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吾道不孤

有那麽一刻,眼前之人似乎無限接近書中暴君的形象。

庾晚音人進了冷宮,如同社畜放了長假,再也不用早起去給太後請安,也不用應付沒完沒了的宮鬥和神出鬼沒的端王,一時過得心寬體胖。

但社畜沒有真正的假期,小組會議還是要開的。

庾晚音不想缺席,但總不能讓臣子們進冷宮來開會,於是隻好自己爬地道過去加入。

這地道才剛剛挖通,暗衛還在努力修葺出個模樣,此時卻隻能容人貓著腰跪行而過,每次爬這一段都得吃灰。

地道另一端的出口,在夏侯澹寢殿的龍床下麵。

李雲錫先前突然聽說庾貴妃被打入了冷宮,還飽受折磨,心中萬分錯愕。

他還記得庾晚音的救命之恩,入宮的路上眉頭深鎖,既想諫言勸皇帝幾句,又覺得身為臣子不該議論後宮。

正在道義與規矩間左右互搏,一進寢殿,卻赫然看見那傳聞中快被囚禁至死的女人正坐在夏侯澹身邊。

庾晚音一身冷宮專用荊釵布裙,未施粉黛,臉上還沾了土,落魄得催人淚下。偏偏她一臉平靜,一邊撣灰一邊道:“不用管我,你們聊你們的。”

李雲錫:“?”

李雲錫望向夏侯澹。

夏侯澹將手邊的果盤向她推了推,然後真就沒再管她,淡然道:“都說說吧。”

李雲錫:“?”

李雲錫又看向身旁的同僚。

岑堇天和爾嵐各自笑了笑,既不問她為何在此,也沒對她的模樣發表任何意見,仿佛這一幕很尋常似的。

岑堇天已經開始匯報了:“上次回去後,臣根據各地的作物品種,整理了旱時應有的產量。陛下再看看各州倉廩儲量,便可推斷旱災來時如何調劑賑災……”

庾晚音塞了塊桃子進嘴裏,熟練地提筆做會議摘要。“岑大人辛苦了。”

岑堇天躬身道:“都是分內之事。”

李雲錫:“……”

要不然他也裝沒事人吧。

燕國一事,夏侯澹沒打算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外交上。

燕人身在蠻荒之地,始終覬覦著金粉樓台的大夏。他們生性驕橫,在大夏強盛時勉強靠和親維持了一段和平,等大夏朝野一陷入內鬥,立即縱馬來犯。

原作中夏侯澹死後,燕王還趁著旱災進犯中原,跟端王打了一場大仗。

如果外交失敗,這一仗終不可避,他們也要早做準備,移民墾荒,存儲糧食,開中實邊,充盈軍備,免得到時毫無還手之力。

岑堇天溫聲道:“自從陛下下旨,降賦減租與開中法並行,民生大有改善。如尤將軍前日所言,邊境之地也已開了不少燕黍田,等再種幾季,即使不從燕國購入種子,或許也能應付旱災。”

提到尤將軍,李雲錫忍不住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天高皇帝遠,那家夥的話不可盡信。”

這尤將軍統領右軍,鎮守南境,按理應該與中軍洛將軍齊名。但與殺神般的洛將軍不同,此人的位子卻不是沙場征伐出來的,而是憑門蔭撈到的。

南境和平已久,把這將軍養得一身癡肥,近來他回朝述職,還遭了夏侯澹幾句譏嘲。

夏侯澹當時在朝堂上演著瘋子,怪笑道:“看愛卿的臉,就知道右軍如今不缺軍餉呢。”

太後黨的文臣們忙不迭地大笑起來。

尤將軍完全沒有洛將軍那樣的煞氣,整個人臊眉耷眼,被諷刺至此,居然也不敢動怒,唯唯諾諾了幾句“勤加練兵報效朝廷”之類的廢話。

他在都城這段時間,沒少與端王接觸。“端水之王”的橄欖枝對三軍平等批發,尤將軍收禮收得偷偷摸摸,辦事辦得摳摳搜搜,哪頭都不得罪。

李雲錫忍不住勸道:“陛下,尤將軍看著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由他坐鎮南境,恐成禍患。”

其實不用他說,庾晚音都知道這人在原作中的下場。

燕國來犯,尤將軍奉旨策應中軍,沒幾個回合就趴下了,投降時甚至還對燕軍上繳了所有武器輜重。

夏侯澹懶洋洋道:“沒指望他成什麽大事。隻是由他占著那個位置,朕使喚不動他,端王也使喚不動他,不算壞情況。”

李雲錫道:“可是南境……”

夏侯澹打斷了他:“李愛卿先別操心別人,說說戶部近況吧。”

