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決戰

這對天家兄弟這是要上演決戰了,就在此刻,在他們眼前。

停靈最後一天,終於有消息傳來:邶山有人深夜出沒,搬動幾塊巨石,埋在了雪下。

“看來是選了Plan B。”庾晚音說,“咱們的人就位了嗎?”

夏侯澹道:“在山裏埋伏多日了。出殯當日,禁軍也會將邶山圍起來,不會給他們動手的機會。”

他們與暗衛敲定了行動細節,庾晚音又提起謝永兒的事。夏侯澹沒有異議,當下安排了送她的馬車。

雖然萬事俱備,庾晚音卻總覺得越發不安,仿佛漏掉了什麽關鍵的細節。她在腦中將計劃過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險。

夏侯澹道:“別光顧著別人,你自己呢?要不然你也跟著謝永兒一道躲開先……”

庾晚音打斷了他:“我跟你一起去邶山。”

夏侯澹:“?”

夏侯澹皺眉道:“不行。”

“我可以喬裝成侍衛,像之前那樣——”

“你來也幫不上忙。”

“幫得上啊,否則造槍何用?別忘了我槍法比你準。”

“那也不缺你一個!”夏侯澹換了口氣,放緩聲調,“聽話,這一次是真的危險,我以為這事根本不需要討論的,之前封後的時候不都說好了嗎?”

“說好了什麽?”

夏侯澹沉默不語。

庾晚音逼他:“說好了什麽?”

“說好了讓我安心。”夏侯澹平淡地說,“你想讓我生死之際都多一份掛念嗎?”

庾晚音轉身大步走開了。

她不知道刺痛她的是夏侯澹那留遺言似的語氣,還是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暗衛覷著夏侯澹的眼色。

夏侯澹麵色平靜,揮退了他們,獨自跪回靈牌前,等待新一批吊唁的臣子上門。

腳步聲由遠及近,庾晚音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沒好氣道:“走吧,還跪個屁,人家都打算在邶山動手了,你打算陪太後過年?”

她沉著臉拉起夏侯澹,提高聲音喚來宮人:“陛下龍體有恙,快扶他回寢殿休息。”

夏侯澹倉促入戲,悲戚道:“可是母後……”

庾晚音懇切勸道:“陛下,龍體為重,莫誤了明日出殯。”

夏侯澹道:“那,那也有理。”

於是他們回了寢宮,大門一關,趕走了所有宮人。

庾晚音問:“包餃子嗎?”

夏侯澹有些詫異地看她的表情。庾晚音強壓下心中的焦躁,偏過頭去。“包吧,大過年的。我去喊北叔。”

一想到今日過去,不知道明日會如何,便覺時間從未如此寶貴,她連氣都舍不得生了。

夏侯澹笑了笑:“好。”

北舟欣然應邀,當場搬來全套廚具,展示了一手和麵絕技。

夏侯澹脫掉孝衣,在一旁幫著剁餡,一刀與一刀之間的距離像人類的命運一般不可捉摸。庾晚音看了一會兒,忍無可忍地奪過菜刀。“邊兒去。”

夏侯澹不肯走,還非要發言點評:“你這也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那還是比你好一點……換個崗位吧,會包餃子嗎?”

北舟道:“他怎麽可能會?我來我來,你倆都去玩吧。”

北舟動作麻利,雙手上下翻飛,一人頂十人。庾晚音沒找到幫忙的機會,決定去幹點別的。

宮裏原本備好了過年的布置,隻是太後死得不巧,隻好全收了起來。庾晚音找了一會兒,翻出兩盞龍鳳呈祥的宮燈,沒法往外邊掛,便掛到了床頭自娛自樂。

她又去偏殿喊謝永兒:“吃不吃餃子?”

謝永兒道:“……吃。”

夏侯澹居然提筆寫了副春聯。

庾晚音詫異道:“你這字?”

“怎麽樣?”

“你之前的字有這麽好嗎?”

夏侯澹頭也不抬,一筆勾完,嘴角也輕輕抬起。“練過了嘛。”

庾晚音歪頭細看,還在琢磨。明明是一起練的字,對方這進步速度也太飛躍了,突然就甩了她十萬八千裏。

夏侯澹道:“別琢磨了,我開竅了,而你,隻能望塵莫及,無可奈何。”

庾晚音:“?”

庾晚音拳頭硬了。“你是初中生嗎?”

夏侯澹笑了起來。

謝永兒道:“咳。”她幹咳一聲,禮貌提醒他們還有個電燈泡在場,“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要說也是有的。”夏侯澹說,“你那吉他呢?抱過來彈一首《恭喜發財》?”

