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師篇

1.

自金鼓會後,趙光明一戰成名,頓時間,也從一個不起眼的人物,蛻變成班子裏的名人。除了與各位師兄弟相處的還算不錯以外,更是獲得了賈步忠的青睞,從此,也開始重點培養這個徒弟。

時光飛快,一晃七年時間過去,賈步忠也到了退休的年紀。這天一早,他將幾位徒弟全都給叫了過來,似乎在準備什麽重要的儀式一般,換上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對著祖師爺的靈牌燒了幾炷香。然後,在青煙繚繞的環境下,端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

崔來,貴來,周來,福來,祿來,根來以及趙光明在內的幾位徒弟,全都跪在他的麵前磕頭。磕完頭以後,站起來說:

“師傅,您今兒怎麽看上去神清氣爽的?”

“是啊,往常這個時候,您要不帶著我們出去接活,要不就和師娘一塊去地裏麵幹活,今兒個卻把我們喊過來,還讓我們對著祖師爺的牌位磕頭。是有什麽大喜事嗎?”

“再說,別人不了解您,你兒子我還不了解您嗎?這身衣服,您也隻有在過年的時候穿一穿,其餘時候,都很隨意。如果不是有什麽重大決定,就是想把誰家的姑娘介紹給我。”

“師弟,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那可是你爸……沒準是師傅想把班主的大任交給你呢。”

“……”

幾個師兄弟們紛紛猜忌,不過爭議最大的還是師傅退休的事。因為各地的嗩呐班子規矩不同,無論是沁南沁北,普遍規定為六十歲是個界限,超過六十歲便可以退休。賈步忠今年五十九歲,按說還能再幹一年,可是,卻開始厭煩現有的生活。想提前退休,和老伴享受一下往後的生活。

俗話說的好,人活七十古來稀,誰知道往後的日子會怎樣。賈步忠讓徒弟們安靜下來,緊跟著,便對他們說出想法:“咳咳,那個,大家也都別站著了,找個位置坐下吧。”

“叫你們來呢,是因為今天文化節,咱賈家班上一輩祖宗在世時曾規定過,一到文化節就要給他們燒幾炷香。”

“其次呢,借著這個機會想對你們宣布一件事:從今天起,我決定提前退休,讓出賈家班班主的位置,改讓給趙光明來接任。”

一晃七年,賈步忠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除了鬢角增添了許多白發以外,還染上了一身慢性病,趙光明也在他的培養下,一天天長大。七年過去,個頭早已成為班子裏的頂尖。作為曾經班子裏最不起眼的人物,按說最沒道理繼承班主才對。可是現在,師傅卻當著眾人的麵親口許諾。這要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輕易接受。

不過好在的是,班子裏的幾位師兄結婚早,重心也早已放在家庭上麵,並無爭強好勝的心理。就算和自己心裏麵知道的答案不一樣,他們也沒有吭聲。

唯獨賈根來不一樣。

因為他是賈步忠的親生骨肉,從一開始就備受恩寵。

如今卻連班主的門檻都碰不上。

心中多少有點不服氣。

2.

“不是,為什麽!”

賈步忠宣布完以後,賈根來的臉色就有點不對勁了。

“憑什麽不把位置讓給我!”

“我才是你兒子!”

“因為你不足以支撐班主這個大任。”賈步忠嚴肅的說,“賈家班從開班以來,就秉持著四個祖訓。你們個頂個本事也不小,但是別忘了,從小是在我跟前長大的,各自多少都背點祖訓,隻有光明不一樣。這孩子是我一步一步培養出來的,有責任心,老實耿直。賈家班交給這樣的人來打理,應該不比你們每一個人差。”

“可是您忘了嗎?班子一旦傳給外人,賈家班就徹底改姓不存在了!”賈根來皺起眉頭道,“在咱沁陽,哪個嗩呐班子都知道,嗩呐技藝隻會對內傳授。外人來學,一律棄收。本來那小子就不該來的。是您非要收他。眼下大家都學成了,您卻要把班主的位置讓給他?您是想讓我們跟著一起改姓趙嗎?”

