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會端王

“我還有一條路,可以現在就舉白旗,然後投靠端王呀!你說他會收留我嗎?”

張三猛然睜開眼,心髒狂跳。

陽光晃眼,不遠處有一道聲音正在喚著:“殿下……”

張三疑心自己在做夢。五分鍾前他還在數學課上昏昏欲睡,為了驅散睡意而偷偷刷著手機。他一通亂點,似乎是點進了什麽網文鏈接,叫《穿書之惡魔寵妃》。

——一看就是垃圾。

張三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文案,正要退出去,突然間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殿下,”那道喚醒他的聲音又近了些,“太子殿下?”

張三懷著不祥的預感抬起頭來,發現自己趴在一張書案上。

一個小太監滿臉憂慮地望著他。“殿下不要睡了,娘娘要來檢查功課了。”

張三:“……”

太子?娘娘?

他正暗暗掐著大腿,就見一個通身華貴、麵相威嚴的女人走了進來,冷冰冰地道:“太子今日學得如何?”

小太監躬身喚道:“太後娘娘。”

張三:“……”

完蛋。

他隻是個上課摸魚的初中生,哪兒知道古人該怎麽講話?

麵前的太後見他遲遲不語,麵露不滿之色。“為何不答?”

張三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抖著手將麵前寫了一半的宣紙朝她推了推,試探著說:“就……就這些。”

女人接過去看了幾眼,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淡淡地說了一通話。張三除了之乎者也,隻能聽懂“帝王”“勤勉”“中正”等零星幾個詞。

他似聽非聽,腦子裏一團混亂,隻夠思考三個問題:發生了什麽、還能回去嗎、自己要說些什麽才不會死。

對方是太後,自己是太子,是祖孫關係嗎?應該是吧,不會有錯吧?

眼見著女人已經講完了,又在等他回答,他硬著頭皮囁嚅道:“是,謝謝皇祖母。”

漫長的三秒過去,女人點了點頭,起身走了。

張三緩緩呼出一口長氣,這才發現自己背上已經全是冷汗。

所以他到底要從哪裏開始學說話?

庾晚音把腦漿都榨幹了也沒想起那幾個考生叫什麽,不過她想到了另一個法子。

北舟如今就住在貴妃殿,除了近身保護庾晚音,閑來也替他們訓練一下暗衛。

這天庾晚音敲開了他的房門。“北叔,在忙什麽?”

北舟慈愛道:“給澹兒和你做兩件披風。”

庾晚音道:“……叔真是秀外慧中啊。叔啊,你闖**江湖這麽久,又在青樓混過,身上有沒有帶什麽迷魂湯啊,能讓人口吐真言的那種?”

北舟想了想道:“迷藥倒是有,但效果也就比烈酒強一點,能讓人神誌不清胡言亂語,但說出口的是不是真言,那可沒法保證。”

庾晚音道:“如果讓人喝下,此人醒來後還會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嗎?”

北舟道:“這有點難辦,想讓人夢醒失憶的話,劑量要很大,但這麽大的劑量下在茶中、酒中都會有異味,很難不被察覺。”

庾晚音道:“沒問題,我有辦法。”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從北舟那裏拿了藥,她又去禦書房找夏侯澹——現在宮裏誰不知道庾貴妃正如日中天,她想去什麽地方,基本沒人阻攔。

夏侯澹正在翻奏折。“有個太後黨參了你爹一本,說他以賭牌之名行賄。看來是太後想拿你爹開刀了。要理嗎?”

庾晚音無所謂:“理一下也行,貶謫吧。”

夏侯澹道:“這麽無情的嗎?”

庾晚音聳聳肩道:“又不真的是我爹,根本不認識,劇情裏也沒起啥作用。今天貶了他,讓太後放鬆警惕,沒準還能讓他免受更大的苦頭。”

夏侯澹道:“也行。”

於是愉快地決定了此事。

夏侯澹提起朱筆往奏折上寫批語。他寫得很慢,字卻挺端正。

庾晚音好奇地看了幾眼。“你還練過字?”

夏侯澹道:“練得不好,湊合能裝吧,我現在隻敢寫短句。要教你嗎?”

庾晚音忙道:“要要要,我也得趕緊學。”

眼見話題扯遠了,她才猛然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對了,你今晚能不能召謝永兒侍寢?”

死寂。

夏侯澹瞪著她半天沒說話,手中的筆懸空半晌,滴下一滴濃墨。

庾晚音:“?”

夏侯澹一字一句問:“你讓我,找別的女人侍寢?”

