原班人馬中,除了四師兄,五師兄不在,其他都參與進去,再加上自己和兩名有基礎的學徒,基本上不用擔心誰會缺席這種事,更重要的還得是排練。

往年的各種比賽,他隻參加過一次,對於那種緊張氣氛再了解不過。雖然其他班子這些年來也大多解散,可他們的實力依舊不可小覷。

張家班的張大發、張改明兄弟,頗具城府。

賀家班的賀疙瘩、賀金龍兄弟,深得老一輩的衣缽。

馬家班的馬銀河是恩師賈步忠那一輩的,工夫穩紮穩打。

賈家班分支賈麻炳、賈鳳祥是一對夫妻,他們也是賈家嗩呐的一份子,隻不過很早就在這一塊開山立派,實力僅次於恩師,但善於開創新的演奏方式。

其他不知名的班子也許會跟著報名,總之,在沒分出勝負以前,趙光明身上的壓力還是蠻大的。

因此,為了早點進入狀態,第二天一早,他就通知其他幾位前來排練。等人聚齊以後,第一時間說道:

“往年比賽,每個班的獨奏都是由班主開的頭,大多都會拿出看家本領,拿手曲目吸引評委們的注意,然後再叫其他人陪襯,要嗎先八台,要嗎先四台,演奏的曲目也是章法各異。但是朱載堉杯比賽好像不太一樣,關於這點,我想聽聽幾位師兄是怎麽想的?”

“要我說,傳統規矩不能丟,還是按照老樣子來排吧。”賈崔來最先發表了看法。

賈貴來隨後說道:“不妥,大師兄,你難道忘了嗎?早年間我們參加過那種比賽。那次我們也吃過一次虧,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我覺得要排,就得多多創新。”

“怎麽創新?咱又不知道別的班子是怎麽想的。”賈周來多少有點不耐煩。

賈祿來說:“別吵,吵什麽吵,有啥事好好說唄。”

“對啊,這是商量,不是吵架,嗓門再高又怎麽樣,也用不到比賽上。”賈根來也聽不慣三師兄說話的口氣,掃了他一眼後說,“還是聽聽我爸怎麽說吧。”

其他兩個學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將視線落在賈步忠身上。

賈步忠也順勢磕了磕手中的煙杆子,從裏屋搬了張凳子走了出來,而後坐在屋門口旁邊,緊對著太陽光,笑了笑說:“聽光明的,他現在是班主,我相信他自有安排。”

感受著師傅那器重的眼光,趙光明胸膛火熱,而後,光著膀子在太陽底下說教:“開場很重要,因此,我覺得八台演奏應該安排到最前麵,按照以前的排練習慣,對照入班。大福和光天一個吹笙,一個敲罄,演奏曲目是我們比較熟悉的《雙手張開幸福花》。其次是四台居中,演奏咱家鄉的特色曲《豫西二八板》。最後壓軸獨奏,由我來演奏新學的曲目《男兒當自強》。”

4.

“《男兒當自強》?”賈崔來無比驚訝的說,“小師弟,你確定要這麽冒險嗎?那可是所有班子中最不擅長的流行曲,用來正常演出還行,可放在比賽上,多少要有點難度。”

“一般我們演奏的曲子都局限在民歌範圍內,很少采用流行曲目,多少年來不論是演出還是比賽,都沒人有勇氣打破這個慣例。小師弟這麽做,確實有點冒險。”賈貴來也出於好心提醒道。

就連這些年演出經驗無數的賈周來也很吃驚:“《男兒當自強》好像是香港作曲大師黃霑創作的,演唱歌手是鐵肺林子祥,歌聲豪邁,振奮無比。很多版本都是用來年賀壓軸演唱,嗩呐版好像還從沒聽過。小師弟要拿它來比賽,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啊。”

“哼,你這是在誇他還是在諷刺他?”賈祿來說道。

賈根來:“不管咋說,這是一場不一樣的比賽,光明想創新也是應該的。我看不如先排練,等排練完,看看效果咋樣。不行再換別的曲子。”

兄弟幾個一致同意他說的話,而後便順當的排練起來,值得一提的是,《男兒當自強》是趙光明的首次嚐試,還別說,真比原先傳統的獨奏要好的多。

然後等他演奏完以後,大家不約而同的鼓掌。

賈崔來:“想不到,真想不到,流行曲目用嗩呐演繹出來居然會是這種效果。”

賈貴來:“我以前總覺得我們能將《百鳥朝鳳》給學明白,就已經是大師級別的人物,誰能想到,居然能小師弟身上看到這種開創性的演繹,師傅的眼光真不錯,當初將他選為班主果然是對的。”

賈周來:“過去嗩呐不景氣那幾年,我跟隨其他班子也去過外地演出,比我們厲害的嗩呐大師隨處可見,但是,還從來沒有一個能像小師弟這樣,將流行曲目演繹的如此輝煌大氣。”

賈祿來:“你才看出來呀,要知道小師弟的天賦可不止於此,當初在短時間內學會《百鳥朝鳳》的事大家哪個心裏不清楚?要我說,跟著他就是了。”

賈根來:“老實說,我還是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師弟,我和你是算是同期入門的學徒,雖說早你幾年,可一直從本事上碾壓於你,而現在卻形成了強烈反差……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啊。”

陳大福和賈光天所學的內容當中,隻是一些最基礎的實踐知識,雖說以前也跟過班子,可大多都是一些小打小鬧,吹笙,打鑼,敲罄,拉二胡,在嗩呐上麵,可謂是一點本領都沒有。在他們眼中,能完整的吹出一首曲子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別說這種級別的演奏。

“大福,看到沒有,這才是真正的大師,我以後要和他一樣威風。”

“這種曲子好難的。”陳大福做了一套噤聲的動作,而後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道,“我覺得沒有個十幾年的工夫是練不好的。”

“笨呐。”賈光天兩眼放光的看著前麵,而後對他說了句,“跟在師傅身邊早晚都能學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