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謝意馨他們的馬車駛離殷家一大段距離的時候,三聲雷炮響,從殷家的方向傳來,他們似乎還聽見了一道洪亮整齊的痛哭聲。

謝意馨君南夕對視了一眼,殷憲珂去了?

而前方馬車內,一直閉目養神的謝老爺子猛地睜開眼,死了?眼中竟然平靜得很,沒有太多的興奮。

然後他閉上眼,淡淡地說了句,“去了也好。”

次日,傳來了殷泰淵在獄中身亡的以及被流放的殷家族人已被押解出了京城地界的消息。

半月後更是傳來殷家一眾遇上狼群,所有人屍首異處的消息。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賀冬來匯報前一個消息的時候,謝意馨正在教小十一寫字,聞言手一頓。她祖父真是厲害,一出手,便一舉定乾坤,讓殷家沒了翻身的可能。

原本君南夕也坐在一旁處理公務的,這會也擱下了筆,走了過來,“明天要不要回娘家看看?”

謝意馨明白其實君南夕也有點好奇昨天的事的真相,不過她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還是不要了。”有些事情隻可意會,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殷家倒台,正是他們該低調的時候。他們一回去,娘家肯定又是烹牛宰羊的招待他們夫妻倆人,落在別人眼中,指不定會被編排成什麽樣呢。況且昨晚他們才見過,也不是很想念。

君南夕不是那種好奇心重的人,剛才之所有會提出這個提議,不過是因為謝意馨的關係罷了。謝持禮是她的祖父,連帶著被他愛屋及屋地關心了一下。後來謝意馨說不要回去,他也僅是點頭明白此事到此為止。

時光荏苒,轉眼就到了九月中旬,謝意馨讓人種在京郊的棉花已經可以收獲了。謝家那邊派人來報的時候,謝意馨見君南夕露出感興趣的眼神,而小十一也是仰著小臉蛋滿臉向往地看著她時,想了想最近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得坐鎮府中,便和君南夕商量去那住一段時間也不錯。

君南夕沒多想,就答應了。

次日,他們就到了京郊。

略作休整之後,他們就到了謝氏族人的居住地。

前段時間翼州地動時,搬遷至京城的人知道這一片住的是持禮公的族人之後,不少人慕名而來,就在他們這一片買了地,緊挨著建了房,不走了。

於是,附近的人給住在這一片的謝氏一族起了個名字叫謝家莊。如今的村長便是當初帶著幾個年輕人隨謝老爺子進京考察的十七叔公,這位曾在謝家大宅裏住過,為人也通情達理,是個極好的長輩。

謝意馨一行人來到謝家莊的時候,村長十七叔正領著一群人站在那,明顯是等他們。

見到他們,一番參拜之後,十七叔就由著一個青壯年攙扶著上前,笑眯眯地說道,“晉王,晉王妃,你們可算到了,還挺早的,不過有人比你們更早呢。”

謝意馨注意到十七叔的態度親近中帶著恭敬,分寸拿捏得很好。不由得暗中點了點頭,臉上笑道,“還有人比我更早?不會是我祖父他們也來了吧?”

“正是呢,他們比你們早來了半個時辰左右,此刻正在屋裏歇腳呢。”十七叔一邊說,一邊領著他們往裏走。

謝意馨一邊聊著,一邊分神注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周嬤嬤正領著王府的下人們給謝家莊的族人分發禮物呢。東西不多,但分得的人莫不是興高采烈的。

十七叔就笑看著,也不說話。

到了她娘家在這邊修的莊子,發現她娘家老一輩和孩子們都來了,屋裏熱鬧著呢。

翰哥兒許久不見,倒是穩重了許多,此時正坐在那抿著嘴兒笑呢。見到她眼睛一亮,卻不會像以前一樣炮彈似地衝過來了。

這讓謝意馨點了點頭,這孩子已經開始學會克製了,不由得誇了他幾句。

翰哥兒得了誇獎,笑得眯了眼。

謝意馨進來後,她祖母看著跟在她身後的十一皇子,又掃了她孫女的肚子一眼,忍不住轉過臉,輕輕歎了口氣。

謝意馨當沒發現,人老了,有些觀念就越看重了,人也變得越發地愛操心了。別理那麽多就是,況且這事也是急不來的。

她祖父見人齊了,讓謝意馨他們各喝了一杯水之後,就欲去棉花地裏看棉花了。這樣子性急,被她祖母笑著調侃了幾句。不過她祖母年紀大了,也不覺得田間有什麽好看的,便沒有隨他們出來。