庾晚音:“……”

這氣氛怎麽這麽奇怪?仿佛自己是個貧困負心漢,賴在家裏無所事事,把老婆踢出去當小姐——夏侯澹,飾老婆。

庾晚音頭皮發麻。“不是真的侍寢,她來了你就給她下藥,然後才好套話。是這樣,我不記得考生姓名,但是她記得啊,她看過《東風夜放花千樹》,知道有幾個德才兼備的考生會含冤而死。明年科舉的時候,端王挖牆腳的名單還是她提供的。”

她如此這般說了自己的計劃。

夏侯澹勉強道:“行吧,那到時候你躲在旁邊,看個全程,不許走開。”

說完還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庾晚音頭皮更麻了。

夏侯澹是從何時開始變得怪怪的?她思前想後,覺得是青樓探險回來之後。

是吊橋效應吧,肯定是吧。

如果這裏必須有一個人是戀愛腦,那個人也不該是夏侯澹。

庾晚音平時看點小言打發時間,但其實早就過了會相信“霸道總裁愛上我”這種戲碼的年紀。作為一個社畜,她已經領悟了這個世界的真諦。階級與階級之間是有壁的,霸總頭腦都清醒得很,不會閑著沒事去扶貧。

除非是因為,這是在一個生存遊戲裏,而讀過劇本的自己,價值略高於區區社畜,他需要跟我建立更緊密的連接。她近乎冷酷地分析著情況,以便抹殺自己心裏那不合時宜的悸動。

庾晚音猶豫了一下,委婉道:“澹總,你不需要這樣,我們本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會幫你到底的。”

夏侯澹沒再說什麽,揮揮手道:“我還有點奏折沒看完,你先回吧。”

庾晚音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他的坐姿透出幾分蕭索。

謝永兒正縫著新的香囊,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安賢過來帶話了:“今晚陛下要召你侍寢,你好生準備一下。”

謝永兒驚呆了。

自從庾晚音上位以來,夏侯澹再也沒有召過別的人,她的第一反應是庾晚音出什麽事了。

打發了小丫鬟出去打聽,得到最新情報:庾晚音的父親遭了貶謫,連帶著本人也遭了厭棄。

謝永兒心裏腹誹,果然帝王無情。

可是這麽個狗皇帝,卻要自己去委身。

謝永兒煩透了。這段時間的私下接觸,早已讓她對夏侯泊心生情愫。可這位聰明絕頂的天選之子,卻沒像她想象中那般輕易地墜入愛河,反而對她若即若離,曖昧不已。

她原本就心情苦悶,此時這道聖旨無異於雪上加霜。

恰在此時,丫鬟道:“庾貴妃來了。”

庾晚音愁容滿麵地坐在堂上,一副飽受摧殘的樣子。

謝永兒輕飄飄地關心了一句她爹,就見她垂淚道:“我早說過,大家在這宮裏無非是身不由己的浮萍罷了。永兒妹妹,聽說你今晚要去侍寢?”

來了,謝永兒心想,這是要上演哪一出宮鬥?

沒想到庾晚音下一句是:“你現在心裏一定很苦吧。”

謝永兒:“……”

謝永兒差一點點就被感動了。

她必須反複在心裏告誡自己:紙片人不懂我的精神追求,裝作懂我的樣子隻是為了演戲。

庾晚音將她的神情變化全看在眼裏,繼續念台詞:“聽姐姐一句勸,那寢殿裏的東西若是味道奇怪,千萬不要喝。”

謝永兒問:“姐姐何出此言?”

庾晚音悄聲道:“你可知這麽多年來,陛下膝下為何隻有太子一個皇子?太後施壓,每個侍寢的妃嬪都必須喝下避子湯。到時候啊,你就假裝喝了,找機會把它倒掉,否則你永不可能懷上龍胎……”

我喝定了,謝永兒想。

太後手下的大宮女得了指令,要讓庾晚音吃下避子藥。

這禁藥的藥方有點複雜,其中幾味藥材不能過明麵。幸好大宮女也不是第一次辦這事,著人暗中采買,很快備好了一包藥粉。接下來隻需倒入湯水或茶水,妃嬪服之,至少一年不能受孕。

結果她愣是沒找到機會。

庾晚音現在用膳飲茶都在貴妃殿裏,那貴妃殿的守衛竟比皇帝寢殿還森嚴,讓人無從下手。

大宮女正在犯愁,忽然聽到消息:庾晚音出了貴妃殿,往皇帝的寢殿去了。

今日不是謝嬪侍寢嗎?這時候過去爭寵獻媚也太傻了吧,皇帝既然已經厭煩了她,哪裏還會見她?

大宮女摸到寢殿後門,找了相熟的小宮女打聽,對方悄聲道:“陛下放庾貴妃進去了。”

大宮女:“……”

這是哪一出?同時叫兩個妃嬪,難道……皇帝要玩花的?

想到先前那些侍寢妃嬪的待遇,大宮女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妄測了。

小宮女接過藥粉,問:“姐姐,那這避子藥到底要給誰喝?”