謝永兒傻了。

時隔幾個世紀,謝永兒終於意識到自己經曆了什麽。

“你……你們兩個……”她手指發顫,“我彈吉他的時候……”

夏侯澹點點頭。“《卡農》彈得不錯。”

庾晚音補充道:“還有《愛的羅曼史》。”

夏侯澹道:“就是錯了些音,不過我忍住了沒有笑。”

謝永兒:“……”

“別這樣,”庾晚音繃著臉捅他,“其實也沒什麽錯。”

“是的是的。”

謝永兒:“……”

餃子出鍋了。幾個人圍桌坐好,還倒了些小酒。

窗外天色已晚,大雪紛紛揚揚。

夏侯澹“咦”了一聲,道:“什麽東西硌我牙……”他吐出來一看,愣住了。

是一枚銅錢。

北舟笑著舉杯。“澹兒,萬事如意,歲歲平安。”這頓年飯吃得無比隨意,所以他也沒在意宮廷規矩,這一聲隻是長輩對晚輩的祝福。

夏侯澹頓了頓,忽然站起身來。

北舟還沒反應過來,愣是坐在原地,看著夏侯澹抬起雙臂,將酒杯平舉於眉前,對自己一禮。

是子輩之禮。

北舟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澹兒,使不得!”

庾晚音笑眯眯地拉他。“使得使得,叔你就受著吧。”她心想夏侯澹這舉手投足,那神韻抓得還真到位,又不知是怎麽練的,極具觀賞性。

北舟訥訥地回了禮,眼眶有些發紅。

夏侯澹又斟滿了一杯,接著就轉向庾晚音。

庾晚音若有所感,自覺地站起身來與他相對。

夏侯澹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深遂的眉目映著酒光,眼中也有了瀲灩之色。他緩緩舉杯齊眉,這才莊重地垂下眼簾。

庾晚音模仿著他的動作,與他對鞠了一躬。

這是夫妻之禮。

她的耳根開始發熱,手中普通的酒杯忽而變得燙手,仿佛有了合巹酒的意味。

謝永兒和北舟默默加快了吃餃子的速度。

雪勢已收,都城之上雲層漸散,露出了清朗的夜空。

李雲錫去探望岑堇天,順帶陪他吃了頓年飯,回來的路上一直沉吟不語。跟他同車的楊鐸捷稀奇地問:“你怎麽了?”

“你說……”李雲錫一臉難以啟齒,“那爾嵐對岑兄,是不是太過關懷備至?”

楊鐸捷朝後一靠。“嗐,我道是何事,原來你才發現啊。”

李雲錫:“?”

楊鐸捷輕嗤一聲。“我早看出爾嵐有龍陽之好了,我還以為你也心知肚明呢,否則起初為何看他不順眼?但是這個人吧,相處久了卻也不差……”

李雲錫呆若木雞。

楊鐸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你怎麽不說‘成何體統’了?”

千裏之外,大雪如席。

林玄英站在河岸邊的高地上,垂眸望著兵士砸碎河冰取水。

“副將軍。”他的手下匆匆奔來,呈上一封密信。

林玄英拆開掃了兩眼,道:“端王明天就動手,到時天下大亂,咱們也不用隱匿行蹤了。其他兩軍出發更早,說不定都快到了。”

“那咱們……”

林玄英抬頭看了看遠處風雪中若隱若現的城郭燈火。“做好準備,直接殺過去吧。”

宮中。

一頓飯吃飽喝足,謝永兒告辭回房去收拾行李。

臨走時她將庾晚音叫到門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我明天走後,你能把這個轉交給蕭添采嗎?”

“行。別是好人卡吧?”

謝永兒:“……”

謝永兒能如願抽身離去,是蕭添采用業務水平換來的。蕭添采這情聖原本還想對她保密,但她也不是傻子,稍加推斷就想到了。

庾晚音道:“真是好人卡?那語氣是委婉的吧?你可別把人傷到消極罷工啊。”

謝永兒哭笑不得。“這你放心。”

她看著庾晚音將信封貼身收好,似乎有些感慨。“沒想到,到最後托付的人會是你。”

人生如戲,劇情如野馬般脫韁狂奔到現在,她倆之間鬥智鬥勇,至今也稱不上是徹底交了心。但謝永兒有此舉,庾晚音竟也並不意外。

或許她們都能和宮裏別的美女言笑晏晏,但出身與境遇相差太遠,有些心事終究不能用言語傳達。有時候,庾晚音莫名地覺得連夏侯澹都不懂她的想法。

但那些惶惶不安,那些豪情壯誌,甚至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戀愛腦,謝永兒無須一字就能懂。在這方特殊天地裏,她們是彼此唯一的鏡子。

有一個如此了解自己的人存在於世,是威脅,卻也是慰藉。

庾晚音拍了拍她的肩。“出城之後想去做什麽?”

“先遊山玩水一陣子,把這個世界好好逛一遍,然後……”

“隱居?”

謝永兒笑了。“怎麽可能?等你們安定了天下,我還想來拉點皇室投資,開創個商業帝國呢。”

庾晚音服了。不愧是天選之女,越挫越勇。

“有具體創業方向了嗎?”