李雲錫頓了頓,有些懨懨。

他這麽個刺兒頭進入戶部,顯而易見隻有被邊緣化的份兒。如今他幹的是稽核版籍的苦力。

所謂稽核版籍,就是統計人口和土地的增減變化,編成冊籍上報朝廷。

李雲錫接管此事後,第一次打開戶部的庫房,隻見各地曆年遞交的冊子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落了尺厚的灰。

管事的同僚甚至勸他:“快走吧,味兒重。”

李雲錫怒不可遏,獨自埋頭苦幹,一冊冊地規整、校對,果不其然發現了巨大的紕漏。

做得最絕的幾個縣,這幾年來遞交的報告幾乎一模一樣,人口無增無減,土地也毫無變化。

李雲錫自己就是窮鄉僻壤出來的,一下子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許多地方表麵上是一戶一田,其實農戶的土地早已經被當地的土豪鄉紳私自吞並了。

夏侯澹先前下令減租,然而這些土豪將吞並來的田又反租給農戶去種,收取的租金竟然幾倍於朝廷。

李雲錫入朝時早已發過宏願,要做最髒最累的活,回報於鄉親父老。

為了厘清土地所有權,他不眠不休地多方查證,勞碌數日,終於理出了第一個州的新冊籍。

冊籍遞交上去,第二日便又打了回來,讓他重做。

李雲錫重新篩查校對了一遍,加上洋洋灑灑一篇長文,再交上去,又被打回。

李雲錫正在改第三次,他的頂頭上司皮笑肉不笑地找了過來,說看他實在勞碌,尋思著將他調去地方。

李雲錫徹夜無眠,最後藏起自己的工作成果,試著交了一份與去年幾乎一致的冊子。

這回上司滿意了,拍著他的肩道:“孺子可教也。”

於是李雲錫明白了,同僚這些年屍位素餐,是因為根本沒人敢管此事。

各州各縣,沒有一本冊籍不是紕漏百出。土豪鄉紳的背後是一層層的父母官,父母官的背後是皇親國戚。

如果徹查,戶部內部都沒有幾個人是幹淨的。再往上查,就是太後——誰能查?誰敢查?

李雲錫說到此處就說不下去了,胸口憋悶得像是含了一口老血。

偏偏這時,爾嵐還溫和道:“李兄,做事還是要變通。”

爾嵐自從得了戶部尚書的賞識,近日躥升飛快,堪稱青雲直上。最近開中法的推行中,有很多活是由她實際監督的。

李雲錫正沉浸在國將不國的悲憤情緒中,聞言像吃了火藥,冷眼去乜她。“爾兄又有何高見?不如演示一番,讓下官開開眼?”

記筆記的庾晚音開始憋笑。

爾嵐道:“譬如說先讓被侵吞田地的農戶來告個禦狀,再托個宮人去太後麵前吹吹風……”

她清清嗓子,還真演示起來:“‘大人,聽說上次查看國庫之後,太後對戶部盯得很緊。依下官之見,她老人家想讓眾臣都吐一吐私房錢,這整改令下來是遲早的事啊!一想到到時少不了要有人遭罪,下官睡都睡不著了。’”

李雲錫:“……”

爾嵐繼續道:“‘倒不如咱們主動清查,還能把握著尺度,給大家都留個體麵。這事您放心交給下官,如何?’——意思是這麽個意思,李兄出口成章,肯定比我說得漂亮。”

庾晚音笑出了聲。

她越來越欣賞爾嵐了。

李雲錫卻並不覺得好笑。“如果步步走得迂回曲折,事事辦得藏汙納垢,天下何時才能風清氣正?毒婦當權,生不逢明主,我輩再多的心血都隻是無用功罷了!”

言辭間的鋒芒直指夏侯澹,仍是不滿於他的弱勢,不嘴幾句就難解心頭憤懣。

夏侯澹冷漠地看著他,沒有絲毫反應。

庾晚音突然間打了個噴嚏。

她過地道時吸入了一點塵土,一直覺得癢癢,醞釀到此刻,終於打了出來。

“抱歉。”她揉揉鼻子。

夏侯澹偏頭看看她,伸出手去,輕輕拍掉了她發間的一點灰。

李雲錫:“……”

這個女人剛才到底經曆了什麽?

