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體統.上第一章 社畜[1]穿書

在這個全員惡人的故事裏,她想殺出一條血路,就得當最大的那個惡人,先幫助暴君幹死端王,然後再幹死暴君,直接當女帝。

王翠花是個職場社畜,人如其名,土味中透著一絲幽默。入職兩年,飽受上司和甲方刁難,縱然有滿腔抱負也被磨平了棱角。

更何況,她原本也沒什麽抱負。她的人生信條是得過且過,唯一的愛好是看網文——與其說是愛好,不如說是條件所迫,畢竟上下班坐地鐵的時間太長,沒別的法子打發時間。

兩年下來,王翠花閱文無數,基本看上三行就能預判接下來的套路。

今天下班路上,她就點進了一篇無腦穿書文。

文名叫《穿書之惡魔寵妃》,聽名字就是垃圾。王翠花之所以看得下去,是因為這篇文的開頭跟她本人此刻的處境幾乎一模一樣:

馬春春是個平平無奇的社畜,這天在下班路上,她點進了一篇無腦宮鬥文……

這是在寫我自己嗎?王翠花略微提起了一點興趣,接著往下讀。

馬春春意外穿進了宮鬥文《東風夜放花千樹》裏,成了故事中的炮灰女。

這炮灰女的人生是個悲劇,身不由己被選秀進宮,又身不由己被卷入宮鬥,掌管她生殺大權的皇帝還是個蠻不講理的暴君。炮灰女為了自保,與人抱團迫害女主,最後慘死於宮鬥之中。

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卻心機深沉,一麵對暴君虛與委蛇,一麵與某王爺暗通款曲,最後還幫著王爺暗殺了暴君,你登基來我封後,走向了人生巔峰。

馬春春穿成了炮灰女,立即展開了逆襲事業,幾番算計,搶在女主前麵吸引了王爺的注意力,成功搶奪了屬於女主的路線,在逼死暴君的同時還將女主賜死陪葬,終於當了千古一後。

王翠花讀到此處,興味索然。她看文太多,同樣的逆襲套路已經看過至少十八遍。

她正想退出來換一本無腦爽文接著打發時間,隻聽耳邊轟然一響,視野被白光淹沒。

天旋地轉間王翠花穿進了手機,一頭紮進了自己嗤之以鼻的穿書文裏。

王翠花醒來後十分冷靜,第一反應是找鏡子,確認自己穿成了誰。

《穿書之惡魔寵妃》原文沒有插圖,但外貌描寫還算詳盡。炮灰女走的是寡淡小白花路線,被馬春春接管之後才靠一手化妝術驚豔世人。

王翠花望見鏡中那明顯未施粉黛、得天獨厚的豔麗臉蛋,瞬間陷入了絕望。

想來也該知道,炮灰女已經被別人占了,不會再留給她。而她呢,穿成了那個注定要被炮灰女迫害而死的原女主——庾晚音。

庾晚音一陣焦慮。

這篇文她看得一目十行,隻記得人物大致的命運軌跡。

看自己現在的打扮,應該是剛剛入宮為嬪。

炮灰女與她同時進宮,此時已經被穿,很快就會遇到真命天子——出身低微卻文韜武略的端王。他倆即將花前月下十萬字,然後情天恨海兩百章,最後運籌帷幄取暴君而代之。

暴君死後,庾晚音被賜了三尺白綾,從哭求到下葬一共隻用了三百字。

庾晚音心知肚明,炮灰女隻是名義上的炮灰女,在《穿書之惡魔寵妃》的世界觀裏,她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而自己隻是她天選之路上的絆腳石,根本沒有一搏之力。

自己想要活下去,最佳選擇還是搶在炮灰女之前去找真命天子端王。

但她憑直覺知道這不可行。

首先,炮灰女是個惡人。

文名叫“惡魔寵妃”,炮灰女的人設就是睚眥必報、心狠手辣,她一反傳統的真善美路線,憑著層出不窮的手段笑到了最後。

現在炮灰女和女主都被穿了,兩個穿書的拿了同樣的劇本,在搶奪同一條生存主線,說不定要為了端王互使陰招,殺得天昏地暗、九死一生。

其次,端王也是個惡人。

雖然原文裏對他的描寫是多謀善斷、膽識過人,但是視角決定立場,在如今的庾晚音看來,他就是個城府頗深的大反派。兩個穿越者在他麵前殺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看在眼中,不可能不起疑。