“就先以城市為單位,發展一下外賣業吧。”

庾晚音眼睛一亮。“非常好,我入股了。”

謝永兒道:“快遞也可以搞起來。哦,不對,那得先改善交通……我造汽車你入股嗎?”

庾晚音笑道:“幹脆一步到位,造管道磁懸浮吧。”

“啊?那是什麽?”

庾晚音僵了僵。《穿書之惡魔寵妃》是哪一年的文?她忘了看發表日期。這該不會是一篇老文吧?這篇文寫出來的時候,有“管道磁懸浮”這個概念嗎?

她這停頓太過突兀,謝永兒詫異地看了過來。庾晚音慌了兩秒,臨時扯了個幌子。“沒啥,科幻文裏看到過,我也解釋不清楚。”

“你建議我去造科幻文裏的東西?”

“隻是開個玩笑……”

謝永兒卻仍舊盯著她,雙眼中仿佛有明悟的光芒在緩緩亮起。“對了,你上次說,你在原本的世界是哪裏人?”

庾晚音:“……”自己咋就生了這張嘴。

“北……小縣城,你沒聽過的。”

她心中叫苦不迭。明明已經分別在即,謝永兒這次要是刨根問底,繼而陷入存在危機,那完全是她在造孽。

卻沒想到,謝永兒突然眨了眨眼,那一星光芒轉瞬就熄滅了。“好吧。”

有一刹那,庾晚音奇異地感到熟悉。

謝永兒方才的麵色變化微妙極了,由躊躇,至壓抑,再至灑然,一切隻發生在幾秒之內。但冥冥之中,庾晚音卻看懂了。

對方就像是站在一扇無形的巨門前,已經伸手良久,卻在最終一刻轉身離去。

進一步是萬丈深淵,退一步是人間如夢。謝永兒神情有些恍惚,微笑道:“等我搞起外賣,記得教我幾道你家那邊的特色小吃。”

庾晚音回過神來:“好。”

剛才,為何她會覺得似曾相識?

謝永兒回去了。庾晚音仍站在門外,抬頭呼出一口白霧。

夜空中孤月暫晦,群星顯現了出來。庾晚音原本隻是隨意一瞥,抬頭時卻忽然定住不動了。

片刻後,身後傳來腳步聲,夏侯澹走到了她身旁。“你不冷嗎,這麽久都不回來?”

“我終於看出來了。”庾晚音激動地抬手一指,“那幾顆星星,是不是幾乎在一條直線上?”

夏日裏,阿白也曾拉著夏侯澹看過天,還說過什麽東西快要連成一條線了。

庾晚音道:“我後來去查過阿白師父的預言,‘五星並聚’指的就是這種星象,古書裏說,這是君主遇刺之兆。”

夏侯澹道:“那倒是挺準的。”

庾晚音大搖其頭。“不是,你再仔細看,那尾巴已經開始拐彎了,不再是一條直線了。這說明什麽?說明這一劫過去了呀。打敗圖爾後,你已經成功改命了!”

她振奮道:“否極泰來了,明天肯定沒事。”

夏侯澹失笑。“現代人開始相信天象了?”

“信則有,不信則無,反正我信。明天,讓我一起去。”庾晚音冷不防殺了個回馬槍。

夏侯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晚音。”

“我知道,該說的你都說了。但……這兩天你一直怪怪的。說士氣低落都是輕的,你好像一直在準備後事!”

夏侯澹剩下的話語都被頂了回去。

他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庾晚音看見他的表情變化,更加揪緊了心。“我也隻是想求一份安心啊。你去犯險,卻叫我幹看著,你想想我的感受……”

“那非要一起赴險,你才會安心?”

庾晚音將心一橫。“對。”

“皇後呢?不當了?”

“萬一幹不掉端王,這皇後也隻是個擺設,我不想玩一輩子角色扮演。”

夏侯澹定住了。

良久,他輕聲問:“所以你是說,你寧願跟我死在一起?”

庾晚音吸了口氣。對方這個問題是認真的。

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悲觀,卻莫名知道,這個答案對他很重要。

所以她也慎重地思索了一會兒。“我穿過來,就等於已經死過一回了。原以為死後會上天堂,沒想到來了這麽個地獄副本。其實中途有幾次都身心俱疲不想玩了,但是因為有你一起組隊,不知不覺,也堅持到了現在。”

夏侯澹悄然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庾晚音道:“我們做了好多事啊,預防旱災、打敗太後、結盟燕國……就算終止在這裏,我也要誇自己一句好樣的。當然,還有很多未解決的問題,還想做許多事,謝永兒說的商業帝國我也很有興趣……可是這條路真的太累了,太累了。”

嗓子有些發緊,她才意識到自己哽咽了。

她伸手牽住他。“你答應過的,無論生死,都不會讓我孤單一人。你想食言嗎?”