事發突然,大宮女手上的藥粉隻有一服。她糾結了一下,心想:聽太後的吩咐總不用擔責任。“給庾貴妃。”

謝永兒還沒到,庾晚音當著宮人的麵上演了一出爭風吃醋、淒淒切切挽留君心的戲碼。

夏侯澹一臉不耐煩地擺擺手,語出驚人。“那你也留下,你倆一起吧。”

庾晚音道:“嚶,謝陛下垂憐。”

四周宮人瞳孔地震[1]。

庾晚音把宮人糊弄過去了,這才柔若無骨地貼到夏侯澹耳邊,低聲道:“我把迷魂藥帶來了。”

夏侯澹道:“OK。”

庾晚音坐到他身邊,一個小宮女乖覺地奉上了一杯熱茶。

小宮女指尖有些顫抖,然而庾晚音自己心中有鬼,沒注意到。

夏侯澹揮退宮女,看著庾晚音從袖中取出迷魂藥,倒入麵前的熱茶中。

庾晚音道:“記得給她喝。”

夏侯澹道:“我盡量。她要是不肯怎麽辦?”

庾晚音胸有成竹:“你就直接讓她喝,她會喝的。”

她認真晃了晃,待藥粉完全溶化,才端著茶走去寢殿後方,放到了龍床前的小桌上。

等她轉身走去殿前,剛才的小宮女又從角落裏冒了出來,望著那杯茶滿麵驚恐。

庾貴妃不僅沒喝那杯茶,還要給謝嬪喝?難道她已經識破了其中有避子藥?不可能啊,這避子藥難配,正是因為加入茶水後渾然一體,沒有異味,就算全喝下去也辨別不出。

又或許,庾貴妃心機深沉,猜到太後會有這一手,所以讓謝嬪當替死鬼?

這小宮女有把柄抓在大宮女手上,根本不敢忤逆對方。眼見著任務即將失敗,她咬一咬牙,躡手躡腳地上前端起了那杯茶。

庾晚音備好迷魂藥,回到殿前陪夏侯澹坐了一會兒,眼見著天色已晚,謝永兒也該來了,便說:“我去殿側躲一下,免得她看見起疑,等她藥性發作了你再喊我出來。”

夏侯澹道:“那你安心坐會兒,讓他們給你上盤茶點。”

庾晚音坐到殿側屏風後,小宮女迅速端來了茶點。

庾晚音揮退左右,悠閑地嗑起了瓜子。

謝永兒來了,儀態萬方地見了禮。

夏侯澹歪坐在殿前,還是那副神經質又危險的樣子,陰惻惻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寒暄,惜字如金道:“來吧。”

謝永兒屈辱地跟著他走向寢殿深處的龍床。夏侯澹坐到**,蒼白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的茶杯,又蹦出一個字:“喝。”

來了,庾晚音所說的避子湯。

謝永兒求之不得,端起來“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夏侯澹:“……”

這麽積極嗎?

謝永兒咽下茶水,沒品出什麽怪味兒,隻當庾晚音描述有誤,腹誹了一句。

夏侯澹見她喝得如此爽快,喝完了一副“現在要辦事了嗎”的表情,認命地就要脫衣服,忙道:“謝嬪。”

謝永兒動作一停。“陛下?”

夏侯澹:“……”

你就不能喝慢點,給迷魂藥一點起效時間嗎?

夏侯澹不得不開了金口:“那日宮宴上,聽你演奏一曲,頗為難忘。謝嬪既好雅樂,不如唱首曲兒助助興。”

謝永兒心下鄙夷:我唱的曲子你能欣賞嗎?

她醞釀了一下,寂寞如雪地開了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夏侯澹又開始掐大腿。

謝永兒的歌聲在空****的寢殿中回響,輾轉飄入了殿側,正在嗑瓜子的庾晚音嗆到了,捂著嘴悶咳幾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噗——”

夏侯澹等了半首歌的時間,見謝永兒眼神清明,舉止如常,不禁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杯。

殿側忽然隱隱傳來嗆咳聲。

夏侯澹頓了頓,站了起來。

謝永兒的歌聲隨之一停,疑惑地望向他。

夏侯澹隨口道:“你在此等著。”就走了出去。

他大步走到殿側屏風後,用氣聲問:“怎麽了?”

庾晚音邊咳邊道:“出大問題了,謝永兒那杯不是迷魂湯,這杯才是,我剛才一喝才發現的!”

夏侯澹問:“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明明……算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庾晚音將茶杯塞給他,“幸好我隻抿了一小口,問題不大,你快去給她趁熱喝。”

“她剛喝了一杯,再給她一杯?你當她傻嗎?”

半分鍾後。

夏侯澹道:“喝。”

謝永兒接過新的茶杯,一仰頭又一飲而盡。

夏侯澹:“?”

謝永兒這回品出味道不對了,心想:這杯是真的。

話又說回來,剛才那杯該不會是搞錯了吧?這暴君智商有問題嗎?原文裏有這個設定嗎……

這個念頭剛轉完,她的目光就開始渙散。

夏侯澹等了幾秒,張開五指在她麵前揮了揮。“謝嬪?”