自己就算最後滅了炮灰女,助他上了位,也會被他兔死狗烹、卸磨殺驢。

經過簡單的計算,庾晚音得出結論:自己隻能另辟蹊徑。

在這個全員惡人的故事裏,她想殺出一條血路,就得當最大的那個惡人,先幫助暴君幹死端王,然後再幹死暴君,直接當女帝。

庾晚音思量的當口,一個俏生生的丫鬟走了進來,蒼白著一張小臉對她說出標準台詞:“小姐,奴婢為你梳妝,今夜你可要好好服侍陛下,萬不可大意……”

“今夜?”庾晚音吃了一驚,明白過來。

她穿來的時機正巧,今夜輪到她侍寢。

瞧著這小丫鬟欲言又止、想勸又不敢的表情,便知道原主對此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按照原文劇情,她會因為心係端王而對暴君百般推拒,最後實在推托不過,還在**落下了一滴絕美梨花淚。

暴君見狀笑了笑,一腳把她踹進了冷宮。

端王進宮時原本會在冷宮偶遇她,卻在門前被炮灰女勾搭走了。失去與真命天子兩情相悅的機會,她將從此淪為與炮灰女爭風吃醋、暗中使絆子的跳梁小醜,命運就此滑向深淵。

庾晚音想要翻盤,今晚就是最後的機會。她一定要打動暴君,跟他達成戰略合作,將端王和炮灰女摁死再說。

庾晚音對此誌在必得。

炮灰女能憑化妝技術改頭換麵,她堂堂女主為什麽非要素麵朝天?大家都是社畜,誰還不會拍兩句馬屁哄哄甲方了?庾晚音早看明白了,這種文裏的皇帝扮演的就是甲方的角色,要你陽光還要你風情不搖晃,看你癡狂還看你風趣又端莊。

她在公司被甲方摧殘了兩年,早已經驗豐富,不信哄不好這個傳說中的暴君。

庾晚音笑道:“那個誰……”她回憶了一下,“小眉啊,你幫我梳個發型就好,剩下的我自己來。”

她研究了一陣子麵前的古代化妝品,傅粉描眉,抹了唇脂,貼了花鈿,將原本就美豔無雙的一張臉修飾得宛如剛化形的狐狸精,在丫鬟震驚的注視下換好了裝束。

“如何?”

小眉越發欲言又止。“小姐啊,這打扮會不會太過張揚?”

“問題不大。”庾晚音胸有成竹,因為在原文裏,暴君就吃這一套,炮灰女走上妖豔路線後還頗得了幾分聖寵。而以女主的顏值基數,這一亮相的殺傷力隻會呈幾何級數增長。

既然橫豎躲不過,不如化被動為主動,以出征的心態笑對人生。

庾晚音一路沐浴在太監、宮女的注目禮中,被送去了帝王寢殿。

這一腳邁入殿中,隻覺得氣溫都驟降了兩攝氏度。

室內寂然無聲,透著一股死氣。暴君長期患有偏頭痛,正躺在**讓人按著太陽穴,大半身形被床幔遮擋,從庾晚音的角度,隻能看見從床沿垂落的一隻蒼白的手。

負責按摩的醫女戰戰兢兢,就怕哪下按得不合他的意,直接被拖出去埋了。

引路太監道:“陛下,庾嬪來了。”

庾晚音風情萬種地往床前一跪。

她能感覺到有兩道視線落在自己頭頂,然而等了半天,隻聽見床幔中傳出一句:“滾吧。”

語氣冷淡中透著疲憊。

庾晚音震驚抬頭,原文裏絕對沒有這一出!

暴君的侍衛也很暴躁,一聽這話,雖然不知她何處招惹了暴君,仍舊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她,便要將人往外拖。

庾晚音:“???”

庾晚音還沒想好怎麽為命運搏鬥一下,侍衛的動作又停住了。

床幔中的聲音帶了一絲煩躁:“她不留下侍寢就得死嗎?”

侍衛:“?”