這個噴嚏吹走了室內劍拔弩張的氣氛,李雲錫恍然間回過神來,忽然有些疑惑——他差點忘了,這女人對外的形象似乎是個妖妃。

而夏侯澹呢?傳說中一言不合就埋人的暴君,聽自己直言極諫這麽多次,別說是動怒,甚至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爾嵐早已習慣了李雲錫的脾氣,沒再理會他,自行開始匯報工作。

她擔心經過層層上報,最後呈給皇帝的折子被篡改得麵目全非,所以將開中法推行的進度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李雲錫憋著口氣,聽她說到商人爭相運糧換鹽引,張口刺了一句:“陛下,販鹽之利巨大,商人趨之若鶩是自然的。”

“沒錯,而且日後為了搶占壟斷的權力,定會官商勾結,滋生腐敗。”爾嵐點頭道。

李雲錫頓了頓。他沒想到爾嵐會接這句。

夏侯澹奇道:“開中法不是李愛卿提的嗎?”

爾嵐道:“曆代之政,久皆有弊,世上沒有完美的政令。今時今日,開中法有利於民生,但等到它顯露弊端,就該有新的政令取而代之了。”

李雲錫道:“到那時,爾兄已位高權重了吧。”

爾嵐笑了笑。“不,到那時,我應當已不在朝堂了。”

李雲錫愣了一下。

爾嵐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落寞。“那時,位高權重者就該是像李兄這樣的人了。而那時的朝堂,也定能讓李兄這樣的人有一番作為。”

李雲錫不明白她為何蹦出這樣的話。

反倒是庾晚音聽明白了。爾嵐的女兒身不可能瞞天過海到永遠,總有一日會被政敵扣上罪名。

爾嵐並不知道夏侯澹這個皇帝早已知情。她入朝為官,恐怕隻是想在被揭穿之前多做些事。

庾晚音看了看麵帶病容的岑堇天,再想起孤身遠赴燕國的汪昭、被暗殺在湖中的杜杉,心下有些感慨。“此生得見諸位,當浮一大白。”

岑堇天道:“娘娘?”

庾晚音歎息道:“世道如長夜,誰人能振臂一呼就改換日月呢?但與諸位慘淡經營,即使折在半路,吾道不孤。”

這話原本是說給臣子聽的,話音落下,卻是夏侯澹深深瞧了她一眼。

李雲錫告退前,夏侯澹叫住了他。“冊籍你接著整理,不必告訴任何人,直接交給朕。”

李雲錫一震道:“陛下?”

夏侯澹點點頭,平淡道:“會有用得著的時候。”

李雲錫熱淚盈眶。

庾晚音目送他們離開,鬱悶道:“唉,就是因為有這些人,讓人覺得甩手走人的話,就挺卑劣似的。”

夏侯澹:“……”

有這句話,就代表她多少被阿白說動過,但權衡過後,還是被牽絆著留了下來。

夏侯澹安靜了一下,笑道:“看來我得謝謝這些臣子。”

“為什麽?”

“讓吾道不孤。”

他話裏的意思藏得太深,庾晚音隻當他在談工作,不以為意地伸了個懶腰。“好了,我該回去了……”

夏侯澹拉住她。“吃個飯再走?”

便在此時,安賢低頭走了進來。“陛下——”他一眼瞧見了庾晚音,怔了怔,遇到夏侯澹的目光,又慌忙垂下頭,“謝妃在外頭求見。”

夏侯澹最近明麵上冷落庾晚音,還要與謝永兒郎情妾意地演一演戲,因此不能不見。

於是庾晚音又回了地道。

她貓著腰向冷宮爬,一邊爬一邊感覺怪怪的,像是**還被原配發現,不得不遁走一般。

這想法立即惡心到了她。

夏侯澹是怎麽應付謝永兒的呢?跟自己應付端王一樣嗎?

庾晚音又想到己方最近這麽多小動作,也不知宮鬥達人謝永兒會不會發現了端倪,會不會去給端王打小報告。

她越想越煩躁,終於腳下一頓,在甬道裏艱難地掉了個頭,又原路爬了回去。

龍床底下的出口被地磚遮掩,要轉動機關才會露出。

庾晚音從洞底悄悄將地磚挪開一條縫,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

謝永兒正在漫聲閑聊。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今天的聲音好像比平時更甜膩,仿佛在捏著嗓子說話:“陛下,嚐嚐臣妾下廚做的小菜……”

庾晚音聽見碗筷碰撞聲,愣了愣,才發現已經到了晚膳的飯點了。

謝永兒一會兒布菜,一會兒勸酒。菜香與酒香飄入縫隙,庾晚音腹中傳出了悲鳴聲。

趴在這裏好沒意思。

這會兒冷宮中的侍女說不定也做好晚膳了……

她這樣想著,身體卻不受控製,依舊趴在原地。

不知為何,謝永兒一直在殷勤勸酒,不僅灌夏侯澹,還用力灌自己。

幾杯下肚,她麵若桃花,眼中波光粼粼,瞧著倒比平日多了幾分嫵媚之意,一隻手柔若無骨地貼上了夏侯澹的手腕,輕輕地摩挲。

夏侯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時候不早了,愛妃今日喝了酒,早些休息吧。”