在嗩呐行業內有一道規矩。

外姓人要是接任班主,那麽,整個嗩呐班子也要跟著一起改姓。

等同於說,原先積累下來的盛名還在,隻是自立門戶罷了。

賈根來是賈步忠的親生兒子,按說直接世襲這個位置才對。就算不是世襲,也應該交由其他幾位師兄來擔任這個位置。如果非要讓他們這個班子改姓,那麽,他情願得罪老父親,永遠退出這個班子。

“胡鬧,現在是什麽時代了,誰還管這些老黃曆?”賈步忠被他氣得老毛病又犯了,咳嗽了幾聲,還好師娘及時給他送來了藥。等到身體狀況好一些以後,便用拐杖敲了下地麵,說道,“我已經決定了,你們誰還想幹涉,就得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要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一眾徒弟全都不出聲,低著頭,同時間,私底下做著小動作。唯有賈根來還一直和他唱反調,“既然這樣,我第一個退出。”說著,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扭頭就走。

“給我回來。”賈步忠重重的用拐杖敲了下地麵。

賈根來止住了腳步,不過很快又向前走了幾步。

直到他快走出門口時,賈步忠砰的一聲,丟出手中的拐杖,“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賈根來楞了楞,轉過身來看著院子裏的一切,隨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不出幾秒,重新站了起來。

“爸,這是我最後一回叫你爸……”

“保重……”

說完,扭頭就走。

“兔崽子!給我滾!”

賈步忠怒喊。

……

死寂的氣氛傳來。

不一會兒,賈步忠重新坐下,麵朝幾個徒弟說:“你們誰還有意見?”

徒弟們都不敢吱聲,生怕惹到師傅。

“沒有的話,就開始主持接任。”

賈步忠看向趙光明,正說著,衝他招了下手。

“光明,你過來。”

3.

趙光明聽話,走了過去。

“師傅。”

“你願意從為師手中接過班主大任嗎?”

賈步忠隆重的看著他。

趙光明點了點頭,隻是顯得愁眉苦臉。

“我願意,隻是覺得這個位置還是師兄擔任最為合適。”

賈步忠知道他是念及同門感情,仔細的端詳著他,說:“你別管那些,既然願意,就跟我來吧。”

“是。”趙光明說著,隨他一起來到屋內。

他是第一回看見接任班主這種事,也不知道待會會有什麽儀式,隻是感到頗為好奇。

賈步忠帶他來到了祖先的靈牌麵前,隨後,對著牌位鞠了個躬,說道:“賈家先祖在上,現代傳人賈步忠因年事已高,不得不將班主位置傳給下一代弟子,還請你們在天有靈,保佑賈家班日漸興旺,風光永存。”

說完這話以後,他便領著趙光明向前一步,“光明,磕頭吧。”

“哦。”趙光明跪在地上,對著牌位磕了三個響頭。

等到他抬起頭來時。

賈步忠就伸出手來,摸了幾下他的額頭。

“光明,從現在起,你就是賈家班新一代的傳人。按照規矩,你可以帶著你的幾位師兄另立門戶,也可以收自己的徒弟。如果你有信心,也可以把班子的名字給換了,改為趙家班。”

“師傅,我……”趙光明將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同時間內,回頭看了一眼眾位師兄,隨後,為自己加油鼓氣,“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將整個班子發揚光大。”

“好孩子,起來吧。”賈步忠欣慰一笑。

如今心願也了了,往後就沒他什麽事。

幾位師兄見狀,也過去扶著他,將他帶回了裏屋臥室。隨後,轉身的工夫,就過來給趙光明慶賀。

趙光明表麵應承,實際上,心底裏卻很不是滋味。賈根來那雙冷漠的眼神至今都在他的腦子裏回想,遙想小時候他們兩個看小人書時的那種畫麵,不禁覺得有點慚愧。

等送走其他幾位師兄以後,他便跑出院子,來到賈根來以前常去的地方尋找。最終,在村東頭的河壩子邊找著了他。

他走了上去,安慰道:“師兄,還在生我的氣啊?”