侍衛不解其意,總之跪地謝罪肯定沒錯。“陛下饒命。”

暴君好像更不耐煩了,庾晚音隻看見那蒼白的手隨便揮了揮,所有宮人魚貫退出,偌大的殿中頓時隻剩下她一個。

庾晚音跪了半天,見暴君沒有開口的意思,大著膽子伸手挑開了床幔。

當朝皇帝夏侯澹,姿容絕世。

庾晚音看文的時候就在內心吐槽,原文作者肯定是個顏控,不僅將男主角端王的臉龐形容得天上有地上無,就連身為反派的皇帝都貌美得毫無必要。

此時近距離一看真人,衝擊力更大。

眉眼如墨,唇紅似血,長得沒有一絲正派氣息,陰沉沉的戾氣纏繞在眉目之間,像千年高僧都超度不了的妖孽。

庾晚音頂著個狐狸精妝容,跟他一打照麵,就深刻地理解了“小巫見大巫”的字麵意思。

對方大約沒想到她會湊過來,皺眉看著她,仍舊沒說話。

庾晚音被他的氣勢所懾,準備好的台詞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兩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對,僵持半晌,夏侯澹薄唇一張,終於開口:“那個誰……”

庾晚音:“???”

庾晚音提醒道:“庾嬪。”

當朝暴君從善如流道:“庾嬪啊,你自己打個地鋪湊合一晚吧。”

說完原地翻了個身,就想入睡。

庾晚音整個人都蒙了。

她僵在原地,回憶著見麵以來這皇帝的一言一行,仔細琢磨著那一絲詭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終於忍不住試探道:“……陛下?”

當朝暴君再度不耐煩地扭過頭來。“還有什麽事?”

庾晚音夢遊般地問:“How are you?”

夏侯澹沉默良久,眼眶一紅。“I'm fine, and you?”

十分鍾後,原文裏的兩大反派相對而坐,開始互通有無。

夏侯澹道:“我兩個小時之前剛剛穿進來。那會兒我正躺在遊輪上,曬著太陽喝著香檳玩手機,手機裏跳出一個弱智彈窗,給我推了這篇文……我眼睛一閉一睜就成這樣了。”

庾晚音道:“兩個小時之前?曬太陽?那會兒我正在下班路上,天都黑了,難道你在大洋彼岸嗎?”

夏侯澹點頭:“度假來著。”

庾晚音無語了。“你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霸道總裁吧?”

夏侯澹道:“霸不霸道我不知道,但我確實是個總裁,日子過得挺滋潤的。”他說到此處又是一捶膝蓋,“可惡啊!怎麽就到了這麽個洗澡都沒浴霸的地方,還頂著顆腦瘤等死!”

他頂著那張蛇蠍美人臉,兩片殷紅的薄唇上下翻飛,場麵異常迷幻。

庾晚音強迫自己接受這個設定。“……你先冷靜,你偏頭痛或許不是因為腦瘤,畢竟如果是腫瘤壓迫神經的話,應該還有別的臨床症狀。”

“真的嗎?你確定?”

“不確定啊,我瞎猜的。往好的方麵想,萬一你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呢。”

夏侯澹:“?”

夏侯澹道:“你看過這篇文沒有?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麽境況?”

庾晚音道:“看是看了,但是看得一目十行,不是很仔細。簡單來說,你媽恨你,你哥端王也恨你。你的妃子恨你,你的臣子也恨你。按照原著安排,我也恨你。”

“我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庾晚音歎了口氣,道:“你媽並不是你親媽,沒有好好教育你。你又患有偏頭痛,從小性格偏執,殘暴嗜殺。現在朝中的忠臣已經被你殺的殺,流放的流放。你還出台了一堆垃圾政策,搞得民怨沸騰。按照原文發展,你將在接近結尾處被端王替天行道。”

夏侯澹道:“……我怎麽死的?”

庾晚音仔細想了想,說:“忘了,那會兒我已經看得十分疲憊,連跳了好幾頁。好像是被刺殺的,但具體是哪年哪月、誰來刺殺,我就真說不出來了。”

庾晚音開始相信麵前之人真的是個見過風浪的總裁了。因為他沉思良久,居然心平氣和地問:“那你呢?你這個角色,看臉似乎也不是好人。”

庾晚音承認:“是反派。按理說這種言情文女主,身邊都有一堆極品家人和背後捅刀的閨密。但由於我是個反派,所以沒有這麽詳細的設定。我好像是被家族送進宮來當棋子的,但我愛上了端王,於是處處給炮灰女使絆子,最後自然是輸得很慘。你死之後,我也給你陪葬了。”

夏侯澹道:“哦。”

他們對視一眼,在這一瞬間達成了共識:要想活下去,必須戰略合作、“狼狽為奸”了。

夏侯澹提出第一個方案:“我現在就把他們倆殺了。”

他終於說了一句與自己的臉不違和的台詞。

庾晚音搖搖頭:“八成不可行。你的權力已經被架空得差不多了,想殺端王沒那麽容易。而且他們兩個才是原作裏的天選之子,所有主線劇情都是為他們服務的。如果直接把他們殺了,等同於讓這本書腰斬。到時候我們還能不能活下去,就是未知數了。”

“所以你有什麽提案?”