謝意馨一行人由十七叔等人領著,慢慢向棉花地走去。此時,秋風送爽,田野裏到處都是金黃一片,人們的臉上洋溢著一股豐收的喜悅。走在田間的謝意馨幾人,也被感染了,心情不由得鬆快了幾分。

快到棉花地時,謝意馨遠遠發現,原本綠油同的棉花株都變得半幹了,不複往日的綠意,雪白的絮團兒膨脹著擠在枝頭,胖娃娃似的迎風搖曳著。

謝意馨他們到時,族中的青壯年都集中到了棉花地,棉花地旁邊還站著一些婦孺。這回收棉花的事,謝意馨他們很重視,村長也很重視,所以來幹活的人全是青壯年。

謝意馨與君南夕扶著謝老爺子走過來時,大家都用恭敬而孺慕的眼神看著他們。

如果不是持禮公這一支,他們哪有那麽好運啊。在此次地動之中,雖然因為朝庭的原因不會有性命危險,但沒點損失那是不可能的。

正因為他們,所有人才不會倉皇地搬離故土,看看有些至今仍然顛沛流離的人,他們真的很有感觸。雖然朝庭會發放一些救濟款,但要重建家園,哪家不得掏出老底來啊。

哪像他們現在這般,占據著京郊這一片肥美的土地,孩子又上了族學受著良好的教育,可以說安居樂業也不為過。後麵搬來住在他們旁邊的人就常常對他們能幸運地逃過地動一劫並且在京郊這一片置下那麽大的產業羨慕不已。

這一切,都是持禮公一支給他們帶來的。真的是有對比,才有優越感和幸福感。所以他們也是真的感激,時常叮嚀孩子,要努力,要出人頭地,為族人爭光,別給持禮公抹黑。

謝意馨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和她祖父及君南夕一起朝他們點頭致意。其實,這樣的目光雖然肉麻但看多了就覺得還好,一個家族中,確實需要一個向心力來凝聚一群人,被崇拜。這樣的一個家族才會走得遠。隻要自己足夠清醒,不迷失在這樣的目光之中就好。

到了田間,她祖父略說了兩句話,便讓他們開始采摘棉花。等男人們都散到田間後,君南夕攙著她祖父與十七叔公去了一邊。

謝意馨微微一笑,男人們的事,有時候需要男人們去溝通,她在場反而不好說話,而且她不想摻和太多。於是便和小十一一道,朝田邊的女人堆走去。

女人們看她走過來了,都紛紛站好。

一番閑聊,謝意馨與她們慢慢在田邊走著。而小十一則和翰哥兒一道跟著莊裏的孩子在不遠處的地裏窯紅薯花生。

“十七叔婆,今年這棉花種得好哇,收成不但不比去年的差,似乎還更好了?”謝意馨這話倒不是恭維人的假話。

得了誇獎,十七叔公笑得合不攏嘴,微陀的背也挺直了,“哪裏,都是晉王妃教得好,這些棉花全是按照先前晉王妃教的法子種植的,飼弄它們的都是種地的老把式了。而且這棉花連種了兩年,倒也咂摸出一點經驗來了。”

“十七叔婆,不必謙虛。法子再好人不盡心的話,莊稼也長不好。我看得出來,這片棉花能有這麽高的產量,你們一定是用了心的。”

其實采摘棉花的活是很枯燥的,隻走了一會,謝意馨便和那些女人們坐在樹底下休息去了。

而她祖父再怎麽身強體健也是七十大幾的老人了,在田裏走了沒多久便累了。一行人便回到了莊子裏。

期間遇上了金家派來送禮的下人,她表哥前段時間成了親。表嫂不是京城本地人,剛陪表嫂回了一趟娘家,帶回了一些特產,就每家都送了一些。送到晉王府的時候得知他們夫婦來了京郊的莊子,因為有一些是吃食,新鮮著吃味道才好,就命人折了個彎送來了。

如此,謝意馨不免問起了金從卿的身體情況。送禮的人算是金家的心腹下人了,知道的事也多一些,提起金從卿的病,臉上也難免憂慮。又略說了幾句話,謝意馨便讓周嬤嬤親自招待了,而她則陷入了沉思。