謝永兒嬌笑出聲,又去搭他的肩。“陛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臣妾心中十分想念聖顏,就讓臣妾多看幾眼吧。”

夏侯澹的聲音透著虛情假意。“這麽說來,朕也許久沒見愛妃了。”

謝永兒咯咯輕笑,語聲漸低,隻偶爾傳出幾個露骨的字詞。

夏侯澹的聲音冷了下去:“愛妃,我已經說過,比起你的人,我更想得到你的心。”

謝永兒突然開始低低地啜泣。

謝永兒道:“陛下真是太好了,一直由著臣妾使小性子,臣妾……臣妾真不知如何喜歡你才好……”

床榻吱呀一聲。

庾晚音屏住呼吸。在她頭頂,謝永兒像條蛇一般從背後纏住夏侯澹,一隻手環過他的腰,朝著某處禁地伸去。

那隻手被扣住了。

謝永兒喝得半醉,隻當是調情,笑著想要掙脫。卻沒想到越是掙紮,腕上冰涼的五指扣得越緊。

“陛下,你弄痛臣妾了……啊!”謝永兒痛呼出聲。

她抽著涼氣僵住不動,隻覺得腕骨幾乎被捏碎了。

醉意一下子散去了大半,她疑惑道:“陛下?”

夏侯澹轉過身望著她。

看清他表情的那一刻,謝永兒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寒意。

一直以來,她知道夏侯澹的人設是暴君,但這男人麵對她的時候,卻始終表現得色令智昏,甚至還有點卑微——自己不願讓他碰,他就真的一直沒有碰,以至她逐漸淡忘了此人的凶名。

此時此刻,她卻猛然想起來了。

連帶著想起的還有宮中那不知真假的流言:皇帝多年以來對妃嬪如此凶殘,是因為在**上有難言之隱。

夏侯澹的語氣平靜無波,她卻莫名聽出了森森的殺意。“愛妃,你該回去了。”

謝永兒卻有必須留下的理由。

她咬咬牙,露出泫然的眼神。“陛下,你這是嫌棄臣妾了嗎?”

夏侯澹道:“是的。”

謝永兒:“……”

謝永兒的啜泣聲遠去了,黑暗地道裏的庾晚音陷入了沉思。

在她的印象中,原文裏謝永兒直到最後都對端王死心塌地。

難道最近夏侯澹對謝永兒做了什麽事嗎?

為什麽她突然之間變了心?

但聽她語氣,卻又透著一股做戲的成分……是端王派她來演戲的嗎?

庾晚音正在胡思亂想,頭頂傳來輕微的動靜。

她猛然間回過神來,轉身就撤。

結果沒爬出幾步,就聽見機關“喀啦啦”一陣轉動,背後有燭光投射過來。

夏侯澹盯著前方的屁股看了幾秒。“你怎麽在這兒?”

庾晚音:“……”

她隻覺得這輩子的老臉都丟在了這一刻,掩耳盜鈴般又往黑暗中爬了幾步。

庾晚音虛弱道:“飯後消食。”

夏侯澹沉默了一下,問:“爬地道消食?”

庾晚音已經自暴自棄。“對啊,有助於燃燒全身卡路裏。”

身後傳來夏侯澹低低的笑聲。很輕,笑了兩聲又止住了,回音卻在漆黑的甬道裏連綿不絕。庾晚音愣是從中聽出了一句潛台詞:你那點偷聽的小心思暴露了。

窘迫之下,她心中無端躥起一股邪火。

自己此刻像個真正的炮灰女——宮鬥文裏爭風吃醋、腦子還不好使的那種。

夏侯澹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人走了,你出來吧。”庾晚音卻總覺得那語聲裏還帶著笑。

“算了,”她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人多眼雜,被瞧見了不好辦,我還是走吧。”

“我不放人進來。”

“還是不安全,安賢不就撞見我了嗎?你快回去吧,萬一被他發現了地道呢。”庾晚音繼續往前爬。

身後投來的燭光微弱地搖曳,拖著她的影子蜿蜒向黑暗。夏侯澹沒跟過來,也沒再出聲。她拐了個彎,光線也消失了。

庾晚音直到回到冷宮,晚膳吃到一半,才回過味來。

夏侯澹剛打發走謝永兒就下地道了——他原本是想過來找自己的。

她手中的筷子一頓,羞恥感頓時散了大半,有幾分心軟,但這個時候再大費周章地爬回去也太奇怪了,要知道反複無常是戀愛腦的最顯著表現。

自己最近真的有點飄了。這腦子一共就那麽點容量,要是還胡亂占用CPU(中央處理器),不出三天就被搞死了。

庾晚音在深刻的反思中獨自過了個夜。

第二天,夏侯澹沒出現。

暗衛倒是冒出來了幾次,一車一車地往她的院子裏倒土——他們在兢兢業業地拓寬地道,現在裏頭已經有半段可以供人直立行走了。

庾晚音圍觀了一會兒施工現場,給暗衛送了幾片瓜。

暗衛道:“多謝娘娘。”

庾晚音狀似不經意地問:“陛下今日在忙嗎?”

