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出師篇(八)

1.

賈根來確實長成了大人,在部隊曆練這幾年,不知經曆了多少愛恨情仇,生離死別。

憑借著敢打敢拚而又圓滑的性格,接連輾轉了幾個軍區,從一個新兵蛋子,混成了連長。

昔日的稚嫩麵孔早已不在,轉而代替的,是一身強而有力的黝黑的腱子肉。

不過,這些都隻是一些表麵現象。真正讓他一戰成名的正是前不久的實戰演練。代號HG任務,被譽為是近些年來,西洲軍區規模最大,聲勢浩**的一次演習。賈根來所率領的紅方,憑借著一股腦的衝勁,巧妙的躲過了對方三次裝甲炮彈。而後,成功撕下對方首領的袖標……

如今,他與部隊的合約也即將到期,想著是不是該向部隊的戰士們請辭,回家探望一下父母。

“賈連,還沒睡啊。”夜深點完名以後,他的好戰友苗文利走進營帳裏麵,將手中的軍帽一摘,放在桌子說。

整個部隊都知道,賈根來的訓練方式和別人不一樣,很多連這個點都是在點名訓話,而他卻直接敞開天性,吃飯前就解散了自己的隊伍,讓他們吃完飯後就回去睡大覺。軍區領導一開始也不讚同他這種訓練方式,總覺得他這樣養不好手下的兵,可當他拿出實打實的戰績以後,又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正愁著呢。”賈根來掏出一根煙點上,隨後將整包煙盒遞向他,“來根?”

苗文利抽出一根點上,放到嘴邊,隨後坐下來一笑:“愁著娶媳婦?”

“不是,合約快到期了,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家人。”賈根來說。

“不是,回家對你來說很難嗎?”苗文利反問。

賈根來說:“你不懂,先前我參軍,就是因為和家裏的爸媽吵架才跑出來的,這些年來,我都沒有主動聯係過他們。不知道猛一回去,他們能不能接受。”

“這有什麽不能接受。”苗文利說,“誰會沒個犯錯的晌,再說,這都七八年了,該忘得早就給忘了。回去以後他們疼你還來不及呢。”

賈根來聽完這話以後,心裏麵也跟著踏實許多,開始一番遐想,直到煙頭燙到手以後,這才回過神來,對他說道:“但願會像你說的那樣吧……”

“什麽叫但願,你要對自己信心一點,就像平時訓練時那樣。”苗文利說著,站起來拽著他,“走,給我老苗個麵子,到我那整幾杯。”

“你就不怕被那幾個狗頭給看見?”賈根來掐滅煙頭說。嘴上不情願,可身體還是不誠實,主動站了起來。

苗文利說:“怕啥,現在又不是訓練時間。他們被叫去其他軍區演練了。現在這一塊,就屬咱最大。反正也沒人管,不喝白不喝。”

“走著?”賈根來聽說幾個軍區領導不在,心中一樂。

“走著!”苗文利堅定道,說話間,就領著他出了帳營,前往一處沒人的角落。

東張西望一番後,從一片草地裏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酒肉。

2.

“看到沒?東坡肉!今兒下午特意吩咐後廚給做的。”從草地裏拿出酒肉以後,苗文利低下頭來吸溜了幾下,得意的說,“怎麽樣,夠慷慨的吧?”

“謔,你小子夠奢侈的啊。”賈根來拿起壇子聞了幾下,“咋知道我就好這口?”

“不隻是你,我也好這口。”苗文利優先搶過壇子,急忙灌了幾口,吃了一口大肥肉,滿嘴是油,“部隊什麽時候也沒照著這種夥食給咱上,這都多少年過去,憋都快憋死了。”

“可以啊老苗,哪來的?”賈根來又打開一壇子,正說著,暢飲了一口,“咱這軍區常年封閉,老實交代,當了幾次逃兵?”

