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皇帝之夢
三江分局的老局長因工作積勞成疾，突發腦出血去世，公安局局長的職位暫時空了下來，五名副局長都有希望升職上位。組織上正在考察新局長的人選，在這節骨眼上發生了這起案子，使得局裏同事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風言風語開始私下傳播。
梁副局長，協助局長主持全麵工作，主管政治處、治安管理大隊，聯係政工室、監督室。
魏副局長，分管警務保障室、國內安全保衛大隊、防火大隊。
田副局長，分管法製室、經濟犯罪偵查大隊、監所管理大隊，聯係武警中隊。
王副局長，分管交通警察大隊、治安防控分中心、巡邏警察大隊、科技信息化大隊。
金副局長，分管刑事偵查大隊、網絡安全保衛大隊、禁毒大隊、技術偵查支隊。
老局長猝然病逝，梁副局長前往老局長的籍貫地慰問家屬，參加追悼會，傍晚剛剛回來，聽聞局裏發生一起離奇的案子，不敢怠慢，馬不停蹄趕到梁教授住宿的酒店，敲響了房門。
特案組剛剛入住，周公子把酒店的幾個豪華套房都包了下來，大家正穿著浴袍喝著紅酒討論案情。
梁副局長敲門而入，手裏拎著一隻八寶鴨、一隻小紹興白斬雞、幾份素蟹粉，他用上淮話問候梁教授說：“阿叔，儂切（吃）飯了伐（吧）？”
梁教授笑著說：“毛毛，好久不見，你胖了啊。”
梁教授介紹了一下，梁副局長小名叫毛毛，梁教授恰好是梁副局長本家的表叔。
畫龍說：“毛毛啊，我們和梁教授是平級，論輩分，你也得管我叫叔。”
蘇眉說：“那我豈不是也成了小姑。”
梁副局長笑道：“我是怕把你們喊老了，我可不敢當啊。”
梁教授說：“大家莫要開玩笑，坐過來一起吃飯，這可都是上淮名菜。”
吃完飯，梁教授開門見山，問道：“毛毛，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覺得，公安局大樓頂上發現的那隻斷手，會不會是你們內部人幹的？”
梁副局長說：“這個……還在調查，目前由分管刑偵的金副局長親自負責，我相信他的能力。”
畫龍說：“大侄子啊，你別和我們打官腔。你就說說你的看法，別藏著掖著，說得那麽含蓄。”
梁副局長說：“我個人覺得啊，身為警察，不會知法犯法。但也不能排除個別敗類，為了個人私利，鋌而走險。唉，同事之間不該互相猜疑，我不能把自己同誌往壞處想啊。”
梁教授說：“毛毛，這個案子對你來說壓力不小吧？本來你最有希望升職，要是破不了，估計會影響你的仕途，影響你的政治生涯。”
梁副局長說：“因為您是我的表叔，我應該回避一下這個案子。”
周公子說：“一隻斷手，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公安局，還給你們局裏人事關係造成了衝擊。不知道這是不是犯罪分子故意為之。”
包斬說：“上淮發現的是一個人的左手，威島那邊是右手，為什麽要分兩地拋棄？”
蘇眉說：“受害人是死了還是活著呢？要是死了，犯罪分子接下來會不會繼續拋棄屍塊？”
梁副局長說：“你們特案組出馬，還有破不了的案子？我全力支持和配合。”
梁教授召開兩地電話會議，到目前為止，警方需要搞清三個問題：
一、這是一人作案，還是團夥作案？
二、犯罪分子的作案動機，是挑釁警方、報複警方，還是別有用心？
三、犯罪分子是怎樣拋棄殘肢的？
梁教授在會議上做了部署，偵查工作全麵展開。
蘇眉對兩個城市的“天網”係統進行監控調取分析。我國公安部門組建的“天網”係統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視頻監控係統，每個城市的交通要道、人員密集場所、公共區域都安裝了電子探頭。不管是什麽人作案，都不可能避開監控。根據掌握的拋棄殘肢的時間，蘇眉收集調看了周邊的警用、民用監控視頻。
很快，捷報傳來，這兩隻手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確切地說，兩個殘肢是從一架遙控的無人機上拋下來的。
包斬聯合兩地法醫，對殘肢進行鑒定，有了更詳細的結果。
