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師篇(十一)

1.

賈吉來死了,死得十分離奇。

次日,族裏老一輩的人就聚集在他家裏。

一來安撫他的家人。

二來商量著如何處理後事。

這期間,眾人也分化成兩派,保持相對的意見。

賈家班等人以為。

應該先將死者交給警察,等調查完死因以後,再做打算。

可是,族裏的老一輩人卻持反對意見。

他們以為,金鼓會馬上就快要到了。不管如何,都要以大局為重。

如果交給警察處理,就等同於把事情給鬧大。

那樣以來,就等於告訴其他班子的人,這邊缺少學徒。

還沒有比賽,就讓人笑掉了大牙。

“金鼓會雖說隻是幾個嗩呐班子之間的切磋較量,可從廣義上來說,也代表著整個村子的榮耀。交給警察調查隻會給村子還有你這邊帶來不好的影響。要我看,後事簡單辦一下就算了。”

村長圪蹴在地上抽著旱煙,沒過多久,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站起來說。

他的意思,就是大部分老一輩人想要說的。這年代,有很多個人決定不了的事情,都會由他們出麵,統一商量意見。最後少數服從多數,采取意見處理。多年來,一直都沒打破慣例。

賈步忠雖說名氣不小,可卻改變不了群眾的意見。無奈之下,隻好和賈吉來的家人商量,簡單操辦後事。

等到族裏老一輩人走後,他就和班子裏的人在靈前守了一夜。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賈步忠緊緊拉著他的手,恨不得用自己的體溫將他的手給焐熱。

邊哭邊說:“四兒,都是師傅沒用,師傅不僅沒保護好你,還不能給你爭取大葬。你要怪我,晚上就托夢給我,讓我知道是誰害了你。”

“師傅雖說沒用,可就這一點上,一定會為你討個公道。”

“你在天有靈,好好看著,看著師傅是怎麽為賈家班爭氣,為你在金鼓會上奪得魁首。”

“……”

從來沒人見過,賈步忠能有如此脆弱的一麵。

在絕對的生死麵前,每條生命都好像塵埃一樣。

賈家班的每個徒弟,都和他一樣,十分憤慨命運的不公。

直到第二天天亮以後,才把眼淚給哭幹,各自回去。

畢竟歲數大了,賈根來生怕老父親這樣子,身體會遭不住。

於是就和趙光明一起商量。

過去說道:

“爸,人已經走了……還是身體要緊……”

賈步忠這才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淚。但在和賈吉手脫手之間,發現有一塊隨身玉佩掉了下來。

本以為是什麽信物,可是,當他拾起來以後才發現,這塊玉佩根本就不是死者的,而是老三常常貼身佩戴的!

賈步忠當即臉色一白,隨後就將玉佩給收了起來,心想,難道是三兒下手害死了……

“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賈步忠身子向後一傾,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

他不敢再想下去,更想不明白,自己門下居然會發生這種荒唐的事。

“爸,你沒事吧?”賈根來過去攙扶。

趙光明見狀,緊隨其後,“是啊師傅,身體要緊,還是早點回去吧。”

2.

“我沒事。”

賈步忠手心一顫,隨後,將這塊玉佩放在懷裏。

說話間,掏出一疊褶皺的毛票放在地上。

對著賈吉來他娘說:

“妹子,是我對不住你。這筆錢我放下了,往後家裏有什麽事,也可以來找我。就當是我這個當師傅的一點愧疚……”

說罷,回頭看了一眼,不舍離開。

沒人知道師傅那天是怎麽過的,因為回家以後,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就算是師娘把碗筷給他放在屋裏,他也分毫沒動。