西州軍區雖說被很多軍人視為神一般的存在,可是在夥食方麵卻多次被人詬病。雖說也能見到葷腥,可不像外麵那樣,做的有模有樣。很多人吃都吃膩,常常趁著對外演習期間,脫離隊伍,自掏腰包稍點存貨,回來以後悄悄的吃獨食。雖說和真正的逃兵有些區別,可在那些狗頭眼裏,這就是孬兵。運氣好了,美滋滋的吃一頓。運氣不好,隻能有口無言,挨一頓處罰。

苗文利能夠的上東坡肉,又吃的那麽嫻熟,可見是個慣犯。武惠良不問這個還好,一問這個,當即哈哈一笑:“你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上回我請了婚假你忘了?這些酒肉都是從老家那裏捎回來的,沒有你小子說的那麽不堪。”

“切,你不說我還以為你鑽老鼠洞呢。”賈根來故意調侃,完後轉移了話題,拿起一塊大肥肉放到嘴裏,兩口一個吃的美滋滋,“嗯,味道不錯,等我哪天出去以後也多買幾斤。”

“軍區這陣子沒有下達對外演習的任務,你要出去的話,可能就等到合約到期那天了。”苗文利喝了口酒,放下壇子說。這也是他為什麽請對方來這吃肉喝酒的原因。兩人從新兵入伍那一天就認識,在一塊出生入死多年,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逸生活,誰成想,最終還要分開。

賈根來聽完以後,喝了一口酒,望向漆黑的夜空。

不由產生一陣感慨:“是啊,真是一年又一年,簡直像是做夢一樣……這次回去以後,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也不知道家鄉的那些人都過的怎麽樣了……”

“唉,算了,誰知道明天會怎麽樣,怎麽開心怎麽來吧。”苗文利說罷,就從自個的軍大衣中掏出一個好玩意遞給對方,“給你看個好玩意。”

“嗩呐?”賈根來一眼就認出了它,“從哪來的?”

苗文利得意一笑,自顧自的說:“這玩意可好了,上次回老家結婚,家裏人請的就是專業的嗩呐班子,我趁他們不注意,悄悄的順走一個。咋樣?高級不?”

“這有啥高級不高級,我隨隨便便就能給你吹個響。”賈根來隨口說道。

苗文利以為他在吹牛,把這玩意遞給他,笑著說:“我不信,你來一個。”

3.

賈根來從他手裏麵接過嗩呐,稍微擦拭了一下,問:“你說個曲兒,我這就吹給你聽。”

苗文利還是不相信他說的話,說:“我結婚時,樂隊吹了一首曲子叫《喜》,你會嗎?”

賈根來聽後一笑:“會,當然會,而且還很熟。”

說罷,他就開始閉著眼吹奏。

苗文利起初以為他是想在自己麵前炫耀,捂著嘴,差點沒笑出聲。後來見他逐漸上道,有模有樣的起了個調後,便對他刮目相看。

這首《喜》從一開始就在尖銳的聲音上徘徊,非專業的人隻要吹上幾口,就被控停止下來,必須要喘上幾口氣以後,才能接著後續演奏下去。

而賈根來卻是那麽的迎刃有餘,雖說自從進入部隊以後,他就再也沒碰過這玩意,可是基礎擺在那,一摸就會。直到演奏結束,他都意猶未盡。

“咳。”潤了下嗓子後,他道,“咋樣,不比那些專業樂隊差吧?”

苗文利說:“可以啊,早知道你會這玩意,我就找部隊領導申請,叫你回去給我當伴郎了。”

“那是,我一去,就沒那些樂隊什麽事了。”賈根來說。

“這是自然。”苗文利一下子好奇起來,“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怎麽會吹這玩意的?”

賈根來悻悻一笑:“不是我給你吹的,我家祖上好幾代都是吹這玩意的,到了我爸那一代,更是桃李眾多。我的水平頂多算是中下等,要是我爸在這,你會更有耳福。他會的曲子可多了。”

“這麽說來的話,你爸應該更和順一點才對,怎麽會和你這個兒子吵起來呢?”苗文利越發好奇。

“嗯,這個嘛。”賈根來沉吟,“可能我們八字不太合吧。”