“今日早朝上好像吵成了一片,許是有什麽急事在等陛下處理。”

庾晚音一愣。“為何吵成一片?”

“屬下不知。”

算算日子,難道是燕國傳來消息了?

庾晚音坐立不安,等到日落,夏侯澹依舊不見蹤影。

被絆住了嗎?總不會在鬧別扭吧……庾晚音又回憶了一遍昨晚的對話,有一絲心虛。

眼見著飯點都過了,她終於坐不住了,爬下地道看了看。

暗衛已經離開了,夜裏施工動靜太大,會被人發現。

空曠的甬道闃然無聲。庾晚音舉著燈走到半路,腰越彎越低,最後又隻能爬行。

她腳下有些遲疑。

不知道另一頭有沒有什麽突**況。如果自己這一冒頭,又被宮人撞見了呢?

她進冷宮原本就是為了做戲做全套,做出與夏侯澹決裂的假象,以便取信於端王。萬一暴露了這個地道的存在,那就前功盡棄了。

正在躊躇間,黑暗盡頭傳來聲響,有個小光點亮了起來。

庾晚音吹熄了手中的宮燈,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對方卻目力驚人。“晚音?快過來,澹兒病了。”

夏侯澹睡得很不安穩,鼻息急促,緊蹙著眉。

他的臉原本就蒼白,現在更是連雙唇都毫無血色,襯得眼下的青影越發濃重。

庾晚音一回想,他這兩次發病都在自己使性子之後。她有些疑心這頭疼與情緒有關聯,又覺得昨夜那點事,應當不至於。

北舟憂慮道:“回來就倒下了,還沒吃飯呢。”

庾晚音悄聲問:“我聽說早朝上吵起來了?”

北舟道:“燕國送來文書,說是陛下千秋節將至,燕王紮欏瓦罕願派出使臣團來為陛下賀歲。”

庾晚音心跳猛然加快。

聽起來,汪昭好像成功了。

他不僅說服了燕王和談,而且還設法讓燕國主動提出此事,自己完全隱身於暗處。消息傳入大夏,沒人知道其中有夏侯澹的手筆。

“那是誰與誰吵呢?”

北舟煩躁地皺皺眉,顯然對這些黨派傾軋不感興趣。“澹兒提了兩句,好像是端王支持和談,因為兩國不打仗了,他的兵力就不用被牽製在西北,有更多籌碼對付太後。那端王支持的,太後肯定不支持。今兒一整天,禦書房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太後的人來勸陛下?”

“端王的人也來。都想把他當蠢貨使喚。他還得裝成蠢貨的樣子一個個應付……”

庾晚音歎了口氣。

是她自我意識過剩了,夏侯澹這明顯是被工作拖垮了。

北舟端了碗粥過來,對著人事不省的夏侯澹發愁。庾晚音從他手裏接過碗。“北叔去休息吧,我來。”

北舟拍拍她的肩,走了。

庾晚音坐在床沿看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幾乎沒見過這人睡著的樣子。每次她入睡的時候,夏侯澹都還醒著;等她醒來,他已經去上早朝了。

他的睡相一直這麽……痛苦嗎?

庾晚音輕輕拍一拍他。“澹總,吃點東西再睡吧。”

夏侯澹沒反應。

“澹總?陛下?”庾晚音湊得近了些,做了個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動作,她的掌心貼上了夏侯澹的臉。

下一個瞬間,緊閉的雙眼張開了。

庾晚音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將手撤了回去,像食草動物憑著本能嗅到了危險。

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雙眼瞳裏黑氣翻滾,底色是混沌的,其中沒有任何情緒留存,除了一股瘋勁兒。

漆黑的眼珠轉了轉,殺氣騰騰地瞥向庾晚音。

庾晚音大氣都不敢出。

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刹那,那雙眼睛對上了焦,茫然地眨了眨,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幾分清明。

夏侯澹卸了力道,那隻手仍舊鬆鬆地掛在她的腕上,啞聲問:“我睡了多久?”

“……沒有很久。起來吃點東西?”

夏侯澹無力地動了動。庾晚音猶豫了一下,彎腰去扶他。

夏侯澹忽然浮起一絲笑意。“你自己吃了嗎?”