先前她就說過,要幫她表哥從殷慈墨那拿到那張治哮喘的秘方的。隻是距離殷慈墨主動拿出那藥方的時間還有好幾年,太久了,她等不了。

上一世,殷慈墨拿出這張根治哮喘偏方的原因是因為她需要拉攏永寧侯,而永寧侯沒別的弱點,唯一的兒子戰死了,除了膝下一個當寶貝疙瘩的孫子。

永寧侯的孫子打小就患了嚴重的哮喘,看了許多名醫都治不好,每天都拿藥當飯吃,吊著一條小命。殷慈墨的做法很對症下藥,治好了永寧侯孫子的病,永寧侯自然就聽了她的差遣。如今,永寧侯的孫子才出世不久,距離殷慈墨拿出藥方的時間還有四五年,謝意馨等不了了,金從卿也等不了。

謝意馨暗自琢磨,先前安排的那個人時機已成熟,是時候了。

“回頭告訴你哥哥,是時候讓那個人動手了。”謝意馨對春雪說了一句。

春雪意會地點頭。

薊江看完手中的信,才歎息般地將手中的信就著火折子燒掉,終於來了。

薊江是她的遠房表哥,家裏遭了災,幾月前帶著弟弟和一個書童輾轉到京,用大半的盤纏盤下了一間破舊的書肆,做起了賣文房四寶的行當,偶爾還會替人賣些字畫。每日看看書,做做買賣,以期來年的科考,日子溫馨淡然。

一個偶然的機會與她的父母相遇了,一番相詢,雙方才把這親給認了回來。

而在流雨雙親的促進下,流雨薊江認識了。一開始,流雨對薊江這個突然出現的表哥還是很戒備的。

可是薊江脾氣好,無論流雨怎麽擺臉色用言語挖苦試探,都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

見他這樣,流雨也不好太過份。

而薊江也挺聰明的,時常會孝敬流雨二老,哄得二老一直都在閨女麵前替他說好話。

其實憑著流雨如今的地位,流雨爹娘吃吃喝喝什麽的已經不缺了,但勝在薊江這份孝心啊。而且人家還說了,來年若有幸高中,必將騎著高頭大馬來迎娶流雨。

這不,流雨的父母已經做起了未來狀元爺泰山的美夢來了。

在薊江時刻的關懷以及父母不時的念叨下,流雨也是情愫暗生。她今年十八,年紀也不小了。

流雨得空的時候,時常會來幫幫忙,不過這樣的機會不多就是了,畢竟她是殷側妃的得力助手嘛。隻是如果她想,再忙,每天都會抽得出一點時間的。況且他們住的又不遠,從後門出來,拐一條街就是了。

漸漸的,兩人有了那麽點意思。

“表小姐,你又來看大少爺了?”書童阿大驚喜地問。

“嗯,你大少爺在嗎?”

“在屋裏呢,奴才領你進去。”

流雨一進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薊江發愁的臉,見到她時,才轉愁為喜,露出笑臉來。

流雨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兩人仍如往常一般處著。

可流雨是什麽人哪,不著痕跡地打聽下,才知道是薊江的弟弟哮喘的病又犯了。

薊江愁眉,“要是有個太醫能幫小伊看看就好了。”呢喃般說完,他隨即苦笑,“我又在癡人說夢了,別說讓太醫給小伊看病,就是隨便給個治哮喘的方子都行,但這都是不可能的。”

流雨迅速地瞟了他一眼,發現他隻自顧自地說著,並不曾留意自己的反應,心中的疑心去了,覺得自己真是多疑,她表哥又不知道她主子的能耐,怎麽可能——

“別發愁了,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流雨安慰。

薊江自責地說道,“唉,都怪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用,要是今年我身體不是那麽不爭氣就好了,好歹能掙個官身回來,這樣小伊也有個希望啊。“

說完這句之後,薊江似是怕她和自己一樣擔憂,主動地換了話題。

流雨注意到這點,心中不免感動,脫口而出一句,“小伊的病別急,我來想辦法,讓小伊先吃著原來的藥先。”說完她同時也在心中琢磨,回去求她主子,讓太醫開個方子這事的難度。流雨是家生子,打小就和殷慈墨生活在一起。

流雨想了想,跟在她主子身邊那麽多年,這是她第一回有請求,殷主應允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她知道宮中有一兩位太醫,她主子開口一定能請得動人的。

這日,殷慈墨處理完事,又去看了兒子女兒後,流雨很有眼色地給她上了茶。

殷慈墨接過茶,笑問,“怎麽了,這些天看你經常恍神,是不是被什麽事難住了?”

