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微臣願意

幾乎是一瞬間,周旖錦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為何廚房起火,胡懷瀠這處卻燒的最旺。她點點頭,吃力地安慰胡懷瀠道:“快到了,本宮替你做主。”

遠遠的已經看見不遠處快速跑動的人影,許多人已經看見她們,跑進來準備接應。

“快將她送出去!”周旖錦將胡懷瀠交給一個趕來救火的小太監,大聲喘著氣,雙臂脫力的幾乎顫抖。

她撐著腿穩了片刻,用著最後一點力氣往外跑,眼看著就要跑出火場,忽然眼前落下一大片黑影。

搖搖欲墜的房梁在火焰中徹底崩塌,斷裂的柱體直直倒在她眼前,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霎時間,視線與外麵完全隔絕,周旖錦腳步被攔住,身在大火之中,卻渾身發寒,全世界隻剩下一個聲音,在耳邊不斷地轟鳴叫囂著。

一切都完了……

火場外,魏景不安地來回踱步,臉色陰雲密布。

“快去救貴妃!”他怒不可遏,大喊道:“誰願意去,成功者朕重重有賞!”

可裏麵火勢實在太大,障礙物又太多,沒人敢舍生忘死地衝進去。

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正被竭力救治的胡懷瀠,魏景心口莫名疼痛。

周旖錦不是向來最愛爭風吃醋的嗎?

胡懷瀠懷著身孕,本以為她不嫉妒仇恨已經不易,可她今日吃錯什麽藥了,竟然冒著生命危險衝進火場救他的寵妃?

魏景捂著頭,隻覺得世界都錯亂了。

大火越燒越烈,雖人人都眼饞那賞賜,這樣赴死的場地,還是沒有一個人敢衝進去。

這一次,是不是永別了?魏景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場,神情逐漸肅穆,心底莫名產生濃濃的愧疚之意。

他忽然察覺,這麽多年的相處,自己對周旖錦並非全無情意,隻要周家倒台,其實也可以不用她償命……

“我去救!”不知何時出現的支巴頓頓環視四周,臉上滿是不屑,一拍胸脯道:“衝冠一怒為紅顏,值了!”

魏景捏緊拳頭,臉色鐵青,並未立刻答應。

大齊的貴妃,竟要一個西域胡人來救,是多麽可笑的恥辱!

忽然,一個人影快速閃過來,跪在魏景麵前,打破了尷尬的寂靜。

“皇上,微臣願意。”

“質子殿下……好。”魏景話音未落,驚訝地抬起頭,已經看見魏璿的人影消失在火焰中。

他趕忙轉過頭,衝著宮人喊道:“一群廢物!愣著幹什麽,快滅火!”

周旖錦身體顫抖,躲在一根倒塌的柱子下麵,斷壁殘垣層層堆疊,形成了一個可以避身的小空間。

四麵火星迸濺,在這裏待久了,渾身發燙,她將被火點著的袍子扔了,還是不得緩解。

空氣裏滿是煙塵,嗆得她止不住地咳嗽。

再出不去,就要困死在這裏了。周旖錦心中一片蒼涼。

片刻,她心一橫,站起身來。即便眼前的火勢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她還是下定決心,幾乎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猛地衝了出去。

衣角似乎沾了火焰,她顧不上這些,狼狽地向外跑去。

濃煙滾滾,大火漫天中,她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魏璿輕功很好,三兩步便越過熊熊燃燒的障礙,跑到了她麵前。他衣衫上也站了火星,卻不以為意,放任燃燒,可那樣倉惶的神色,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

“娘娘,得罪了。”

濃煙滾滾,周旖錦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混沌之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繼而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她眼底浮現出淡淡的霧氣,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呢喃:“魏璿……”

火光掩映下,他眼底一片猩紅。和他的目光相對,那裏仿佛也燃燒著一片炙熱的火焰。

魏璿的懷抱舒適又愜意,與外麵的大火隔絕開來。周旖錦眼皮無力地睜了睜,嫣紅的唇瓣微微張開,四周仿佛萬籟俱靜,她霎時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發髻散亂,她黑發泄落如一泓瀑布。