賈根來見他來後,冷哼一聲,立馬將頭扭到一邊,“你來幹什麽?”

趙光明說道:“其實,接任班主也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向師傅申請推掉這個位置。可以的話,現在我就轉讓給你。”

賈根來冷笑了一聲,“不用了,你還是好好做你的班主吧,我可經受不起。”

說罷,他便跨過河壩,撿起地上的幾塊石頭子,朝河麵上扔去。

趙光明知道,他還在生自己的氣,於是便跟了過去,順手也撿了些石頭子丟向河麵。

等到丟完以後,看向賈根來。

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師兄。”

“我們兩個從小一塊看小人書,挨師傅的打。”

“這一路上,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

“雖然不是親兄弟,可感情還在呢。”

“難道就因為這點小事,變成仇人了嗎?”

4.

男人之間的誤會,最開始一般都會衝動解決。

盡管趙光明說盡了軟話,可還是阻攔不了最終的結果。賈根來立馬就甩開了他,掐住他的脖子,按倒在地。

“姓趙的,你少在這裏假惺惺,就你還配提兄弟二字?想當初你入門的時候,我幫了你多少?你倒好,到頭來直接把我的位子給搶走!害得我和我爸現在連麵都見不著!你以為你坐上了班主,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你在我眼裏就是個屁!”

趙光明臉上都是泥土,渾身上下有的是力氣,但是,卻顧及兄弟間的感情沒有動手,隻是將拳頭插進泥土裏,咬著牙道:“你打吧,如果你打了我,心裏麵就可以舒服的話,那我就一直不還手。來啊!”

“你以為你不還手我就這麽算了嗎?”賈根來得寸進尺的看著他,說話間,騎在他的身上,用力的抽打著他,“告訴你,不可能,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我今天打了你,那是你應得的。從現在起,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你走你的,我過我的,誰也別想幹涉誰!”

……

賈根來打完他以後,就離開了。

趙光明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麵涼颼颼的。

他從沙地裏麵站起來,抹了把嘴角上麵的血漬,隨後,來到河邊豁了把臉。

看著河麵上的自己,心裏越發的討厭。

撿起一塊石頭子丟了上去。

“為什麽,為什麽好端端的兩個人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我不想做班主,卻坐上了。而師兄一心想做班主,卻得不到師傅的認可。”

“為什麽我們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的相處著?”

“為什麽……”

趙光明對著河麵,歇斯底裏的呐喊著。

傍晚,他一個人回到那座院子裏。

師傅師娘正坐在桌子上吃飯,卻不見根來師兄的身影。

“回來了?”

賈步忠衝他一笑。

“嗯。”趙光明神色冷冽的說了一句,隨後,坐在桌子旁邊,拿起一塊白饃饃啃了起來,從頭到尾都心不在焉。

沒一會兒,就將手中的饅頭放下,來到裏屋找了一圈。

“師傅,根來師兄呢,怎麽不見他?”

賈步忠聽到這個名字以後,立馬啪的一下,將手中的筷子放下。

“死了!”

“從今往後,這個家隻要有我在,就不許提到這個名字!”

“為什麽?”趙光明雖然挨了打,可依舊不願意聽到師傅這麽說他。轉瞬看向師娘又問。

師娘無奈的歎了口氣,隨後,朝他碗裏夾了一些菜說:“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那天,師傅吃完飯以後,就一直在房頂上坐著,除了抽煙就是歎氣。

趙光明趁他不在,和師娘一起收拾飯碗時,鬥膽向師娘問起了師兄的行蹤。

師娘道出了詳情。

“唉,那天他們爺兩吵完以後。根來就回房間裏收拾行李,朝我要了一些錢準備出走。我問他上哪裏去,他告訴我,說自己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參軍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