“隻能先控製變量,一點一點地改變劇情,看看會引發什麽後果,再做打算……”

夏侯澹豎起一根手指。“慢著。在原作裏,我們這兩個角色並不是穿書的吧?既然我們來了,炮灰女還會被穿嗎?如果我們三個都是穿的,那端王呢,還是原主嗎?”

庾晚音道:“我有個主意,可以確認他們的身份。”

第二天,炮灰女謝永兒正在鏡前梳妝,小丫鬟突然小跑進來,興奮道:“小姐,聽說陛下要舉辦一場宮宴,所有妃嬪都可參加呢。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我近日學了兩個時興的發型……”

謝永兒笑道:“你的點子真多。”她看似柔順和善地任由丫鬟搗鼓自己的頭發,眼中卻閃過一絲暗光。

誰也不知道,所謂的“謝永兒”已經換了芯子,此時此刻,掌管她身體的是穿進書中的馬春春。

馬春春並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本名叫《穿書之惡魔寵妃》的穿書文,也不知道已經有人從更高處閱覽過自己的一生。對她來說,自己是在瀏覽一本名叫《東風夜放花千樹》的宮鬥文時穿進了這個世界,是全場唯一的真人,全知全能,掌握著所有紙片人的命運。

比如,女主庾晚音已經對端王夏侯泊芳心暗許,在昨夜因服侍皇帝不周而被打入冷宮。今天,端王會在冷宮門前與她再次邂逅,結下情緣。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搶在她之前,在半路上堵住端王,將原屬於她的劇情線據為己有。

想到此處,謝永兒狀似無意地轉頭問丫鬟:“晚音姐姐昨夜去侍寢,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可有消息傳出?”

丫鬟道:“聽說陛下昨夜龍心大悅,今早下了旨,將庾嬪封為了庾妃。”

謝永兒手一抖,一支釵子掉到了桌案上。

怎會如此?難道是自己的到來,讓原本的劇情線產生了偏差嗎?

但是沒關係,她可以穩住。隻要牢牢抓住主線劇情,她的前路就是一片光明。

謝永兒換了身不顯身份的便服,化上了引以為傲的精致妝容,憑著對《東風夜放花千樹》原文的記憶,在後宮兜兜轉轉,早早摸到了冷宮附近,在端王的必經之處守株待兔。

她知道再過不久,端王就會來此地,與宮中的線人暗通情報。

片刻之後,果然有腳步聲傳來。謝永兒回頭,隻見年輕的王爺緩步而來,一身白色蟒袍,頭戴金冠,腰係玉帶,清貴無匹。

他驟然在這冷宮附近遇到人,也絲毫不顯慌亂,隻是自稱迷路,帶著令人目眩的翩翩風度向她問路。

謝永兒含羞帶怯地回望過去,成功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豔。

她沒有表明身份,隻說:“我帶你去吧。”

他們並肩同行,相談甚歡。直到接近目的地時,她才退了一步,道:“再往前我就不方便去了,殿下慢行。”

端王一愣,問:“你是何人?”

她這才自陳身份:“臣妾乃是宮中嬪妾。”

端王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我還當你是女官……”

謝永兒看著他依依不舍的背影,嘴邊揚起了一絲笑意。

大局已定。

翌日,謝永兒還是不得不赴宮宴。

她隨著其餘妃嬪按照品級魚貫落座,悄悄抬頭,望見了傳說中的暴君。

夏侯澹一手撐在案上,懶洋洋地斜坐著,長發未綰,流瀉而下,豔色近妖。如果不知道此人皮囊之下殘暴的本性,恐怕隻看一眼便要被其蠱惑,摔得粉身碎骨。

令她驚訝的是,暴君身邊竟然有一道倩影緊緊與其挨著,斟酒添菜,小意服侍。

庾晚音封了妃,連裝備也升級了,石榴宮裙金步搖,春風得意的笑臉燦若煙霞。她本就生得嫵媚,再與夏侯澹湊到一處交頸貼耳,場麵堪稱失控,就跟盤絲洞開張了似的。

謝永兒有些詫異。看來自己的到來確實更改了劇情,這庾晚音竟然沒有惹怒暴君進冷宮,而是得了他的歡心,還封了妃。

當然,自己並不稀罕那短命的妃位,誰能笑到最後還未可知。

想到這裏,她越發低調,隻管低頭混在人群裏,並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然而事與願違,酒過三巡之後,她聽到庾晚音千嬌百媚地進言:“陛下,現在氣氛正好,不如讓眾位姐妹獻上歌舞,一展才藝啊。”

謝永兒知道這女主肯定提前準備了歌舞,想借機出風頭,心中不屑地冷笑。

偏偏那暴君不知被她灌了什麽迷魂湯,拍手稱讚道:“好主意,要是誰演得不好,便就地埋了吧。”

妃嬪們頓時篩糠似的抖成一片。

謝永兒冷眼看著堂上那對草菅人命的惡人,殊不知那對惡人正在用眼神交流。

夏侯澹:我演過頭了?