謝永兒暈暈乎乎如在雲端。“嗯。”

夏侯澹問:“這是幾?”

謝永兒大驚:“你智商真有問題?”

夏侯澹:“……”

夏侯澹轉身招呼庾晚音:“出來吧,她傻了。”

庾晚音剛才抿了一小口迷魂藥,目前沒什麽感覺。這藥效也就是加強版的烈酒罷了,拋開劑量談毒性都是偽科學,自己這麽一口應該不礙事。

聽見夏侯澹喚自己,她戴上了事先準備好的狐狸麵具,款款走到謝永兒麵前,甕聲甕氣地演了起來:“馬春春,你過得還好嗎?”

謝永兒已經跌坐在地,打了個酒嗝。“你誰?”

庾晚音蹲下去望著她,仿佛在打詐騙電話。“連我你都不記得了?”

謝永兒對著那麵具看了半晌,若有所悟。“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是《東風夜放花千樹》的作者太太了?”

庾晚音心裏一驚:這家夥腦洞還挺大。

她順勢道:“沒錯,想不到你穿進我的書裏,居然攪動風雲……”

謝永兒突然打斷道:“我爸媽還好嗎?”

庾晚音:“……”

庾晚音道:“挺好的,你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想不到你居然攪動風雲……”

謝永兒再度打斷:“我愛豆後來拿了第幾名?”

庾晚音轉頭去看躲在一邊的夏侯澹。

夏侯澹用口型道:“說她愛聽的。”

庾晚音道:“第一。”

一聲脆響,謝永兒悲憤地摔了杯子。“不可能!平台不會當人的,你騙我!”

庾晚音:“……”

這家夥作為一個紙片人,人設會不會過於豐滿了?

庾晚音重整旗鼓,壓沉了聲線彰顯威嚴:“說正事。想不到你居然攪動風雲,將端王唬得團團轉,還把書裏的劇情線都搞亂了,你要如何負責?”

謝永兒“呸”了一聲,說:“我要是按照你的劇情走,隻能作為炮灰早早死掉。”

庾晚音循循善誘:“你不該把那幾個落榜考生的名字劇透給端王。端王保他們入朝為官,固然能讓他們免於不公正待遇,但也奪去了他們經受磨礪的機會啊。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

謝永兒勃然大怒:“狗作者,你以為我不記得原文了?”

“原文怎麽了?”

謝永兒道:“原文裏李雲錫和楊鐸捷揭發那混世魔王作弊之後,一出考場就被套麻袋打死了;爾嵐女扮男裝被發現,遭人輕薄羞辱之後被逐出都城,含恨自殺;還有……”

庾晚音回頭朝夏侯澹瘋狂比畫:記下來,記下來!

夏侯澹:在記了,在記了。

謝永兒一口氣報了五六個人名:“什麽天降大任,他們跟我一樣,都隻是你隨手造出又隨手捏死的炮灰罷了,還不許我們反抗嗎?”

然而庾晚音已經沒在聽她的慷慨陳詞了。

庾晚音湊到夏侯澹身旁,看了看他剛記下的人名,心滿意足道:“沒錯,就是他們。找到這些人才,燕黍畝產一千八,旱災通脹都不怕。”

謝永兒坐在原地,醉醺醺地嚷嚷:“狗作者?沒話說了嗎?”

夏侯澹道:“但這些有抱負的讀書人肯定恨死了昏君,否則也不會那麽容易被端王挖牆腳。怎麽在科舉之前就騙他們為我所用,還得研究研究。”

謝永兒轉頭四顧。“人呢?”

“來了!”庾晚音敷衍地喊了一聲,又低聲對夏侯澹說,“我想過了,得靠你的演技。而且在取得他們信任後,你還得說服他們改名,否則這幾人一入朝為官,知道他們底細的謝永兒就會察覺異常。”

“狗——作——者——你把我害得好——慘——啊——”謝永兒喊著喊著帶上了哭腔。

庾晚音一陣頭大。“來了來了。”

她沒有哄醉鬼的經驗,隻好蹲下去拍拍肩摸摸頭。“別哭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那庾晚音才是真的慘。”

謝永兒越有人哄,越是悲從中來,大哭道:“端王根本不信任我,我隻是個工具人……”

她哭得太大聲了,庾晚音怕被宮人聽見,剛要去捂她的嘴,忽然聽她含含混混說了兩句什麽。

一瞬間,就在那一瞬間,庾晚音渾身的血液都冷了。

她不經意地側過頭去,瞥了瞥夏侯澹。

夏侯澹正對著剛記下的人名苦思冥想,沒有注意這邊的鬧劇。

庾晚音心跳如擂鼓,將耳朵湊近謝永兒,問:“你剛才說什麽?乖,再說一遍。”

謝永兒道:“我說他不信任我……嗚,我明明教他給副統領下**,卻偷聽到他跟謀士說……說要毒那人的馬……”

謝永兒給端王出主意,讓他去策反禁軍趙副統領,是寫在《穿書之惡魔寵妃》裏的情節。

按照原文,端王應該采納她的建議,用**放倒趙副統領,然後引他去輕薄禁軍統領最喜歡的小妾,最後再讓統領撞破這一幕,從此與趙副統領結仇。

趙副統領是個沒腦子的草包,為了自保,不得不與端王結盟,弄死統領,取而代之。端王通過控製他,就控製了禁軍的勢力。

庾晚音記得策反這件事,卻記不清具體過程,如今聽謝永兒一說,她才想起,原文裏的端王確實是這麽做的。

——那麽,為什麽胥堯的記錄裏,會是另一個計劃?