庾晚音的心跳還沒恢複正常。她低頭舀了一勺粥遞過去,夏侯澹眼望著她,張口接住了。

庾晚音道:“不用管我,我回頭再吃。你……”

“嗯?”

庾晚音想問:你不想被我碰到嗎?

這人清醒的時候,似乎挺喜歡與自己親近,占自己的枕頭,讓自己幫他按太陽穴。然而剛才那條件反射般的反應,讓她忽然想起了昨夜他對謝永兒說的話。

他不僅僅是在排斥謝永兒吧?一個演員出身的人,怎麽會對肢體接觸那麽排斥呢?

有那麽一刻,眼前之人似乎無限接近書中暴君的形象,但暴君也不是天生的暴君,而是被偏頭痛逐步逼瘋的。

……偏頭痛。

但這注定不會是個愉快的話題。對方還病著,她最終隻是溫聲說:“你今天辛苦了。”

夏侯澹病懨懨地喝著粥,隨口道:“還行吧,除了演戲我也沒做什麽。哦,對了,”他笑了一下,“我還讓楊鐸捷拉著欽天監的老頭子出去夜觀天象,寫了道奏疏。”

當初那批學子中,楊鐸捷與李雲錫才學相當,脾氣也相投,都是火暴脾氣的刺兒頭。但夏侯澹讀過他倆的文章,發覺他有一點遠勝李雲錫,就是辯才。

李雲錫這直腸子隻會有啥說啥,直抒胸臆,楊鐸捷卻能旁征博引,舌燦蓮花,豪引天上地下無數例證來說服你。隻要是他認定的事,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所以他被派去了欽天監。

楊鐸捷當時對這個安排很是不服氣。他入朝是為了參政做事,不是為了編什麽鬼曆法。

夏侯澹用一句話說服了他:“我等現在勢單力薄,隻好借力於鬼神啊。”

“事實證明他確實能寫,什麽木星與土合,什麽西北歲星赤而有角,總之就是一句話,該和談了,再打下去要慘敗。非常唬人,連太後黨裏都有人被嚇住了。”

庾晚音笑了。“聽起來很順利嘛,接下來隻要坐等使臣團就行了。”

夏侯澹道:“……沒那麽簡單。”

他在枕邊摸索了一下,遞給庾晚音一封信。“汪昭寄來的,跟燕國的來書前後腳到達,內容有些蹊蹺。”

汪昭的字跡密集而潦草,似乎是匆忙寫就。

他進入燕國之後調查了一番,情勢與傳聞中差不多,燕王紮欏瓦罕和他的侄子圖爾關係緊張,誰也不服誰。圖爾年輕力壯,更得人心;獨眼的燕王不甘讓權,跟旁邊羌國的女王打得火熱。羌國雖然弱小,但善於用毒,耍起陰的來,讓隻會用蠻力的燕人很是頭痛,燕王便借此鞏固自己的地位。

先前大夏一舉將他們打退三百裏,逐出了玉門關,燕王逐漸上了年紀,這一戰敗,便覺力不從心,開始退而求和。反倒是圖爾野心勃勃,是不折不扣的主戰派。

夏侯澹並沒有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和談上,先前給汪昭的指示是:如果不能促成和談,就攪亂一池渾水,設法挑起燕國內亂。這樣等到旱年,燕國自顧不暇,就沒有餘力來大夏趁火打劫了。

結果卻比他預料的更為理想,燕王竟然同意了出使。但汪昭卻覺得莫名不安。

他在信中指出,燕王與圖爾的矛盾已經白熱化到了一山難容二虎的程度。但是這一次出使,圖爾竟然沒有大張旗鼓地提出反對。以此人凶悍的脾性,此時保持安靜很是反常。

他此番隨燕國使臣團一道出發,擔心半路會遭遇堵截,所以先行來信提醒,讓夏侯澹注意接應。

夏侯澹道:“你怎麽看?”

庾晚音搖搖頭。“這劇情已經不在劇本裏了,我給不出什麽主意。”

“沒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庾晚音籲了口氣。脫離了原作劇本之後,她心中空****的了無憑依,總覺得會有事發生。但走到這一步,各人憑真本事鬥智鬥勇,她又能發揮多大價值呢?

“別聊了,澹兒你今天不許再用腦子了。”北舟用木盤端來幾樣小菜,又遞給夏侯澹一杯溫水。庾晚音被他趕去一邊吃飯,餘光看見夏侯澹服下了兩枚藥丸。

她詫異地問:“阿白這麽快就找到藥了?有用嗎?”連病理都沒查出來,怎麽治療?