受害者為女性，25歲左右，非體力勞動者，B型血，凶器為切割鋸，兩隻斷手都曾經被煮過，不是清水煮的，而是在鹵湯中燜煮了至少半小時，還放了十幾種香料。包裝物是未被使用過的黑色塑料袋，沒有提取到指紋，不過在塑料袋表麵發現了魚鱗碎屑。
警方對犯罪分子有了一個模糊的印象。
犯罪分子會遙控無人機。
犯罪分子有一個切割鋸。
犯罪分子精通烹飪，對做菜或者說鹵肉頗有心得。
犯罪分子仇恨警方。
畫龍負責對曾經威脅過兩地警方的人員進行排查，尤其注意被警方打擊過並且有報複傾向的犯罪人員，掃黑除惡，主動出擊。
工作剛剛開始，一個嫌疑人浮出水麵。
梁副局長指著嫌疑人名字，笑著說：“這個人就算了，他是個神經病。”
畫龍說：“毛毛，你想啊，往公安局裏扔一隻手，這是正常人能幹出的事？”
梁副局長說：“稍微有點智商的犯罪分子也沒這麽大膽，他們看見警察跑還來不及呢。”
畫龍說：“所以這個神經病，還是要排查一下，我去會會他。”
此人名叫劉皇帝，自稱是漢高祖後裔，他身份證上的名字就叫劉皇帝。
劉皇帝高中畢業後，最早幹的是電焊工，那時候他喜歡看古裝劇，尤其是愛看劇中的古裝美人跳舞。劉濤、劉詩詩、趙麗穎、劉亦菲、佟麗婭等明星的古裝扮相，都深得他的喜歡。在一襲紅裙或白裙的衣袂飄飄之中，在電焊發出的耀眼奪目的光芒之中，日月晨昏，百無聊賴，這個電焊工竟然漸漸生出一顆帝王之心。
劉皇帝一直未婚，他覺得，那些庸脂俗粉怎麽能夠配得上他，他是皇帝。
劉皇帝南下廣州，在一個服裝廠打工，後來做過銷售，因為不甘於現狀，他開始創業。
劉皇帝在浙江一個影視城門口開了家戲服店，主要是出租和出售古裝，皇帝、貴妃、太監、宮女的服裝。他那兒服裝種類齊全，這使他掙了一筆錢，這也是他人生中事業的巔峰時期。他每天都穿著皇帝的衣服，坐在店裏，有時候也在大街上散步，漸漸習慣了路人詫異的眼神。
他自稱“朕”，稱呼顧客為“愛卿”。
顧客有時候開玩笑說：“皇上啊，這件衣服，您再便宜點，微臣就買下了。”
劉皇帝平時愛看一些冷門的曆史書籍，他讀到了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的學說，“人類希望實現統一，隻有中國漢朝的政治體製行得通”。一語中的，醍醐灌頂，劉皇帝從此有了一個遠大的夢想：興複漢室！恰逢這時，他家老宅拆遷，從宅基地下麵挖出來一塊雙龍玉佩，盡管有文玩圈大佬鑒定為廉價的現代工藝品，他還是固執地認為，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這是皇帝用過的東西。從此，他開始做起了自己的皇帝夢。
世界局勢讓他憂心忡忡，中美貿易戰，朝鮮在進行導彈試驗，新聞還說德國右翼勢力重新登上舞台，美俄矛盾，印巴衝突，以色列和敘利亞以及阿富汗局勢複雜……這些都讓他感到自己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拯救全人類，任重而道遠。他相信自己生到這個世界上就注定了要拯救世界，他還在全球範圍內推行“興複漢室”的夢想。
他自費印刷了一本書，宣稱自己是皇帝，自己是救世主。印了八千冊，雇用了幾個人，在好幾個城市滿大街分發給路人，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剩下的大部分圖書被文化執法部門鑒定為非法出版物給扣押了。
他買了龍椅、龍袍、玉璽，印刷了大量宣傳資料，花錢找人在北上廣等一線城市的街頭發放，他掙的錢被揮霍一空，生意也無法繼續經營下去了。
劉皇帝建了幾個微信群，群裏不斷有人加入，大家都是來圍觀“皇帝”的。
群裏熱鬧非凡，劉皇帝不在的時候，群友的信息大多是表情包和互罵。劉皇帝上線的時候，群裏就開始刷屏，大家都打出一句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皇帝為了維持生活，開始在微信群內給網友“加官晉爵”。隻要給他發個紅包，他馬上在群內冊封，什麽“福州侯”“鄭州刺史”“江蘇巡撫”“兩廣總督”，根據紅包大小加以冊封。就連“太監總管”“太醫”“禦廚”等名號都有網友爭搶。有些長得漂亮的女粉絲，劉皇帝給她們安排了後宮的位置，組建了“後宮”群。一幫宮鬥劇看多了的惡趣味女孩，在群裏假裝爭風吃醋，逗得劉皇帝非常開心。有的“後宮妃子”騙到了劉皇帝的裸照，轉身就發在了微信群裏，被“群臣”們嘲笑了好幾天。