庾晚音:沒有,挺還原的。

妃嬪們為了保命紛紛獻藝,一時絲竹聲聲。

謝永兒是穿書來的,並沒有學過什麽古代歌舞。但她也不怵,胸有成竹地搬出個東西,寂寞如雪地往堂上一坐。

“陛下,這是臣妾閑來造出的一樣樂器,獻醜了。”

夏侯澹道:“嗯,這東西……”

是吉他。

夏侯澹在桌子底下猛掐自己的大腿,以免笑場。

夏侯澹繼續道:“……看著挺新鮮。”

謝永兒寂寞如雪地彈出了第一句。

庾晚音把頭埋得很低,努力控製表情。

是《卡農》。

夏侯澹道:“……好,好。”

庾晚音一低頭,恰好看見了他猛掐自己大腿的動作,頭頓時埋得更低了。

謝永兒彈著彈著,錯了一個音,但是仗著全場無人知曉原曲,麵無愧色,一臉坦然。

庾晚音也開始掐自己大腿。

謝永兒一曲結束,見庾晚音氣得麵容扭曲,不由得生出一絲快意。你是女主又如何?我照樣可憑著才學絕地翻盤。

夏侯澹道:“好,好。”

一曲彈罷,謝永兒回席了。

夏侯澹舉杯喝酒,借著酒杯遮掩低聲說:“是穿的。”

庾晚音點點頭回:“顯然。”

夏侯澹道:“而且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庾晚音道:“不不不,勸你不要小瞧她。”

恰有內侍稟報道:“端王來了。”

夏侯澹放下酒杯,陰惻惻地笑了一聲,笑得身周眾人又抖了抖,才道:“可算來了。”

端王夏侯泊上前行禮。夏侯澹懶洋洋地賜了座,問道:“皇兄此去戍邊,可還順利?傷勢已大好了?”

端王之前自請隨軍去戍邊,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還與幾個武將打成一片。他智勇雙全,早已聲名在外,邊境的百姓隻知有端王,竟不知朝中皇帝姓甚名誰。

但他麵對皇帝卻一派溫良和善,笑道:“臣無能,騎馬時滾了一跤。已無大礙。”

庾晚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剛才還頻頻笑場,此刻對著這麽個笑麵虎,終於切實感受到了鍘刀懸在頭頂的涼意。

這位大兄弟如果也是穿來的,那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夏侯泊陪著皇帝聊了幾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席間,與謝永兒對上了。

謝永兒心頭狂跳了一下,忽然聽見皇帝指著自己說:“這位謝嬪剛剛還在拿自創的樂器彈小曲兒,挺有趣的。”

夏侯泊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吉他上,眉頭微微一挑,並未露出其他表情。“哦?”

夏侯澹便吩咐她:“再彈一首給皇兄聽聽。”

謝永兒這回彈的是《愛的羅曼史》。

這首她應該很久沒練了,又沒個譜子,索性放飛自我,彈得相當天馬行空,時不時自創節拍。

夏侯泊垂眸聆聽,舉杯淺啜,似乎樂在其中。他既沒露出新奇的神色,也沒有任何笑場的跡象。

謝永兒纖纖玉指撥著弦,悄然抬眼朝他望去,眸中似是春水脈脈,近看才會發現閃爍的全是求生欲。她要牢牢抓住天選之子的心。

夏侯泊沒在看她。

他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庾晚音,神情若有所思。

謝永兒心裏“咯噔”一聲,又彈錯了一個音。

她這一彈錯,庾晚音的視線“唰”地射向了端王,目光炯炯,被夏侯澹拿手肘一推,才眨眨眼收斂了一下銳光。

夏侯泊驟然與這雙眼睛相對,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溫文爾雅地一笑。

一曲聽罷,他拊掌笑道:“果然仙音悅耳。”

庾晚音失望地收回視線。

身旁的夏侯澹動了動嘴角,低聲問:“再來一首?”