夏侯澹頓了頓,含混道:“沒什麽用,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別亂吃啊,萬一惡化了……”

北舟道:“沒事,我驗過的。”

已經惡化了,夏侯澹想。

其實不管他吃不吃藥、吃什麽藥,都不影響這頭疼逐年加重。從偶爾的、微微讓人心煩的鈍痛,一點點地演變成了持之以恒鑿釘入腦的酷刑。

大多數時候,他都麵不改色地忍耐著。

但總有忍耐不住的時候。幸好他的人設是個暴君,突然發個脾氣摔個碗,誰也不會覺得詫異。

後來,那樣的時刻越來越多。

再後來……他也漸漸分不清自己還是不是在演了。

直到那一天。

謝永兒鍥而不舍,又努力地勾引了夏侯澹幾次,都沒有成功。

她打扮得一天比一天妖嬈,神情卻一天比一天萎靡。

轉眼又到了本月初一,眾妃嬪去給太後請安時,一個個低眉順眼不敢抬頭——都知道太後最近心情不佳,誰也不願觸這個黴頭。

結果太後一看這如喪考妣的氣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幹不過端王,阻止不了燕人出使和談。

欽天監的奏疏剛寫出來,她就收到了信兒,當即將那群老頭子召來,威逼利誘了一番,想將這道奏疏壓下去。

老頭子唯唯諾諾地去了,結果翌日早朝,那奏疏被一字未改地宣讀了出來。

她勃然大怒,這回直接召了夏侯澹,罵他目光短淺與虎謀皮,還不仁不孝,竟忤逆她的意思,屈服於端王。

夏侯澹詫異道:“所以母後的意思是,為了不讓端王如願,應當再起戰事,將中軍活活拖死?”

太後柳眉倒豎:“皇帝真是長本事了啊!”

夏侯澹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多謝母後誇獎。”

太後恨得咬碎了銀牙。

她甚至開始想念庾晚音了。庾晚音獨得聖寵那會兒,是個多麽好用的軟肋啊,她隻要拿那小姑娘稍做威脅,夏侯澹便言聽計從了。

現在庾晚音入了冷宮,她還能找誰?

太後眯了眯眼,輕聲道:“那個謝妃最近很是招搖,太過惹眼,哀家倒想管教管教。”

夏侯澹:“?”

夏侯澹道:“請便。”

太後一想起這事,蔻丹指甲就在掌心掐出了印子。

她瞥了謝永兒一眼,橫挑鼻子豎挑眼:“謝妃見到哀家,怎麽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

謝永兒一個激靈,慌忙道:“母後息怒,永兒……永兒適才身體有些不舒服。”

太後道:“哦?哪兒不舒服,說來聽聽。”

謝永兒囁嚅了幾個字。

太後還沒聽清,她卻忽然麵色一變,猛然起身衝到一邊,彎腰“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太後眉峰一動,隱隱露出詫異之色。

謝永兒把所有能吐的都吐了,還在幹嘔連連,半天止不住,隻能眼泛淚光,用跪地的動作討饒。

太後看得傷眼,皺著眉頭揮揮手。“扶她下去休息。”

等到眾妃都告退了,太後仍在原地端坐不動,慢條斯理地拈起果盤中的龍眼吃了。

她輕聲問:“當初不是送了避子湯嗎?”

後宮裏沒有秘密可言,謝永兒早上吐了那一場,到晌午時已經盡人皆知。入夜之後,連冷宮中的庾晚音都聽說了——還是夏侯澹給她八卦的。

庾晚音眼皮一跳。“你知道這通常意味著什麽嗎?”

“懷孕?”夏侯澹搖搖頭,“現在都這麽傳,但我沒碰過她啊。”

庾晚音表情複雜。

夏侯澹反應了過來:“……啊。”

庾晚音拍了拍他。

“所以她最近見到我就跟餓虎撲食似的,原來是為了讓我‘喜當爹’?”

這用詞成功地戳到了庾晚音的笑點。她忍了又忍,同情道:“八成是這樣了。”

夏侯澹困惑道:“可她喝過避子湯了,當著我的麵喝的,一大杯。”

“那杯茶裏除了避子藥,還有迷魂藥,或許藥性衝突,抵消了一部分。而且謝永兒是天選之女,天賦異稟的,在原作裏頂著太後和各方宮鬥勢力的壓迫,也頑強地懷了孕——順便一提,孩子也不是你的。”

“是誰的?”

