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流雨一路緊趕慢趕,到殷家時,看到一團亂的殷家,便知大勢已去,暗處感歎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朽木,逆子!”殷憲珂看向殷崇亦的目光滿含失望,聲音緩慢而悲痛。

這幾個字似乎耗盡了殷憲珂所有的生氣,比聲嘶力竭更讓人覺得淒涼。

再加上他一副萬念俱灰的表情,那種絕望與衰敗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殷家眾人隻覺得烏雲罩頂,透不過一絲氣來。

就在這時,隻見他兩眼一翻,整個人都昏了過去,嘴角還不斷地溢血。

這下可把殷家的眾人嚇了一跳。

“快,快,請大夫!”不知道誰吼了一聲,便人有跌跌撞撞而出。

殷崇亦心中墜墜,他不知道為什麽刺激得老父吐血。但他知道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可他偏偏抓不到頭緒。

大夫沒多久便請來了,沒一會,殷憲珂便被救了過來,隻是嘴歪鼻歪的,說話也不清楚,隻見他目光透過在場的人看向了一處,目露焦急。

隨後,殷家眾人沒看到他們老爺子的貼身小廝悄悄去了一趟書房,拿了一個巴掌大的楠木盒子回來。

趁著大夫在外頭開藥時,小廝將楠木盒子裏的唯一一粒藥拿了出來,遞到了殷憲珂嘴邊,殷憲珂眼中閃過一抹掙紮,然後閉上了眼,顫顫巍巍地張開了嘴。

“令尊這些年一直鬱結於心,這回更因為刺激太過,差點一命嗚呼。對他的病說實話,老夫也無能為力,隻能開一些藥,溫補調養了,盡人事聽天命吧。”大夫說著,搖搖頭。

不提殷家眾人如何哀求懇請,那大夫隻是搖頭,最後他們無法,隻得讓人跟著他先去拿藥了。

“咱們請個太醫回來給祖父看看吧,剛才的陳大夫沒辦法,不代表太醫沒辦法啊。”

“希望不大,陳大夫已經是京城裏數一數的大夫了,如果他都說治不好,宮中的太醫估計也沒轍。”

“總要試試的。”

一行人沉甸甸地回到了殷憲珂的屋子,就見他靠坐在床榻上閉目養神,不複之前歪鼻歪嘴的模樣。

眾人忍不住驚呼,“爹!”

“祖父?!”

“老太爺!”

殷憲珂睜開眼,皺眉,“嚷什麽嚷?我剛才隻是一時岔了氣,過會就好了,一個個都別大驚小怪的。”

“爹,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眾人紛紛附和。

殷憲珂威嚴地說道,“放心,我死不了的。”就算是死,他也幫殷家鏟平最大的阻礙!

“鬧轟轟的,不相幹的人趕緊出去!”

等清了場,殷憲珂才再次開口,“老大,你今早的折子一上,你知道後果嗎?”

殷崇亦不明所以。

“輕則妖言惑眾,擾亂朝綱,重則——”

“爹,不會的,地動一事,一定會發生。到時咱們殷家就是大昌的福星!”殷崇亦忙說。

“就是這樣才慘!地動一事,鬼神莫測,如果這都被咱們殷家預測出來,浮陽地動之日,便是皇帝懷疑景王居心叵測之時,你沒有想過殷丫頭的處境?你給景王招了大禍你知道不?!”

小李氏嘟嚷,“咱們殷家受益就好了,至於景王,老爺子,不是我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能顧則顧,不能顧則——”本著讓殷家上下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的意圖,殷憲珂隻是把不相幹的人趕了出去,殷家的核心都留了下來。小李氏對殷家對殷崇亦的心是不用懷疑的,再者她也算是新一任的殷家的當家主母了,所以她留了下來。

“放你娘的屁!”殷憲珂一拍床榻,大喝一聲,“皮之不存,毛之蔫附?!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給我滾一邊去,我不想和你說話,不許再插嘴!”

如果殷憲珂知道,殷崇亦會走到這一步,枕邊風占了很大的因素的話,恐怕會跳起來把小李氏給打死吧。

殷憲珂環視了一周,“你們還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們這一輩的人都日薄西山了,你得罪了老的不要緊,得罪了最有前途的年輕的那位,想作死嗎?”當然,誰也不得罪更好,這句話不必說出來,大家都知道。

殷憲珂說得隱晦,我們這一輩這幾個字也暗指了當今,畢竟年紀都擺在那了,再強健也撐不了幾年了。

這麽一說,殷崇亦終於慌了,他想起他們殷家很早就已經投資了景王,可因為他今早的一道奏折,這些投資極有可能都打了水漂,他怎麽能不後悔不慌亂?