謝永兒發完酒瘋後,倒頭就睡。

庾晚音跟夏侯澹一人扛頭,一人扛腳,將她搬上了龍床,還扯亂了床單和她的衣服,偽造出一個事後場景。

“她喝了那麽多迷魂湯,醒來後什麽都不會記得。”庾晚音說,“到時你再罵她幾句,就說她害怕得精神錯亂,發了一晚上瘋什麽的,讓她信了就行。”

夏侯澹道:“她不會信的。她都發瘋了我還不埋她,必有蹊蹺。”

庾晚音有點頭暈,不耐煩地揮揮手。“那你就演一下那個吧,就那個,‘女人,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我,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夏侯澹問:“……你認真的嗎?”

庾晚音道:“你自由發揮吧……我累了,先撤了。”

庾晚音匆匆趕回了貴妃殿。

她抖著手翻開胥堯的書,抱著微末的期待確認了一下,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胥堯的確是這麽記的:“邀趙副飲酒,毒其馬,使瘋馬踏破先帝儀仗。”

那儀仗是先帝在時賜給端王,嘉獎其戰功的,一直被供在端王府的中庭裏。

破壞禦賜之物的罪名,遠勝過“玩弄統領的小妾”,足以嚇破趙副統領的膽。

庾晚音合上書,茫然地望著跳動的燈燭。

為什麽?

為什麽端王脫離了原文的劇本,不再信任謝永兒,甚至修改了理應照辦的計劃?

她難以置信地甩甩腦袋,試圖晃走愈演愈烈的暈眩,再度翻開書,一行一行地從頭確認。

被修改的不止這一個計劃。

改動的都是一些很小的細節,比如原文裏中秋之夜做的事,被延遲了一天;又比如暗殺某大臣的地點,從某別院改為了另一個別院。

如果沒有今夜之事,她或許永遠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變化,即使發現了,也隻當自己記錯了。

如果沒有拿到胥堯這本書,她就隻能依照《穿書之惡魔寵妃》的劇情,指揮著夏侯澹左衝右突,試圖挫敗端王的陰謀,卻永遠在細節上失之交臂,最終萬劫不複……

庾晚音發現自己在發抖。她將手靠近燈燭去烤熱,卻抖得更厲害了。

為什麽?

她以為自己料敵機先,為什麽端王能預判她的預判?

難道,當她以為自己在最高層時,端王卻站在更上一層,俯視著她露出微笑?

他知道所有這一切嗎?

自己在他眼中,也隻是個紙片人嗎?

他先前故作懵懂不覺,都是在故布疑陣,迷惑自己嗎?

今晚發生的事情,也會被他看見嗎?——就像讀書那樣,看得清清楚楚?

然後,他隻消再度更改一個日期、一個地點,他們就又成了貓爪下被玩弄的耗子。

庾晚音癱坐在椅上,感到自己的身軀在不斷下沉,沒入暗黑的泥潭……

肩上突然多了一隻手,那隻手輕柔地拍了拍她。“你怎麽了?”

庾晚音眼睛發直。“我完了,玩兒完了,GG[2]了。”

“為什麽這麽說?”

庾晚音充耳不聞,隻顧自言自語:“等死吧,別掙紮了。端王才是真人,我們?我們就是幾行漢字,刪除鍵一按就沒了的那種……”

夏侯澹從她身後繞到身前,蹙眉觀察她的神情。

那點迷魂藥終究還是發作了。

或許是因為跟避子湯的藥材發生了什麽反應,這迷魂藥的藥效來勢洶洶,庾晚音隻喝了一口,此刻也如墮五裏霧中,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聽見有一道聲音平靜地問:“所以,你想放棄了嗎?”

“我……”庾晚音困難地思考了一下,靈機一動,“我還有一條路,可以現在就舉白旗,然後投靠端王呀!你說他會收留我嗎?”

沒有聽到回複。

庾晚音忽然想起另一節,沮喪道:“不對,他都知曉一切了,根本不需要我。”

安靜持續了一段時間,接著那道聲音說:“或許你可以讓他愛上你。”

庾晚音笑道:“奪回屬於我的女主劇本?哈哈哈,不行的啦,他有謝永兒了。”

“謝永兒不如你。”

“那確實。”庾晚音相當客觀地點頭,“你這提議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夏侯澹靜靜地望著她。“所以,你要試試嗎?”