而且,就連賈吉來出殯,他都沒有現身。

很多人都猜想,他是責怪自己沒能保護好這個徒弟,所以才不敢去麵對此事。

但其實他們都錯了。

賈步忠隻是躺在**,對著賈周來的隨身玉佩看著。

他想求證一下,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對的。

……

趙光明出去送了師兄一程。

畢竟同門一場,彼此間已經產生了深厚的友誼。

他和幾個師兄弟們並沒有參與到喪葬隊伍當中。

而是站在街道口,遠遠的觀望著。

遙想上次這個樣子,還是母親去世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對於生死一點概念都沒有。

可是這回,卻是打心裏麵產生了一絲悲涼。

對於生死,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感慨。抹著眼淚,暗暗哭泣。

夜晚,他和根來師兄回來以後,一直沉默不語。

師娘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飯菜,見他們來以後,把他們領到飯桌跟前說:“根來光明來了?來,嚐嚐師娘新做的菜。”

“媽,你不忙,我今天沒什麽胃口。”賈根來坐下來,剛拿起筷子,轉瞬又放下。隨後,拿了個兩個饃饃回了屋,躺在**邊啃邊哭。

“這孩子,怎麽和他爸一樣。”師娘絮叨了一句,緊跟著,拍著趙光明的後背,說,“光明,你吃,別管他。”

趙光明看了看滿桌的飯菜,說:“嗯,師娘也吃……”

“我下午就吃過了。”師娘拿起一根玉米遞給他說,“這是給你做的,嚐嚐吧。”

趙光明接過玉米,慢慢的啃食一口。忽然間,想起一些殘存的記憶。眼含熱淚的趴在師娘懷裏,說:“師娘,人死了是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師娘知道他是受老四的影響,感同身受。

於是,拍了拍他的後背,笑了笑:“傻孩子,你四師兄雖說走了,可他的精神永遠都留在我們心中。”

“可今天我送師兄走的時候,卻始終看不見他的靈魂。”趙光明哭著說。

“靈魂隻是精神的一種升華,雖說人不在了,可他的記憶卻始終殘留在我們的腦中。你可以把他當成是天上的星星,每當它閃爍時,就是在朝我們這邊張望。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一直都在……”

說著說著。

師娘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你看,那顆星星好像是剛升上來的,那麽亮……”

3.

逝者已逝。

活著的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紀念。

趙光明在師娘的開導下,逐漸開朗了許多。

回去以後,也想了很多。

但最終還是迎麵活著。

門外,是老伴收拾碗筷的動靜。

賈步忠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要弄清楚這當中的一切真相。

他走出屋子,來到賈根來的房間裏,說道:“根來,你去為我辦件事情。”

“什麽事。”賈根來看著他說。

賈步忠說道:“去把你三師兄叫過來一趟。”

“奧,我這就穿好鞋子過去。”賈根來回複,說話間,就坐在床邊穿鞋。

賈步忠提醒道:“他要問你的話,就說有事。要是再問就別吭聲。”

“奧。”賈根來也不多問,穿好鞋子,出了遠門。

這個時候,周圍都是蟬叫的聲音,家家戶戶吃罷飯後,聚集在村口拉著家常。

賈根來走出家門以後,一路順著村東口的方向徑直前行,沒過多久,就來到了賈根來那。

站在門口吆喝著:“三師兄~三師兄~”

賈周來聽聞動靜以後走了出來,隨後,微微一笑:“奧,是根來呀。這麽晚了有事?”

賈根來說道:“我爸讓我來找你,說是有事要對你說,要你過去一趟。”

聞言,賈周來眼珠子快速一轉,“師傅有沒有對你說……到底是什麽事?”

賈根來搖了搖頭,說:“不知道,隻是讓我過來叫你。”

“知道了。”賈周來說,“稍等一下,我和家裏人說一聲。”

見賈根來沒回複,他便掏出一根煙遞給對方回了裏屋。

此時,屋裏麵的人正聚在一起吃飯,見賈周來回屋以後,便吆喝他和他們一起坐下來。

賈周來說了句沒興趣後,便疑神疑鬼的回到臥室,想著這個時候師傅召見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麽事。

自從同意張大發,留在賈家班臥底以後,他總是心神**漾。

偶爾間,半夜還會被噩夢給驚醒。

賈吉來那張蒼白的臉龐,無時不刻的在腦子裏浮現。

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會隨時崩潰……

進行一番心理掙紮後,賈周來最終悠閑的走了出來。

“師弟,這煙咋樣,好抽不?”