夏侯澹笑了。“好。”他將她擁入懷裏,“那就一起吧。”

真好啊,這就是書裏說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吧。可憐這一腔如海深情,錯付給了一張厚重的假麵。

但如果隻剩今夜……

夏侯澹低頭吻住她。雪後的宮中萬籟俱靜,這一吻隻有滿天星辰見證,沉寂而溫柔。

他伸手一勾,領著她朝溫暖的室內走去。

就將這張假麵戴到天明吧,他卑劣地想。

燈火搖曳,肢體交纏。庾晚音放縱自己沉溺其中,思緒歸於空白之前,她忽然靈光一現,找到了答案。

她剛才如觀鏡般看懂了謝永兒,隻因為她自己麵前,也有一道不敢推開的門。

為了不再思考下去,她用力攀住夏侯澹的脖子,與他一道縱身沒入歡愉的洪流。

端王府。

夏侯泊跪在地上為亡母燒完一遝紙錢,起身平靜道:“去各就各位吧。”

他的親信們聞言散去,隻剩一道身影還跪在原地。

夏侯泊垂眼看著他。“我說過,為了避免被他們用天眼預知,我會在最後關頭增加一個小小的計劃。現在就是時候了。”

死士道:“請殿下吩咐。”

夏侯泊將一個香囊和幾張信箋遞給他。“我說,你記。”

滿城冰凍三尺的寂靜中,傳來孤零零的一聲敲更聲。

新的一年來臨了。

翌日,旭日高升,吉時已至,身著喪服的皇帝行過祭禮,又聽大臣念過哀冊,率文武百官護送著太後的三重梓宮,浩浩****地朝著城外行去。

夏侯泊驅馬跟在隊伍裏,微微抬眸望向前方。

今日跟隨聖駕的侍衛比平時多了不少,簇擁在龍輦周圍,硬生生將皇帝與臣子們隔開了一段距離。眾臣之後,又有禁軍數百人壓陣。

看來皇帝還是做了防備的。不過己方的計劃妙就妙在,除非皇帝未卜先知,否則無論多少護衛都形同虛設。

——除非他未卜先知。

接近山腳處,安賢走到龍輦旁躬身道:“請陛下扶柩上山。”

按照禮俗,這最後一段路需要皇帝步行扶柩,以彰純孝。

哀樂一時大作,夏侯澹下了龍輦,走到運送梓宮的車駕旁,伴著車駕繼續朝前步行。前方有一段山形崩斷入地,形成了一麵高十餘丈的陡直石壁。再往上,積雪覆蓋,悄無聲息。石壁對麵,則是一片黑森森的茂密山林。

夏侯澹步履莊嚴,目不斜視,一步步接近了石壁的範圍。

還差十五步——

夏侯泊悄然勒住了馬,引得身後隊伍一亂。

十步——

山上數聲慘叫,跟著是一聲厲喝:“有刺客!!”

眾臣嘩然,下意識地爭相朝後退去,同時仰頭張望,試圖看個究竟。

隊伍中的夏侯泊眼睜睜地看著皇帝悠然停步,轉過身來。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皇帝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石壁上方的金鐵之聲響作一片,卻看不到人影,隻見林木抖動,大塊大塊的積雪與土石簌簌落下。接著一陣驚呼,有人嘶聲吼道:“陛下快躲!”

黑沉沉的巨物從天而降。

眾人再度慌忙後退,一個絆倒下一個,橫七豎八地躺了一片。

那物直直墜下,一聲巨響,在他們眼前砸出一個深坑。眾人方才看清,那岩石有一人多高,從那麽高的山上掉下來,足以將人砸成肉餅。

而這巨石落地處,距離夏侯澹不過十步距離。

他方才隻要再往前走一小段,今日的殯葬就又要多出一個主角了。

侍衛一擁而上,護著皇帝撤退。夏侯澹仿佛也被嚇破了膽,匆匆往回跑了一段,這才暴怒道:“何人行刺?速速擒來!”

石壁上方,數十道人影出現。為首的正是禁軍新統領。“陛下受驚了,屬下已誅滅刺客,活捉頭目一人,這便下山。”

話音剛落,雪後寂靜的山林中,有人影開始移動。

夏侯泊運足目力望過去,黑壓壓一片全是禁軍,朝著山下圍攏過來。更遠的官道上也傳來了兵馬行進聲。

今日來到這邶山附近的禁軍,絕不止隊伍後麵那幾百人。而那石壁上準備的其餘幾塊巨石紋絲不動,顯然巨石附近的埋伏已被全滅。

未卜先知?這項技能在夏侯澹的陣營裏,屬於儲備過剩。

夏侯泊知道皇帝在看著自己,他也知道禁軍將此地圍成一圈後,即將上演的全套戲碼。

他的臉色絲毫未變,還友好地俯身扶起了幾個絆倒的臣子。

夏侯澹的嘴角沉了沉。

高統領很快將人押了下來。夏侯澹身邊的侍衛上前去一通例行逼供,又一通拳打腳踢的搜身,末了大聲道:“屬下在這刺客身上搜出了端王府的令牌。”

全場落針可聞。

文武百官齊刷刷地望向夏侯泊。

刺客應該不會愚蠢到隨身攜帶端王信物的地步,但他帶沒帶其實無關緊要——夏侯澹需要侍衛搜出令牌,侍衛就搜出了令牌,僅此而已。

在場的沒有傻子,見此情形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這對天家兄弟這是要上演決戰了,就在此刻,在他們眼前。

“端王!”一聲暴喝,李雲錫**擂起戰鼓,“你竟敢——”

卻見夏侯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衝著那侍衛悲憤道:“你……你胡說!”