中美貿易戰時期，劉皇帝怒了，在微信群裏免費冊封了一個“征西大將軍”。後來又有群友發紅包，討得了征東、征南、征北大將軍的稱號。
征東大將軍說：“地球是圓的，美國在咱們腳底下，無論從哪個方向進攻，都迷不了路。”
兩廣總督說：“這美國也真是的，跟咱們打貿易戰，真是找死。咱們這就去解放了他們，順道兒再解放一下亞非拉，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劉皇帝說：“四位將軍，怎麽還未動身？”
征西大將軍說：“他媽的，堵車，這高速公路，雙向八車道還堵車。我看節假日時期就不能免費開放高速，這老百姓淨想著占便宜，堵得死死的。”
征南大將軍說：“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麵對疾風吧，美國！”
征北大將軍說：“你打著遊戲唱著歌，一點都不為社稷著想，我看皇帝應該取消你的封號。皇帝啊，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錢可打不了仗，您給微臣劃撥的那五十萬兩白銀，到賬了沒，打我支付寶上就行啊。”
孟貴妃說：“五十萬兩哪兒夠啊，打美國起碼得一個億，咱們國庫充盈著呢。”
秦貴人說：“後宮豈能議政，咱們服侍好皇帝就行了。皇帝啊，今晚就翻我牌子吧，您要做到雨露均沾啊。”
李貴妃說：“小秦，你個浪蹄子，以下犯上，容嬤嬤何在？掌嘴，把她嘴打爛打腫，再拿針紮。”
劉皇帝說：“實在不行，朕禦駕親征，不**平美國誓不罷休。”
鄭州刺史說：“吾皇萬萬不可啊！臣當以死進諫，國不可一日無君，您乃九五之尊，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被美國隊長、綠巨人、鋼鐵俠什麽的打傷了，這拯救全人類的活兒誰幹啊？”
一群網友在微信群裏意**，劉皇帝在出租屋裏深深地歎氣，何時才能興複漢室呢？
福州侯出了個餿主意，國內某著名電商企業的老總姓劉，也曾自稱是漢高祖劉邦後人。福州侯慫恿劉皇帝去找那老總，看能不能“達成共識，一起操作，既然都是劉邦後代，一家人，多多少少交點供銀”。
劉皇帝坐高鐵去了三江區，這裏有電商企業的一個分公司，劉總近日正在分公司出席活動。劉皇帝號召了十多個人一起去收取供銀，結果一個人都沒來，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話。劉皇帝在那分公司門口打出了橫幅，內容大概是要求該公司上交供銀，阻止人類滅亡。
橫幅一拉開，幾個保安就氣勢洶洶地跑過來了。
一個河南口音的保安問道：“你這是弄?啥的？”
劉皇帝說：“我和你們老總是本家，來收點供銀。”
保安說：“啥是供銀？”
劉皇帝說：“十萬不多，五萬不少，漢室興複之後，朕當十倍奉還。朕可以封你們老總為戶部尚書。”
一個有點學問的老年保安說：“供銀，就是保護費吧？”
該公司保安部門報警，警察本來是以敲詐勒索罪立案，後來經過幾家醫院檢查鑒定，劉皇帝有精神病，警方就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強製治療。一年後，他寫下保證書，不再“興複漢室，拯救人類”，終於出院了。他在精神病院度日如年，沒有自由，手機都不能擁有。他忘不了他的愛卿們和後宮三千佳麗，他覺得三江警方製造了冤假錯案，要求國家賠償。他開始上訪和投訴，不斷地給檢察院、信訪部門打電話，甚至打到了三江分局各局長辦公室的座機上。
劉皇帝說：“你們給我十萬元，我就不再糾纏你們了。”
梁副局長說：“你這是要敲詐勒索我們公安局啊，還要我們給你交點供銀？你是要找公安局收保護費？”
劉皇帝說：“我要求國家賠償我十萬元，你們把我抓錯了，你們憑什麽把我抓進精神病院，你知道那裏麵都是些什麽人嗎？除了我，那裏麵有正常人嗎？”
梁副局長說：“好幾家醫院都鑒定你有精神病，你又犯病了吧，還想被抓進精神病院？”
劉皇帝說：“你們要是不給錢，等著瞧，別怪我襲警，誰抓的我，我就把誰的手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