“嗯……”庾晚音陷入沉思。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她麵露困惑。“我好像不太樂意。”

“為什麽?”

“他太可怕了。”庾晚音低下頭,“肯定耍耍心機就能讓我死心塌地愛上他,然後為他付出所有,耗盡剩餘價值,最後飛撲到他身前為他擋下一刀,或者一箭,無怨無悔地死在他懷裏。”

她揮動著想象力的翅膀,把自己說得淒然淚下。“然後他掉幾滴眼淚把我厚葬了,回頭去找謝永兒……男人都是這麽成大事的!”

夏侯澹:“……”

夏侯澹伸手替她抹去淚水,極其緩慢、極其溫柔地問:“那夏侯澹呢?”

“他?他不會吧,他說了的。”

先前庾晚音一人得道,庾家雞犬升天。

庾少卿在朝堂裏隻是個毫無作為的老透明,勉強算是端王黨,但又備受排擠。

眼見著庾晚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躥升至貴妃之位,門庭冷落的庾府忽然熱鬧了起來,從前不給正眼的人們都要來探探情況、說句好話。

庾少卿透明了這麽多年,如今受到一點巴結,不禁飄了,開始暢想起加官晉爵的美好未來。於是攀上幾個大員的關係,借賭牌之名行了點賄。

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就被太後抓住小尾巴,直接辦了。

他一遭貶謫,庾府再度門可羅雀。

一屋子人正唉聲歎氣,忽然聽見通傳:“端王到——”

庾少卿受寵若驚。

這種時候,堂堂端王怎會屈尊過來?難道自己對他還有什麽意想不到的價值?

夏侯泊還是那副謙謙君子貌,上坐之後溫言道:“庾大人近來如何?”

庾少卿抹了把老淚。“下官倒是還好,隻是擔心貴……貴妃娘娘會不會因此失了聖心,過上苦日子啊……”

夏侯泊便配合地安慰道:“聽聞庾貴妃聰慧賢淑,聖寵隆眷。本王下回進宮,也會為你探問一二。”

庾少卿千恩萬謝,隻等他的後文。

然而沒有後文了。夏侯泊與他寒暄了一盞茶的工夫,又客客氣氣地告辭走了。從頭到尾,庾少卿都沒猜出這尊大神的來意。

夏侯泊出了庾府,身後便有兩道影子貼了上來,跟著他上了馬車。

夏侯泊道:“找到了?”

手下呈上了一張小紙。“這是屬下在庾晚音的閨房中搜到的。”

紙上是庾晚音入宮之前,在家謄抄的詩文。

夏侯泊看了幾眼,手下又呈上了另一張紙。“這是在藏書閣裏找到的。”

藏書閣火勢稍緩後,端王讓手下打著救火的名號衝入其中,一是為了確認胥堯已死,二是為了看看屍身附近有沒有不利於自己的證物。

手下沒在胥堯那裏搜出什麽,卻帶出了庾晚音書案上的一張紙。

破碎的紙張邊緣已經燒焦,上頭留了幾筆斑駁的墨痕。

夏侯泊將兩張紙比對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看出什麽了嗎?”

手下道:“……這兩幅字,真是同一個人寫的?”

夏侯泊點了點紙張。“看來是時候與她會一麵了。”

庾晚音睜開眼睛又閉上了,猛然翻身,將頭埋進了枕下。

她昨晚隻喝了一小口迷魂藥,沒有斷片。相反,所有對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端王有可能在最高層。

她原本想瞞著夏侯澹調查此事,結果卻親口告訴了對方可以舉白旗投靠端王……

幸好自己最後還是對夏侯澹表了忠心的,否則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土裏了。然而那表忠心的方式……

庾晚音用枕頭捂住耳朵當鴕鳥。

說完那句“他不會吧,他說了的”,她就徹底暈了,一頭栽向夏侯澹。

夏侯澹也沒再說什麽,將她抱上床,好像還替她蓋了被子,就轉身走了。

庾晚音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她自己心裏也覺得不可思議。

穿來之後庾晚音告誡過自己三千遍,誰也別信,她玩不起。不能戀愛腦,不能衝動行事,不能遊戲人生。人家天選之子死了,這本書會腰斬;她死了,這本書最多砍掉三頁。

——所以到底從什麽時候起,她就在潛意識裏把自己給賣了?

賣了也就算了,還讓人知道了!簡直是在對夏侯澹揮手絹:我是顆傻棋,來呀,利用我呀。

這樣下去不行啊……

“小姐?”丫鬟小眉在床邊催促,“該起了,今日要覲見太後的。”

庾晚音梳妝打扮時,小眉便在一旁閑話:“聽說今早陛下寢宮中有個小宮女被嚴刑拷問,之後就被拖出去了。好像是往茶水中下了避子藥,小姐你沒事吧?”