李雲錫:“……”

這老狐狸擱這兒畫什麽皮呢?

夏侯泊“撲通”一聲跪下了。“定是有奸人陷害,求陛下明察,還臣清白啊!”

夏侯澹跟他各演各的,聞言左右為難地看看侍衛,再看看刺客,受氣包似的啞聲道:“母後的棺木都險些被砸碎,這些刺客究竟受誰指使,朕定要徹查到底。皇兄也受驚了,不如先回城裏去歇息吧。來人,護送皇兄回府。”

一聲令下,四下的禁軍立即朝端王擁去。

夏侯泊相當配合,優雅地行了一禮,轉身主動迎向禁軍,垂在身側的手指抬了抬。

便在此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咦”了一聲,道:“啟稟陛下,臣見過這個刺客。他是庾少卿府中的家丁啊。”

出聲的臣子是個端王黨,說完還要大聲問道:“庾少卿,你見了自己家丁,怎麽不相認?”

人群炸了。

繼端王之後,庾少卿也體驗了一番萬眾矚目的待遇。他遠不似夏侯泊那般淡定,當場雙腿發軟。“一……一派胡言,我從未見過此人。”

李雲錫道:“怎麽可能是庾少卿的人!誰不知道庾少卿德義有聞,清慎明著……”

“奇怪啊,”一道清越的聲音加入進來,“庾少卿剛剛當上國丈,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受,卻轉而去與端王合謀弑君,他瘋了嗎?”

李雲錫噎了一下。

幫腔的是爾嵐。她這陰陽怪氣的一句可頂他十句,順帶還扣死了端王的罪名不放。

李雲錫道:“就……就是。”

端王黨見狀不幹了,又有一人站了出來。“陛下,老臣上次去庾兄府上祝壽時,確實見過這名家丁。庾兄,你的家丁是怎麽弄到端王府的令牌的?這中間必有蹊蹺。”

庾少卿已經被嚇破了膽,踉蹌跪地道:“這……這……這……”

在場的擁皇黨見他這做賊心虛的表現,心下發寒。

那幾個端王黨未必真能記住區區一個家丁的長相,但他們敢在這關頭開口說話,就說明他們早已知道,這刺客確實和庾府脫不開幹係,隻需徹查下去,這口鍋就能扣到庾少卿頭上。

難道這新任國丈真的瘋了?

庾少卿方才一眼看見那刺客的臉,整個人就如墜冰窟。家丁確實是他的家丁,但此人什麽時候成了端王的刺客,他竟全然不知。

然而,這話怎麽能說出來呢?說出來了,又有誰會聽那後半句?

說白了,今日這場麵裏,最不重要的東西就是真相了。庾少卿在朝中本就根基極淺,混得左右不逢源,如今女兒飛上枝頭變了鳳凰,眼紅他的倒比巴結他的更多。看眼前這勢頭,這群人是一早商量好了要將他推出來做替死鬼的!

端王啊端王,到底從多久之前就開始算計他了?

幫腔的端王黨越來越多,庾少卿汗如雨下,愴然磕頭道:“陛下,老臣冤啊!這人……這人是端王派來的奸細!”

“哈哈哈。”那嘴角帶血的刺客頭目忽然笑了,“我就奇怪了,你們為何都覺得我是受人指使?庾大人,咱們兩個究竟是誰指使誰,你能不能說明白?”

庾少卿險些厥過去。“你在說什麽鬼話,我根本不曾——”

夏侯泊在心中冷笑了一聲。被拱上了戲台還想逃,也得問問老爺讓不讓。

那刺客桀桀怪笑,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染血的香囊。“你們方才搜身,怎麽沒搜出這個?”

暗衛:“……”

他們隻會搜到需要搜到的東西。

那香囊工藝粗糙,紅豔豔的底色上,烏漆墨黑地繡了一男一女,共騎著一隻展翅的雕。

夏侯澹瞳孔微縮,下意識地看向身側。他的貼身侍衛中,站著一道略顯瘦小的身影。

夏侯泊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一動,眼睛微微一眯。

刺客道:“這香囊是誰繡的,想必皇帝陛下一定能看出來吧?”他得意揚揚地大笑起來,“老子今天橫豎逃不過一死,臨死也要說個痛快,免得被你們當作宮闈秘史壓下去了!”