庾晚音道:“估計沒用,他要麽是沒穿,要麽就是不聽音樂。”

夏侯澹道:“你去做套廣播體操?”

庾晚音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敵友未明,怎麽能一上來就暴露身份?

夏侯澹也反應過來,不說話了。

夏侯泊將皇帝與這新晉寵妃的親密互動盡收眼底,小坐片刻後便溫聲請辭了。

宮宴結束,夏侯澹長歎一聲:“沒法判斷他穿沒穿啊。”

“我本來真心希望他已經被穿了。”庾晚音道,“因為原主跟你之間,可謂仇深似海。”

夏侯泊作為原文男主,走的是複仇路線。

他雖然先於夏侯澹出生,卻是身份低賤的宮女所出。那宮女隻是皇後侍女,被先帝看上承了雨露,母憑子貴封了個嬪。皇後表麵上與她姐妹相稱,卻在某次宮鬥被人抓住把柄後,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出去背了鍋。

宮女被杖斃時,夏侯泊已經記事,親眼看著母親慘死於麵前。

兩年後,皇後誕下太子夏侯澹。又過兩年,皇後病逝。

後來,皇帝冊封了新的皇後。那位年輕的繼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膝下無子,成了太子名義上的母親。她樂於在人前彰顯對太子的溺愛,方式通常是欺淩其他皇子。宮人看她臉色行事,更是變著法子折辱那些沒有靠山的小崽子。

夏侯澹開始念書時說了句“無聊”,夏侯泊便被叫去當了陪讀,那之後的每一天都在地獄裏苦苦掙紮——小太子總是在頭痛,而他頭痛的時候,身邊必須有人比他更痛。

夏侯泊成年後出宮分府的那一日,心中隻剩四個字:血債血償。

如果這位端王還是原主的話,他跟夏侯澹之間絕無講和的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會一步步地蠶食皇帝的勢力,直到將之踩在腳底,永世不能翻身。

庾晚音原本希望他被穿,但今日一見,這家夥如果是穿來的,那就更可怕了。

畢竟,《愛的羅曼史》奏於耳邊而不動聲色,那絕佳的演技,那從容的氣度,尤其是那雙深沉的眸子,非野心之輩不能擁有。看來是打算來此一展身手,將成王之路進行到底了。

無論是哪種情況,情勢都相當危急。

不過,或許是錯覺,她總覺得這位天選之子今天多看了自己幾眼。

難不成自己已經露出馬腳了?

入夜後,安賢伺候著夏侯澹更衣,照例問了一聲:“陛下今日可要召人侍寢?”

便聽皇帝隨口說道:“庾妃。”

安賢心下頗為震驚,連續三晚了。

他作為服侍帝王多年的老太監,太清楚夏侯澹的心性了。這些年來,從這座宮裏拖出去的死屍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安賢能在此安然無恙地活到今日,已是燒了高香。

皇帝性情暴戾無常,又患有頭痛之疾,枕畔根本容不下旁人。偶有不幸被翻牌的妃嬪,通常都沒什麽好下場,一個伺候不周就要受罰。至於受罰的形式,那得看他當時的心情。

萬萬沒想到,突然有個庾晚音橫空出世,莫名其妙就得了聖寵。

這庾妃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安賢腦中千頭萬緒,一時沉默,陡然間感到有冰涼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

夏侯澹望向他的目光就像在打量牲口,語氣卻低柔到令人汗毛倒豎。

“有問題嗎?”

安賢打了個寒戰。“奴婢這就去請。”

安賢沒有派人通傳,而是紆尊降貴親自前去接人,甚至笑吟吟地奉上了一盒雕工極精的首飾。

“庾妃娘娘如此容貌,戴上這些,陛下肯定喜歡。”

庾晚音依稀記得原作裏的這個老太監,人設就是根牆頭草,曲意逢迎,欺軟怕硬。文中謝永兒上位之後,這家夥也搞了這麽一出示好。但謝永兒還記著他當初羞辱自己的仇,反手就摔碎了首飾,找個由頭將他送進了大牢。

庾晚音接過那盒首飾,商業假笑道:“多謝公公。”

安賢笑眯眯地搓了搓手,道:“娘娘若還缺點什麽,盡管吩咐。”

庾晚音想了想問:“有火鍋嗎?”

安賢:“?”

注釋:

[1]社畜,日語中形容上班族的貶義詞,指被公司當作牲畜一樣壓榨的員工。現多用於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