庾晚音又拍了拍他。

夏侯澹無語。“端王居然如此魯莽,我真是高看了他。”

“喝過避子湯了嘛,雙方都覺得很安全。他或許還想著即使真有了孩子,也可以蒙混過關,畢竟誰能想到你居然……守身如玉,碰都不讓碰呢。”

回想起夏侯澹驚醒時那一臉“吾好夢中殺人”的樣子,庾晚音笑容裏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揶揄。但再想起他對謝永兒敬謝不敏,便又有一絲竊喜。

她是現代社會成年人,長得不差,穿來前也是處過對象的。而夏侯澹以前既然是演員,在那種狂蜂浪蝶特別多的行業,一直單身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她不介意前任這種存在。但有過前任是一回事,穿成皇帝後順水推舟地坐擁後宮,那是另一回事。

前者還在感情範疇,後者就差不多在道德層麵了。

以前她沒有淪為戀愛腦,也就沒有特別留意。現在她降級了。她唾棄自己。

夏侯澹淡淡道:“我又不喜歡她。”

“看不出來,你還挺正人君子的,實在是這吃人的皇宮中的一股清流。”庾晚音半開玩笑地誇獎道,卻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回音。

她意外地抬頭望去,恰好捕捉到夏侯澹垂下眼簾的動作。他似乎延遲了半拍,才微笑道:“多謝誇獎,我也這麽覺得。”

庾晚音愣了愣。

夏侯澹在她麵前,似乎很少露出如此虛假的笑意。

各方博弈了大半個月,太後或許是不想落下一個不顧大局的名聲,最終鬆口,同意了放燕國使臣入朝賀歲。

千秋節是皇帝的壽辰,按理應是舉國同慶的大事。但上回在國庫門前鬧了那麽一場之後,夏侯澹便順勢提出儉政節用,今年為太後修陵寢耗資巨大,自己的千秋宴便一切從簡。

消息傳入民間,加上今年的幾道政令,夏侯澹的名聲大有改善——至於被他順帶暗損了一把的太後如何反應,就不為人知了。

但無論如何從簡,祝壽的酒宴還是免不了的。今年除了群臣之外,還安排了周邊幾個小國的使臣來朝獻禮。

禮部忙得熱火朝天,連帶著欽天監也多出許多活計。

楊鐸捷焦頭爛額。

他作為剛進欽天監的底層文員,順理成章地被安排了最累的活——每天兩頭奔波,與禮部對接,敲定各種良辰吉時、器物方位和儀式順序。

最讓他不滿的是,這工作不創造任何實際價值,全是麵子工程。

楊鐸捷和李雲錫一樣,講求實幹,對這些流於形式的繁文縟節非常鄙夷。他一邊巧舌如簧,為一個開飯時間找出八種說法,一邊心中苦不堪言,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入朝是否值得。

就在這種情況下,夏侯澹還在小組會議上下令:“楊愛卿爭取一下,禮部安排接待燕國使臣的流程時,你也盡量參與。”

楊鐸捷徹底尥蹶子了。

他尥蹶子的方式比李雲錫藝術得多。“陛下,這燕國如果來者不善,咱們再如何精心接待,恐怕也不能使他們回心轉意啊。”

夏侯澹麵無表情地將一封信放到桌上。“汪昭在使臣團出發不久前寄出的,前幾日才收到。”

眾人閱後大驚。

汪昭表示自己臨時改變行程,不再與使臣團一道回大夏。原因是燕王熱情好客,一再挽留,請他多留些時日,共敘兩國情誼。

爾嵐道:“汪兄他……”

夏侯澹道:“沒有別的消息了。”

君臣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無人說話。

任何有腦子的人都能感覺到其中的蹊蹺。

楊鐸捷掙紮道:“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燕國竟然不把汪兄送回,該不會已經……”

夏侯澹卻很淡定。“原本也沒指望他們安好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這邊也不是全無準備。所以你必須參與接待他們,到時才好便宜行事。”

太後身旁的大宮女密切觀察了謝永兒一陣子,複命道:“謝妃一切如常,並未再在人前嘔吐。但她很是警覺,奴婢幾次設法送去滑胎藥,或許是氣味不對,都被她直接倒掉了。”

太後冷哼一聲。

大宮女連忙跪地道:“當初那杯避子湯,是奴婢親自送過去的,據說謝永兒喝下之後反應還很大。既然喝了,理應沒有差池。其實謝妃也未必是受孕……”

“哦?”

太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嗤笑了一聲:“沒用的東西。”

大宮女陪著一起笑,跪行過去為她剝起了龍眼。“唉,陛下被那個行刺的美人嚇破了膽,想是從那之後就……嗬嗬,有些艱難。”

太後拈起圓潤的果肉。“你懂什麽?他知道自己隻是個傀儡。他不聽話,所以哀家想要更小更聽話的傀儡。有了小太子,他就失去了價值。”

大宮女訝然道:“主子是說,陛下從一開始就是演的?”

太後冷冷道:“演又如何,不演又如何,還不是要聽憑哀家擺布?哼,當了這麽多年棄子,臨了卻以為自己翅膀終於硬了,敢與哀家對著幹?”

她一口咬破龍眼,汁水四濺。“和談,哀家讓你談出個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