昨夜。

夏侯泊將一個香囊和幾張信箋遞給他。“我說,你記。”

死士接過一看,信上是女子字跡,談不上娟秀,寫了些似是而非的情話——都是庾晚音在冷宮中忽悠端王用的。

夏侯泊道:“香囊你隨身帶著,信件你藏到庾府,等人去搜查。如今所有人都猜測庾後懷孕,皇帝廢了太子,是為了給她腹中的孩子讓道。但你被捕後要當眾招供,庾後腹中是你的種。

“她在入宮前就與你眉來眼去,入宮之後還總是找你,與你珠胎暗結。沒想到事情被庾少卿撞破,你們便拉庾少卿一起商量,紙是包不住火的,不如趁著端王與皇帝反目,一不做,二不休,宰了那暴君。庾少卿借了你一些人,你們埋伏在邶山,想著萬一失敗,就栽贓給端王。

“沒想到被人認出,陰謀告破,你想著自己是活不成了,臨死也要嘲笑一番暴君。”

死士一一記下,卻又不解道:“殿下,皇帝真的會相信這番話嗎?”

夏侯泊道:“他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場的文武百官都會聽見。”

如此一來,庾晚音永世洗不脫妖女之名,而夏侯澹若是悍然袒護她,也就成了色令智昏的昏君。

死士道:“萬一皇帝根本沒做防備,咱們一擊即中,直接送他去了西天呢?”

夏侯泊道:“那你就不招供了。就讓庾後腹中之子,成為夏侯澹的遺腹子吧。”

“……庾後並未真的懷孕。”死士提醒道。

夏侯泊笑了笑。

於是死士腦中轉過彎來:沒關係,夏侯泊掌權後,她自然會懷上的。將來孩子是幼帝,而夏侯泊是攝政王。

他們籌謀的一切,所求無非四個字:名正言順。

端王要的不僅僅是權力,他還要萬民稱頌,德被八方,功蓋寰宇。他還要君臣一心,勵精圖治,開創一代盛世。

所以他絕對不能背負著弑君之名上位。

他要當聖主,而聖主,總是值得很多人前赴後繼地為之而死。

死士在心中飛快地複習了一遍台詞,從容開口:“庾——”

他也隻說出這一個字。

一聲炸響,他眼中最後的畫麵,是皇帝對他舉起一個古怪的東西,黑洞洞的口子冒著青煙。

死士倒地,整個人**數下,口吐鮮血,徹底不動了。

夏侯澹一槍崩了他,轉身就去瞄準端王。

名正言順,誰不需要呢?他們隱忍到今天,也正是為了師出有名地收拾端王。但這一切有一個大前提:事態必須按照己方的劇本發展。

顯而易見,今天手握劇本的不止一人。

夏侯澹剛一轉身,心中就是一沉,短短數息之間,他就瞄準不到夏侯泊了。

夏侯泊已經消失在了禁軍組成的人牆之後,距離卡得剛剛好,隔著無數臣子與兵士,恰好站到了他的射程之外。簡直就像是……提前知道他手中有什麽武器一般。

而那些剛剛還包圍著端王的兵士,不知何時已經以保護的姿態將他擋住了。

上任不久的高統領麵色一變,連聲喝止不成,氣急敗壞道:“你們想要反了嗎?!”

沒有一人回答他。無形之中,在場的數千禁軍分成了兩撥,各自集結,互相對峙。

兩邊陣營中間,是手無寸鐵瑟瑟發抖的百官。

北舟耳朵一動,低聲道:“不止這些人。林中還有伏兵,應該是他囤的私兵,或是邊軍已經趕到了。澹兒,他根本沒指望用幾塊石頭砸死你,他的後手比我預想中多。”

到了此時,夏侯泊還在兢兢業業地大聲疾呼:“陛下!那刺客死前說了個‘庾’字,陛下為何急著殺他?他手中那香囊是誰繡的,陛下難道不查嗎?”

大臣們早就縮成鵪鶉不敢吱聲。人群中,李雲錫梗著脖子想回敬一句,被楊鐸捷一把捂住嘴。楊鐸捷貼在他耳邊急道:“別說話,文鬥已經結束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場惡戰終是無可避免。

夏侯泊道:“陛下為一女子,竟要不辨黑白,對手足兄弟下手嗎?那庾後究竟有何手段惑人心誌,先前衝撞了母後也能全身而退,反倒是母後忽然橫死……”他突然望向那名矮小侍衛,“庾後,你無話可說了嗎?”

那矮小侍衛渾身一震。

夏侯澹目不斜視。“讓他閉嘴。”

高統領一聲怒吼,直接定性:“拿下叛軍!”

與此同時,夏侯泊也喊出了名號:“除妖女,清君側!”