“好抽是好抽,就是不能多抽。”

賈根來悻悻一笑,正說著,便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了幾下,“我爸還在家等著呢,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

“也好……”賈周來笑著說。

……

師兄弟二人火速來到了賈家,在大院裏見到了賈步忠。

此時,賈步忠正坐在空曠的院子裏抽著旱煙。

見他們來後,手裏麵鼓搗了幾下煙草袋子。

賈根來見狀回複:“爸,三師兄來了。”

“嗯,你回屋吧。”賈步忠抬頭看了一眼,淡淡的說。

“奧。”賈根來前往裏屋。

等到他屋子裏的蠟燭徹底滅掉以後。

賈步忠才肯站起來,走到賈周來的跟前說:“你跟我出來。”

“是,師傅。”賈吉來低頭回複,說話間,隨他一起走了出去。

一直走了十多米路以後。

賈步忠忽然間停住了腳步,說道:“三兒,我記得當初你拜我門下的時候,你爸給你求了一塊玉佩,說是護身符,要求你一直帶在身上對吧?”

4.

賈周來猛然間反應過來,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身上的玉佩早就不見了。

不自然的笑了笑,說:“回師傅的話,是有這麽一回事。”

賈步忠回過頭來看著他,“你能幫我找找嗎?我想給根來求一個。”

賈周來一聽是這回事,頓時鬆了口氣:“哎呦,不太巧,我也不知道落在哪了。要不我回去給您找找?”

“找的著嗎?”賈步忠忽然間冷笑一聲。

也許是心虛吧,賈周來也不敢直視著他,笑著說:“應該能找著吧……”

“既然這樣,那你幫忙找找。明天給我一個答複。”賈步忠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巧等四兒頭七那天用得著,剛好可以借助一點靈氣,在夢裏和他拉拉話。”

表麵上好心好意,實際上,也是為了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一來提醒他,做壞事不得好死,要時刻保持一顆敬畏之心。

二來是為了擊破他心裏麵最後一道防線,好跟蹤他,讓他露出原型。

“好……”賈周來顫抖著說。

向師傅請別以後,慢吞吞的往回走著。

直到來到一處巷子口時。

他才忍不住,快速奔跑起來。

賈步忠料想到,他個人沒什麽膽子殺人,幕後肯定有人指使以後。

便一路尾隨上去。

直到賈周來連夜來到張家灣,張大發的家門口以後。

他的心才稍微痛了一下。

“咋回事,我不是讓你留在賈家班裏麵臥底嗎?這會跑過來幹嘛?還有,人除掉了沒有?”

張家班班主張大發上來就問,不給賈周來喘息的機會。

賈周來急匆匆的拉著他,來到院子裏,小聲說:“師傅,不是我不聽您的話,而是我把事情給鬧大了。我殺了我四師弟,而且,將隨身玉佩給弄丟了。賈家班那邊的師傅好像發現了什麽,一直在找我索要那塊玉佩……您是我師傅,無論如何也要幫幫我……”

“急什麽。”張大發說道,“富貴險中求!他不是沒發現什麽證據嗎!你就隻管找借口推辭就好。等到金鼓會那天,我倒要看看他賈步忠到底該怎麽辦!”

“……”

賈步忠守在院外,將這一切全都聽在耳中。

此刻,除了痛心還是痛心。

趁著他們還沒發現,趕緊往回去的方向跑去。

一邊跑,一邊控製不住,掉下眼淚:

“不!這不是真的!”

“我親手培養出來的徒弟,原先都好好的,可是現在。”

“一個判我而去,一個陰陽兩隔。”

“我算什麽師傅!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好!”

“四兒,師傅對不起你,師傅不該收下那個白眼狼。”

“賈周來,我一向對你不錯,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老天,我這到底做的是什麽孽啊!”

“……”

外麵陰雨連連,狂風大作。賈步忠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了家。

他現在基本上可以判定,賈吉來是被賈周來所殺,而且,被殺的原因,還和金鼓會,張家班有著脫不了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