……

賈根來就這樣在部隊裏偷偷過著沒羞沒臊的日子,白天照常演習,到了晚上,就和老戰友苗文利廝混在一起,喝酒吃肉。一直到離開的那一天,他才消停下來。

鑒於此次他在作戰演練中的勇猛行為,軍區領導給予了三等功勳章,享受國家政府補貼。待他整理好包袱後,就讓幾個高等士兵伴隨,開著一輛裝甲車送他回了老家。

這一天,部隊裏所有被他帶過的兵,乃至一些領導都站在門口等著送別。

等到一輛裝甲車開過來後,他們這才站在兩邊,招手道別。

賈根來坐在車內,隨著車子駛出門外,這才鼓起勇氣看向他們。感受著戰友們的熱情,一路向東,漸行漸遠。一天後,正式到達了村口。

賈步忠得知此事後,便拉著婆姨的手在村東頭迎接。

兒子參軍多年,今天總算回來。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今兒一大早,就讓婆姨從村裏的供銷社裏買了一袋子花生糖果,擺滿盤子端出來,圍繞著周圍走動的鄉鄰挨個分發,把這件事分享給了他們。十裏八街的老百姓聽聞,無一不為他喝彩,誇讚他兒子有本事,回來以後肯定能把他們老賈家的門縫給改了。這不,裝甲車剛到,滿村的人都跑了過來,敲鑼打鼓,歡聲慶祝。除此以外,軍人們筆直的站姿,以及那輛迷彩色的‘四腳怪物’,都讓他們歎為觀止。每一個人的眼睛裏,都散發著強烈的光芒,好似賈根來在他們眼裏,就是他們村的吉普賽人一般。

4.

“根來回來了,根來回來了……”

賈根來感受著村裏小孩們的熱情,從車裏頭走了下來,雖說穿著一身軍裝,可卻像是新郎官一樣,胸口處掛著一束大紅花。

他笑容款款的走了幾步,站在村口,隨後,看著周圍曾經一個個熟悉的麵孔,朝他們招手。

直到來到父母親麵前以後,這才板正起來。而且一見麵,就給他們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爸,媽,兒子不孝,在外麵一待就是幾年,給您二位添堵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師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打量著兒子的麵貌,激動道。

可輪到賈步忠該說話時,卻愣住了。

沒辦法,誰讓他們父子兩天八字不合呢。最初兒子離家那幾年,他還生著兒子的悶氣,可是後來年歲越大,看到小徒弟成家以後,他就開始越發思念自己的兒子。如今見麵,之所以不吭聲,還不是因為那該死的自尊心。

賈根來也早已釋懷了先前那段仇恨,多年在外,戰友間的兄弟情早就暖化了他心裏麵的怨恨,即使賈步忠不願意認他這個兒子,他也不會怪他。

第一次擁抱就是最好的證明。

見他不說話,他便率先開了口:

“爸,你咋了,不會還在怪我吧,我是你兒子根來啊。”

“娃兒他爸,想啥呢,根來回來了,你不是很想他嗎?”師娘見狀,碰了下他的胳膊。

賈步忠這才有了反應,看向兒子,嚴肅的臉上逐漸泛起幾絲上揚弧度。

拍了下兒子說:“你小子,在外麵幾年連個信都不說給老子回一個,害的老子為你擔心這些年,走,跟老子喝幾杯,讓老子試試你的酒量。”

“哎,這就去。”賈根來見他原諒自己,跟了過去。

因為是退伍的日子,值得慶祝。同行一塊回來的裝甲車同誌便開始布置起來,在賈根來的門前張貼了‘三等功之家’這幾個字。隨後便完成任務,不告而別。

村支書帶著幾個村裏的領導過來道喜,按照規矩,也留下吃了一頓席。這在九零年後,基本上是遇不到的。可是現在,卻實實在在的遇到了。

賈步忠知道,賈家家門能有現在這種榮耀,不是因為他嗩呐大師的身份,而是兒子帶來的。他在外麵混出了名堂,看樣子一點也不比以前的自己差。

因此,送走客人們後,他就特意叫住兒子,和他碰了幾杯。

“兒啊,誰能想到,離家幾年以後,你會混的這麽好。爸承認,當年確實偏激了點。可該解釋,還是要解釋的。”

“當年我不選你做班主,是因為你的性子浮躁了點。賈家班自開班以來就有幾個規定,其中一條忌諱的就是驕傲自滿。”

“在這一點上,你確實比不上光明。我如果叫你當選,有些人會不服氣。而且,未來難免因為這個弱點遭人利用。”

“不過現在好了,你在部隊裏麵這幾年確實也成長了。”

聽到父親的話,賈根來一笑:“爸,我懂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對了,趙光明呢?那小子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