兩邊橫刀立馬對衝而去,一時大地搖顫。

困在中間的百官忽然就被前後夾擊,一旁又是山壁,四麵隻剩一麵出口,就是那片黑黢黢的山林。

李雲錫等人被人群推搡著奔向那山林,剛剛跑進幾步,又被逼退了出來。

林中的伏兵出動了。

這些人方才隱在樹叢間,連氣息都掩蓋得幾不可聞,隻有北舟這樣的絕世高手才能發現端倪。此時浩浩****地殺出來,龐大的隊伍竟望不到盡頭。

為首一人一聲號令,將士齊齊拔劍,人還未至,那淩厲的煞氣已如黑雲壓頂,與一盤散沙的禁軍判若雲泥。

李雲錫罵了一聲:“邊軍……”

這般氣勢,隻可能是沙場上刀口舔血練出來的。

這麽多邊軍,怎會出現在此?無論是從北境還是南境,他們一路奔赴此地,都城不可能連個警報都收不到。

唯一的可能是,中軍洛將軍或是右軍尤將軍回朝述職時,就留了人手沒帶回去。他們從那時起就隱在附近,隻等著端王振臂一呼。

這一變故顯然不在夏侯澹的預判之內。衝在他前麵的那一半禁軍措手不及,一對上這群閻王,幾乎是瞬間就被衝破了防線,登時節節潰敗。

群臣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雖然兩邊都在乎名聲,有意繞開了臣子,但刀劍無眼,仍舊嚇得他們連滾帶爬。

李雲錫在文臣中算是體魄健壯的,邊跑還邊拉起了幾個絆倒的臣子。四下殺聲震天,遠處還有幾聲炸響,似乎是從皇帝那方向傳來的,他不知是何物,隻知道聽上去甚為不祥。

忽然一聲馬嘶,一匹驚馬脫離了路線,朝著他們直直撞來。李雲錫眼明手快,一把推開一個蹣跚的老臣,自己就地一滾,險險避開了馬蹄。

“李兄!”楊鐸捷躬著身靠過來扶起他,“沒事吧?”

李雲錫嗆著灰道:“不用管我,你們朝沒人的地方躲——爾兄呢?”

“沒看到!”

李雲錫急切抬頭,在人群中搜尋著爾嵐,目光掃過某個方向,瞳孔一縮。

楊鐸捷問:“李兄?李兄你去哪兒?!”

李雲錫拔腿就跑,從刀劍叢中飛奔而過。

遠處被遺忘的山間小道上,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正在拚命朝上爬。就在他的注視下,對方閃身躲到了樹後。

爾嵐要摸到石壁上去做什麽?李雲錫想起那巨大的落石,再一看兩邊人馬進退的方向,立即知曉了答案。

但這一節他們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禁軍乍遇強敵,士氣頓消,本就是一群各自為營的牆頭草,如今鬥誌一失,連陣形都開始潰散。

夏侯泊沒有上馬,他冷靜地隱在人牆之後,遠遠望著皇帝那頭,聽著不斷傳來的古怪炸響。但開火的卻不是皇帝。開戰之後,皇帝手上的武器就消失了。

或許是為了掩人耳目,那矮小侍衛並沒有躲在皇帝身後,而是與其他侍衛一道衝出來作戰。但“他”底盤不穩,腳步虛浮,明顯不是練家子。

打鬥片刻,“他”很快就左支右絀,不得不從懷中掏出那古怪武器自保。

夏侯泊看到此處,遙遙一指。“去將那侍衛拿下。”

此時那侍衛正彈無虛發,槍口下倒了一片,逼得餘人無法近前。

——如果夏侯泊沒有調查過邶山享殿裏的彈坑,沒有派死士觀察過庾晚音的武器形狀,他此時或許還真會束手無策。

夏侯泊一舉臂,六七個死士合圍而上,以身為餌,直衝著槍口而去。

那侍衛果然手忙腳亂,倉皇開槍,剛剛擊斃兩個,冷不防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兜頭將“他”罩了進去。

那侍衛猛烈地掙紮起來,然而死士們撲過去拽住網繩,合力一扯,那大網猛然收緊,將其手腳牢牢困住,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侍衛倒在地上徒然扭動著身軀,被死士以刀抵住脖子才僵住不動。

確認“他”再也舉不起手臂後,夏侯泊才下令:“奪了她的武器,撕了她的人皮麵具,把她吊到樹上給所有人看清楚。”

然後以她為質,讓皇帝鳴金收兵,乖乖回宮接受看守。

皇帝不能死在今天、死在這裏。他必須被妖後庾晚音迷惑心誌,在宮中瘋魔而亡。

爾嵐道:“別管我。”

“上麵不可能沒人,你去也隻是送死。”李雲錫咬牙追去,卻總落她幾步,隻能伸直了手臂試圖扯住她,“我去,我去總行了吧!”

爾嵐笑了一聲。“說什麽呢,李兄不想當股肱之臣了嗎?”