庾晚音在腦中過了一遍關於那杯茶的細節,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不要緊,我隻喝了一點點,大部分是謝嬪喝的。”

小眉愣了一下,委婉道:“她現在已是謝妃了。”

庾晚音:“……”

小眉眼圈一紅。“陛下怎可如此荒唐,竟讓你們兩人在同一夜……還封她為妃!老爺、夫人該多心疼啊,嗚嗚嗚……”

庾晚音想起來了,自己好像是讓他對謝永兒演一出“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來著。

小眉猶在憤憤不平:“聽說她還故作惶恐,百般推辭,然後陛下說……說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特別的女人。”

庾晚音:“……”

夏侯澹確實演上了。

眾妃請安時,他又出現了,這回沒給庾晚音一個眼神,直接坐到了謝永兒旁邊。

謝永兒不自在地往旁邊讓了讓,他又擠了擠。

謝永兒奉茶給他,他接過時特意摸著她的手。

坐在一旁的庾晚音瞬間感覺到無數道視線偷瞄向自己,包括太後的。她非常入戲地淒然低下了頭。

太後心裏盤算著該準備新的避子湯了。

太後道:“這花朝宴也臨近了,皇帝可有什麽打算?”

夏侯澹道:“到時,就讓謝妃獻舞吧。”他眯眼看著謝永兒,“聽過謝妃奏樂唱曲兒,卻還沒領略過你的舞姿呢。”

庾晚音心想:那要是跳起《極樂淨土》,夏侯澹能憋住嗎?

夏侯澹恰在此時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仿佛想象出了類似的畫麵,嘴角幾不可見地一抽。

庾晚音趕緊別開視線,免得笑場。

無論如何,夏侯澹作為隊友,比起端王還是可靠得多。

夏侯澹陪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等到謝永兒隨著眾妃嬪魚貫而出,就發現安賢沒有隨著皇帝離開,而是等在外頭。

見她出來,安賢笑道:“謝妃娘娘,奴婢送你回去。”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把寶押給了謝永兒!

庾晚音又感覺到無數道視線。她黯然一笑,獨自走開了。

說來在原文裏,這老太監為了巴結庾晚音,在謝永兒失勢時狠踩過她一腳。後來謝永兒鬥贏了,安賢又去捧她,卻被她送進了大牢。

如今少了失勢這一節,謝永兒沒跟他結仇,反而乖覺地走到了他身邊。

她畢竟是惡魔寵妃本妃,對得寵一事雖然不耐煩,但也要充分利用。

不如先利用安賢除去幾顆眼中釘?

兩人走出一段,謝永兒楚楚可憐道:“安公公可否賜教,陛下究竟看上了我哪一點?”

安賢笑道:“陛下說,他昨夜看你瘋瘋癲癲,有一股鮮活之氣,跟別的宮妃不一樣。今早又視妃位如糞土,好生單純可愛。”

謝永兒:“……”

太土了!

庾晚音沒管這邊的土味小劇場,獨自踱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正在舊址上重建,進程相當緩慢。

她望著那些精細作業的工匠發了一會兒呆,腦中盤算著端王的事,忽聽有人喚道:“庾貴妃。”

庾晚音轉頭,身邊多了個工匠打扮的人,二話不說塞給她一物。“請收下。”

庾晚音莫名其妙低頭一看,是一封信箋,信封上沒有落款。

“這是……”她抬起頭來,對方已然不見蹤影。

庾晚音走到無人處拆開信,隻有寥寥數字:子夜禦花園,石山後一敘。

落款處畫了隻王八。

禦花園周圍巡守的侍衛似乎被支開了。庾晚音沒提燈燭,借著月光摸索前行,便聽石山後傳來一道溫煦的聲音:“晚音。”

夏侯泊果然等在那裏了,月光下一襲白衣猶如謫仙。

庾晚音獨自赴約,多少有點心慌。本想帶個人保命,然而無論是北舟還是暗衛,肯定都會找夏侯澹告密,所以她隻得偷溜出來。

她做了個深呼吸,沉下心來進入角色,麵露嬌羞,道:“殿下,怎麽這樣叫我?”

夏侯泊笑而不答,隻說:“今日早些時候遇到了庾少卿,他頗為牽掛,不知你在宮中過得如何。”

庾晚音長歎一聲:“陛下今早封了謝妃。”

說到這個名字,她瞄了一眼夏侯泊,昏暗中看不出他有什麽神情變化。

庾晚音索性直接問道:“殿下以為謝妃如何?”

“她是陛下的妃子,我不敢妄議。”

“……那我呢?”

“你?”夏侯泊慢慢朝她走近了一步,“晚音,咱們已經認識這麽久了,有些話是不是也該說開了?”

庾晚音做含情脈脈狀:“比如?”