“爹,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要不要把折子,撤下來?”最後一句,殷崇亦說得極其艱難。

“撤下來,你的仕途不要了?殷家花了那麽多資源來栽培你,不是讓你白白浪費的。”殷憲珂說完,又氣急地咳了兩聲。

“那怎麽辦?”殷崇亦有些無措地問。

其實聽到他老頭的話,他心裏是鬆了一口氣的,可是想到那後果,他的心又提了起來。撤不是,不撤又不是,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不用慌,我們擔憂的後果要地動之後才會發生,所以我們還有時間來補救。至於如何做,晚些時候你派人去一趟景王府,入夜之後再將景王請過來。”殷憲珂說完,忍不住又咳嗽了兩下。

“十一皇子,王爺回來了,主子讓我領你過去見見人。”

“哦。”小十一認出來人是嫂嫂身邊另一名比較得用的丫頭,名字叫染墨的。於是他默默地走在前麵,朝剛才他嫂嫂在的樹下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忐忑地想,嫂嫂是喜歡他的,才會把他接出宮來和她住。隻是五皇兄會喜歡他嗎?如果他不喜歡,自己是不是又被扔回宮中去了?

這麽一想,小十一雙眼都變得灰暗,不複之前的晶亮。

不過小家夥很快地把自己的情緒調整過來了,在冷宮中生存了幾年的經驗告訴他,哭鬧是沒用的,在厭惡你的人麵前,哭鬧委屈隻會讓他們欺負得更狠。

可是這些日子,他也發現了,他的眼淚會讓嫂嫂焦急和擔心。小小年紀的他還不懂親者痛仇者快這句話,但這個發現,也讓他在這段時間很少哭,至少不會在她麵前哭,就為了不想讓她擔心。

十一的小臉很平靜,如果忽視他有些踉蹌的腳步的話。

小十一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孰不知,在謝意馨君南夕的眼中,他被帶過來的時候,整個人緊繃得像一隻即將被遺棄的小獸,周身彌漫著沉寂而哀傷的情緒。

看著小孩這樣,謝意馨一驚,忙蹲下身問,雙手搭在他的小肩膀上,“十一,你怎麽了?”

小十一沉默地搖了搖頭,然後扭了扭,掙脫了謝意馨的雙手,朝著君南夕笨拙卻認真地行著宮禮,“十一見過五皇兄。”

“起來吧。”君南夕看著他,平靜地說道。

謝意馨嗔了他一眼,等小十一行完禮後才把他拉了起來,拿著手絹將他膝蓋前的塵土給拍掉。

君南夕摸摸鼻子,從屬下口中知道她很喜歡十一這個孩子,卻不知道她竟喜歡到了連他受丁點委屈都看不得的地步。

“既然出宮了,就好好玩兒。”君南夕低頭,看著小十一,不溫不熱地說道。

小十一乖巧地點了點頭,小家夥敏銳地感受到他五皇兄對他沒有明顯的厭惡,小嘴裏微微吐出了一口氣,像是一隻小鬆鼠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謝意馨看在眼裏,忍不住把他抱了起來親了親。

許是放下了一段心事,許是有外人在場,小家夥被親得癢了,笑了,隻是笑得很靦腆,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放肆。

見他連笑都那麽克製,謝意馨是又難過又驕傲,小時看老,小家夥以後一定是個慎獨克製的人。這樣的性子,才能在充滿**的皇家裏生存下去。

雖然隻相處了幾天,但小十一是她傾注了感情的孩子,她希望這孩子一生順遂,無波無折,即便不能,她也希望他能逢凶化吉。

君南夕陪她說了會話,換了身衣服,就準備進宮了。

君南夕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謝意馨搖了搖頭,事隔幾個月,他們父子母子相見,必定有許多話說,她就不插一腳了。

君南夕也不勉強她,讓賀冬備了人手,就進宮去了。

謝意馨看著賀冬吊著的明顯染血了的胳膊,靜默了半晌,然後和春雪說,讓廚房多做些豬蹄湯給賀管事補補,以形補形嘛。

賀冬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回房了。他知道王妃怪他王爺回來那麽大的事都瞞著她,可這是王爺的吩咐,說怕王妃擔心就不讓告訴,他有什麽辦法呢。況且他暗中還違背了王爺的命令,在調派人手的時候故意漏了一些蛛絲馬跡的,以王妃的聰明才智,早應該看出異常才是,怎麽還來折騰他啊?王府上下誰不知道他賀冬最討厭的就是豬蹄了!

謝意馨看著一臉陰鬱的賀大總管,心情很愉快。

晚上,君南夕是在天擦黑的時候回來的。

“回來了?用過晚膳了嗎?”謝意馨端茶遞水,前後一陣忙碌。

君南夕淨過手淨過臉後,笑道,“在宮裏用過一些了?你還沒用?”

“下回我獨自進宮的話,你就先用膳,別等我了,要不然你該餓著了。”說這話時,君南夕的神色帶了明顯的心疼。

謝意馨笑笑,示意下人上菜,“用過也沒關係,再陪我用點吧。”她的目的是幫他把清減的肉給補回來。

君南夕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卻先扶著她坐下,給她布了幾筷子她愛吃的菜之後,才在她旁邊坐下,“十一那孩子呢?吃過了?”