“我入朝就是為了死得名垂青史,別搶——我的——機會!”李雲錫飛撲一步,終於拉住了爾嵐的手腕,用力一扯,將她甩到了身後,“看你這細胳膊,至少我肉厚力氣大——”

“我是女子。”

“——推得動那石……”李雲錫的聲音戛然而止。

趁他如遭雷劈腳步一滯,爾嵐再度超過了他。“回去吧,李兄。我在朝中本就不成體統。”

石壁上的場麵極其慘烈。

端王的叛軍步步緊逼,很快將夏侯澹的禁軍逼退到了石壁下方。此時落石下去,就算砸不死皇帝,也能砸死一片禁軍。

端王的死士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一開戰就衝了上來,想搶占巨石。

夏侯澹的暗衛留在此地看守,想放箭將其攔在半山腰。對麵立即以牙還牙,亂箭如蝗。

戰到此時,巨石邊屍橫遍野,已經隻剩三四個幸存的暗衛,還都受了重傷,靠著巨石的遮擋勉力支撐。

爾嵐剛一冒頭就中了一箭,肩上劇痛,痛得她險些叫喊出聲。

她立即趴伏在地,死死咬著牙關,從近旁的屍身上扯下一副鎧甲,披到背上,朝著那幾塊巨石慢慢爬去。

暗衛忽然看見一個手無寸鐵的文臣獨自跑來,吃驚道:“你是何人?”

爾嵐道:“往下看看,端王的人到哪兒了?”

暗衛一愣。

爾嵐道:“我若是陛下,就會故意退得快些,引他們到石下。”

一個背上中箭、麵白如紙的暗衛冒死探出身子,朝下望了一眼,又飛快縮了回來。“真的,現在底下都是端王的人,難怪他們這麽著急……”

他又朝來敵放了兩箭,但重傷無力,箭矢半途就已墜落。

暗衛語帶絕望道:“他們要上來了。”

他看了看仍在苦撐的同伴,深吸一口氣,轉身抵住了巨石。

爾嵐爬到他身邊,與他一道用力。“一、二——”

山下,幾個死士上前,一人去掰那侍衛持槍的手指,另一人去撕人皮麵具。

麵具被撕開一角,露出了底下的眉眼。

死士的動作驀地一頓,張口欲呼,那網中之人卻猛然暴起,骨骼悶響幾下,身形暴長,刹那間扯碎了捆住自己的網!

兔起鶻落,幾息之間,死士全部倒下,露出本來麵目的男人騰空而起,便如大鵬展翅,飛到了不可思議的高度,對著人牆後的端王舉起槍。

他身周空門大開,地麵上無數暗器朝他射去,他卻擋也不擋,徑自扣動了扳機——

夏侯泊不得不躲。

他躲得快,對方的槍更快,仿佛預判了他的去向,“砰砰”兩聲連響幾乎沒有間歇!

夏侯泊剛剛踏地,就覺得什麽東西飛了出去。

半張臉上忽感潮濕,是他自己淋漓的血。

飛出去的是他的耳朵。

爾嵐與暗衛都負了傷,各自拚盡全力,竟隻能將那巨石推動幾寸。

她豁出去大喊一聲,用身體朝著巨石撞去。

巨石動了。

爾嵐心中一喜,這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李雲錫道:“一起。”

爾嵐道:“你會死的!”

李雲錫望了她一眼,眼瞳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豪情,重複了一遍:“一起。”

千鈞一發之際,容不得猶豫,爾嵐再次喊道:“一、二——”

第四個人撞了過來。

楊鐸捷道:“一起。”

李雲錫:“……”

北舟身在半空逃無可逃,中了數枚暗器。他身軀開始下落,電光石火間,又連開兩槍。

夏侯泊狗一般逃竄。他這回是真的拚了老命,衝出一段路,忽然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地抬頭一望——

“轟!”

一聲巨響,所有交戰的將士都不由得停了一瞬。

夏侯泊隻剩上半身還露在巨石外麵。他頑強地試圖往外爬,卻被牢牢壓住了腿,情急之下十指都摳進了泥裏。

北舟落地,晃了一晃,再度舉槍。

沒彈藥了。

人群中傳來一道厲喝:“接著上,拿下皇帝!”

出聲的是邊軍伏兵的頭領。端王一倒,他們本該群龍無首,但這頭領顯然積威甚重,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接過了指揮權。“左翼,救端王!你們幾隊,去追庾後!”

叛軍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今日不是勝利就是死路一條,當下越發不要命地朝夏侯澹撲去。又有一批人朝相反方向縱馬疾馳,要去另一邊城門找庾晚音。

北舟半身浴血地殺回夏侯澹身邊,隻說了一個字:“撤。”

言罷不管不顧,背起夏侯澹就跑。

夏侯澹猝不及防,掙紮道:“叔,等等,我不能就這麽——”

“我不管!”北舟強硬道,“這邊頂不住了,你還想不想活?走,皇帝不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