端王也含情脈脈地說:“比如,你究竟是誰。”

站穩了,庾晚音想。

夏侯泊道:“又比如,陛下是誰,謝永兒是誰。”

庾晚音沒能控製自己倒退了一步。

最壞的猜測成真了。

他能看穿謝永兒,也許是因為謝永兒這戀愛腦說漏嘴了什麽。進一步看穿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在哪裏露出了馬腳。但看穿夏侯澹那個影帝,卻絕無機會。

他隻能是站在更高層。

夏侯泊微笑道:“不必如此緊張,我對你一向沒有惡意。你也能預知一些事情,便更該明白,選我才是明智之舉。”

庾晚音道:“你……你既然全都知道,還需要我做什麽?”

夏侯泊愣了愣。“你誤會了,我來找你,並不是為了知道什麽,隻是因為心悅於你。”

庾晚音感到荒誕極了。“我們連物種都不一樣,你怎會心悅於我?”

夏侯泊仿佛頓了一下。“這並不妨礙。”

庾晚音道:“啊?所以你是喜歡我這個角色嗎?”

夏侯泊溫柔地笑了笑,說:“所以從一開始就來找你啊。”

寢宮裏一燈如豆。

“庾貴妃去了禦花園。我跟去看了一眼,她在與端王私會。”北舟直截了當道,“離太遠了沒聽清說了些什麽,不過氣氛似乎挺旖旎。”

夏侯澹:“……”

北舟憂心道:“澹兒,此人如果已經投敵,是不是處置了她比較好?叔知道你喜歡她,但她可是你的枕邊人,一旦生了異心,就太過危險了。”

夏侯澹用一個指尖撥弄著燭火,沒有說話。

一旁跪著的暗衛熟練道:“屬下去辦?”

夏侯澹慢慢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站在她的角度,跟隨端王確實更穩妥。”

北舟很困惑:“為何?你不是已經掌握了端王的計劃嗎?”

夏侯澹苦笑了一下。

昨晚庾晚音匆匆告辭,腳步虛浮地逃回貴妃殿,然後發現了端王的秘密。她當時並沒打算告訴自己,隻是那一口迷魂湯讓她說了真話。

“想活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北舟歎息了一聲,說:“你不該讓兒女私情衝昏頭腦……那女子真有如此重要?”

夏侯澹道:“她是我的浮木。”

北舟與暗衛麵麵相覷,怎麽就成浮木了?

暗衛沒遇到過這種場麵,試探道:“陛下,埋嗎?”

夏侯澹道:“你再問一個字,朕就埋了你。”

庾晚音摸索著朝貴妃殿走去,每一步都重逾千鈞。

她腦中一團糨糊,所有計劃,所有抱負,乃至所有自我認知,完全裂成了無數碎片。

不玩了,這還怎麽玩。

或許對方把她當一本書讀的時候,真的喜歡她這個紙片人?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對她來說絕對是利好消息。他都拋橄欖枝了,幹脆早點投奔過去,還能顯示一下誠意……

然而在意識深處,始終縈繞著一絲違和感。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原地。

不對吧。

被恐懼攫住的大腦重新開始艱難地運轉。

如果夏侯泊真在更高層的話,怎麽會讓他們看見胥堯的書呢?費心偽造一本書,故意讓他們看見,從而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想要打敗夏侯澹,最簡便的方式當然是什麽都不讓他們知道。

為什麽不索性銷毀那本書?

猶如冰麵碎裂隻需一道縫隙,一旦有了這個疑問,更多的疑問便爭相湧上。

他如果知道她是穿的,可以直言相告,為什麽要幾次三番地試探她?

今夜她說物種不一樣的時候,他是不是頓了一下?

…………

庾晚音重新邁出步子,越走越快。

這一切其實還有另一種解釋,那就是端王仍然是紙片人,但是,他通過某種方式察覺了異常,猜測他們換了芯子。

在他眼中,他們或許類似於開了天眼的半神,所以可以預知未來,還能察覺他的一些秘密。

所以端王不信任她和夏侯澹,也不信任謝永兒——對他而言,他們三個才是同類。

通過胥堯那本書可以看出,謝永兒給他的建議,都被他修改了細節。這算不算是一種試探,試探他們究竟能預知到哪一步?

可是,他並沒有把握,自己修改細節之後就能逃過他們的天眼,所以他才要接近她,故弄玄虛套她的話,進而策反她……

但還有一個疑點:一個紙片人究竟是怎麽生出“換了芯子”這麽前衛的概念的?就連謝永兒都沒能找出同類,他卻明確懷疑了三個人。

這真的是“智計超群”就能解釋的嗎?

如果沒有更多的證據,就無法判斷他究竟是哪一種。

庾晚音思前想後,暗暗下了一個決心。

注釋:

[1]瞳孔地震,網絡流行詞,因為突然很震驚,眼睛裏的瞳孔驟然放大,瞳孔動靜大得就像發生了地震一樣。用來誇張形容自己突然震驚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