“他在洗澡呢,孩子腸胃弱,比不得大人,剛才我已經喂過他了。”

“那就好。”

瀨洗罷,兩人穿著輕便舒適的內袍回到內室,

久未相見的兩人,如同幹柴遇烈火,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曖昧的熱氣,奴婢們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謝意馨垂著一頭青絲,懶懶地坐在梳妝台前做著一些臉部的護養。

從鏡中看去,君南夕正拿著一本書倚在床頭看著。

突然,君南夕似有所感,抬眼看向了謝意馨所在。

兩人的眼神隔著銅鏡撞到了一起。

迷迷糊糊的,等謝意馨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被君南夕按在了**,吻得一踏糊塗,兩人的衣裳淩亂,身體若隱若現。

兩人幹柴烈火,久旱逢幹霖,自是一番癡纏。

雲消雨歇之後,良久,君南夕才撩起她的一小撮青絲,放在鼻間嗅了嗅,“喜歡孩子,嗯?”

謝意馨偏過頭來想想了,“還好。”這個要看眼緣,並不是每一個孩子她都喜歡的。

“馨兒,咱們可能都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埋首在謝意馨的頸間,君南夕的聲音讓人聽不出情緒,“張太醫和他師弟孫老曾說過,因為春蠶盅是從我娘胎裏帶出來的,近二十年來對身體損害太過,傷了根本,即使調養好了身體,行房能力與常人無異,但子嗣艱難是注定了的。”

不能綿延子嗣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一個打擊,一種恥辱。

君南夕的聲音聽在謝意馨耳中,難掩艱澀脆弱。

其實對這件事,君南夕並不是太介懷。

沒有孩子沒關係,他懷中的姑娘就是他的孩子,同時也是能讓他寵溺一生的伴侶。他隻是沒想到,他的姑娘那麽喜歡孩子。所以這個問題,最好還是攤開來說比較好。

謝意馨拍著他光裸的背,忙說道,“孩子都是討債鬼,有個孩子多麻煩啊,沒有最好了。”

在她說話時,君南夕已經撐起上半身,定定地看著她,心中說道,這是專屬於她的體貼,他不能辜負。

這是不信,謝意馨苦笑,於是她沉默了一下才說道,“說一點都不介意那是假的,隻是人生不如意事有八九,人生總是有缺憾的,不是這個,也會是別的。我們已經擁有了許多人一生汲汲營營都沒辦法獲得的權勢金錢地位,再去強求,未免太過貪心與不足。所以孩子的事,咱們就隨緣吧,好嗎?”

君南夕沉默了,可是心中卻是極為欣賞她這一分豁達的,於是他轉了話題,“那說說十一吧,你是怎麽見到他的?”

“小十一啊,這個孩子特別投我的眼緣,你不知道,當時我在冷宮外見到他時,他有多招人疼……”謝意馨絮絮叨叨初見小十一的場景。

君南夕瞌著眼,嗯了一聲示意他在聽,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背,臉色若有所思。

她半生富貴,所求之事不多,對物質的要求就更少了,難得對一個人這麽上心,他不可能不考慮,就當是找個人來陪她。

小十一,晉王府再養一個人也不是養不起,隻是他父皇那邊比較麻煩。不過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以前他那些叔伯還曾寄住在大臣家裏過,十一住在晉王府,當然也是可以的。不過還得找個由頭堵住一些大臣的嘴才是。

晉王府的另一個房間,小十一愛困地睜著眼,小腦袋不住地看向門外。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近了,漸漸地近了。

小十一立即閉上眼,嘴角還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感覺有人進了屋,就著夜明珠的光亮,把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放了回去,然後——

沒有然後了,不是嫂嫂,雖然來人的運作很輕柔,但不是就是不是。

小十一豁地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來人。

春雪被嚇了一跳,“十一皇子,怎麽還不睡啊?”

小家夥沒理會她的問題,徑直問道,“嫂嫂呢?”每天晚上都是她過來給他掖被子的,今晚怎麽沒來?

春雪笑著哄他,“主子伺候王爺呢,這會估計累得睡過去了,所以就不過來了。”

小十一皺著眉不解,伺候五皇兄的宮人太監很多了,他不明白為什麽還要嫂嫂親自伺候?一定是那些奴才伺候得不用心,嫂嫂才會被抓了壯丁的,嗯,一定是這樣的!

他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等他有了月例,他就去買兩個更得用的奴才給五皇兄,這樣就不用勞累嫂嫂去侍候五皇兄了。小家夥暗暗地想。

如果眼前的春雪知道小家夥這種想法,一定會把他揉進懷裏,笑得打滾的。然後告訴他,我的小十一喲,此侍候非彼伺候啦,就算你買再好的奴才給你五皇兄,他也要你嫂嫂侍候他哦。

知道嫂嫂不會過來了,小十一有點不滿意地閉上眼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