“還真被主子給猜著了。”

“說吧,我看看能不能解決。”

“還不是我表弟,昨兒個哮喘又犯了。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都不見好。我爹娘都擔心他挺不過這個冬天呢。”

殷慈墨眼睛一閃,喝水的手微微一頓,“那你是想?”

“奴婢是想請主子出麵,如果能請到一位太醫幫我表弟瞧瞧就好了,如果不行,讓太醫開一張治哮喘的方子也行。”

“你這要求倒是不高。”殷慈墨似笑非笑地說道。

“求主子成全。”

“隻是,你什麽時候有了一個表弟,我怎麽不知道?”

“這都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流雨把薊江帶著弟弟如何孤身來到京城的事詳細地說了。末了,眼巴巴地看著殷慈墨。

殷慈墨從她剛才說話時就注意到流雨提起那薊江時,眼睛微亮,不難看出流雨對這位表哥是有好感的。

殷慈墨的心情有些複雜,殷家如今被滅了,給她提供不了絲毫的助力了,她以後的路注定了更艱難。

最近幾年都是她用人之際,流雨的能力還是很可以的,她實在不想放流雨離開。女人一旦成親生子,大部分精力就會放在家庭上了,這是她不樂意看到的。

於是點了點她,“流雨,其實你不必急,你的終身大事我自有安排,必不會委屈你。且安心做事,以後你的相公,比起你現在的這個表哥隻好不差。”

殷慈墨不知道的是,其實這話,她上一世也和流雨幾個得力屬下說過。隻是那時她已經是晉王妃了,地位不同了,手上的權力也不一樣,況且當時殷家的實力也處於穩步上升期。這樣都讓他們這些屬下看到了希望,也讓他們有等待的動力。

如今,數次行動都受挫,讓他們損失不少,而殷家更是直接被滅了族。這些都在不斷地打擊著他們的積極性。所以對於殷慈墨的話,他們會聽,卻不會如一開始般的信服。

殷慈墨越說,流雨的表情漸漸淡了下去,頭也越來越低,最後隻低低地回了一句,“主子,奴婢知道了。”

見她聽話,殷慈墨滿意地點點頭,打了一棍子,接下來自然是要給一顆甜棗的,“不過,你表弟的病就不需要麻煩太醫了,我這裏有一個偏方,幾副下去,包管你表弟能藥到病除。”

流雨強打起精神,“真的嗎?奴婢替表弟謝過主子了。”

“主子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伺候我筆墨吧,我這就把方子寫給你。”

“嗯。”

隨著墨被研好,宣紙鋪好,殷慈墨拿起筆,剛想下筆,腦中什麽東西一閃,於是她突然一頓,抬頭對流雨說道,“我突然想起來,這方子你拿了也沒用,這些藥材熬開的時候,必需配以一味藥丸才能起效,那丸子是我親自配的。”

殷慈墨想了想說,“這樣吧,每日我讓人熬好藥,你拿去給你表弟好了。”其實她還想過讓她表弟親自來喝的,不過這個念頭剛起的時候就被她掐了。別說景王府不是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再者這樣的舉動讓自己顯得未免也太多疑了一些。

流雨覺得沒什麽差別,點了點頭,“主子怎麽說就怎麽樣吧。”

當謝意馨得知他們沒有拿到藥方,隻每日拿到一碗藥時,她不得不再次感歎殷慈墨的謹慎與多疑。

隻是這回他們麻煩了,不知道她請來的張問賓太醫和葛發生幾個大夫能不能靠一碗藥汁子能不能推測出所用的藥材。

不過謝意馨看這是懸了,她想了想,還是派人將金從卿秘密請了來。機會隻有一次,要不要喝,隻能讓她表哥自己決定了。

那碗藥送到的時候,果然所有太醫和大夫都品不出其中的藥材及分量,隻能略說出幾種。其實如果藥的分量足夠的話,給張問賓他們時間,或許能品出其中所用藥材以及分量。隻是事與願違,藥呢,每日隻有一碗。

所以當第一碗藥隻剩下大半碗的時候,大家都看向金從卿,等他的決定。如果他決定喝,那就沒他們幾個大夫什麽事了,雖然錯過了這麽一個根治哮喘的古方,他們也頗覺遺憾。可是,這不是由不得他們決定麽?如果金從卿不喝,那是最好的,那他們每天都會有一碗藥給他們做推測了。

“我喝!”

金從卿已經從謝意馨那裏得知了殷慈墨給出藥方的經過,如謝意馨猜測的一般,金從卿也覺得這碗藥的確能根治哮喘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