意識漸漸消失,耳畔響起了男子熟悉的低沉聲音:

“微臣就算要死,也要跟娘娘死在一塊兒。”

太醫救治及時,周旖錦沒受什麽傷,第二日清晨便醒來了。

“娘娘,喝些水吧。”桃紅連忙跑來伺候她。

“嗯。”周旖錦有些頭疼,揉了揉眼,昨夜驚心動魄的場麵慢慢浮現在記憶中——竟是魏璿救了自己。

周旖錦仔細思索,依舊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值得他冒著那樣大的風險去救。

若是為了感激她從前贈予魏璿的,指縫裏露出來的那些金銀財寶,是斷然不可能。

若是為了她身上的勢力,魏璿那樣心思縝密的權謀家,怎會不知這是一樁搭上性命的賠本買賣。

那究竟是為何……

周旖錦方邁下去的玉足頓在了半空中,仿佛被細線牽拉著的瓷娃娃,猶豫了片刻,又收了回來,抱著雙腿坐在**,問道:“質子殿下怎麽樣?”

想起昨夜大火中他翻飛的黑色衣角,她忽然心生酸澀之意。即便她從前再怎樣猜疑忌憚魏璿,如今看來,這滿宮上下,卻隻有他義無反顧地救了自己。

桃紅將溫熱的水遞給她,有些費解:“質子殿下救娘娘有功,皇上重重誇獎了他,賞賜金銀財寶無數。”

不論是魏景還是其他人,都覺得魏璿救周旖錦是恰好武功不錯,又貪那滿滿一箱金光燦燦的財寶,不疑有他。連支巴頓頓都大為震驚地搖搖頭,想來這質子在齊國這些年,日子過得太苦,估計都窮瘋了。

“他有沒有受傷?”周旖錦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捏著被角。

感受到周旖錦對魏璿的關心,桃紅的神情略微一愣:“似乎並沒有,質子殿下武藝高超,娘娘放心便是。”

帳篷外響起了輕輕的叩擊聲音:“娘娘,奴才們奉皇上之命徹查昨夜走水一事。”

周旖錦更好衣,幾個小太監手持明黃色聖旨走進來,在帳篷裏東翻西找了一會兒,又客氣地行禮退去。

想起昨夜胡懷瀠手裏燃了一半的焦黑色火折子,周旖錦有些出神。

她幾乎可以斷定,昨夜的走水就是為了取胡懷瀠腹中孩子的性命而來,然而當時眾人那樣驚慌失措混亂場麵足以讓肇事者毀壞一切證據,敵在暗我在明,怎麽也摸不出頭緒,恐怕現在所謂的徹查,也隻能是徒勞一場。

周旖錦腦海中驀然閃過昨夜瑤妃坐在她身邊拱火的模樣,眉頭深蹙。

如今在場的人中,除了魏景自己喪心病狂對皇嗣下手的情況,最不想胡懷瀠生下皇子的,多半就是榮妃和瑤妃兩個母憑子貴的高位妃子。

周旖錦喚蘇新柔給自己梳了個盤雲髻,她坐直身子,自己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本該今日舉行春狩,但昨夜的大火燒了幾個營子的帳篷,魏景命人抓緊時間重建,因此春狩也被推遲了。

幾日後,終於一切安定,周旖錦的身子也基本都恢複,春狩在萬眾矚目中舉行。

周旖錦穿著一身水藍色的騎裝,領口微微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她盈盈一握的細腰被淺紅緞帶束起,上掛白玉玲瓏腰佩,隨風撞出泠泠的響聲,一顰一笑間,渾然是清麗動人。

牽馬的下官將一匹汗血寶馬的韁繩遞到周旖錦手中,感歎道:“貴妃娘娘好福氣。”

那馬兒是西域頂級的汗血寶馬,齊國統共隻有兩匹,它通體呈粉金色,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甚至隱約可以看見血液奔騰。

周旖錦輕笑起來,眸色明亮,伸手拍了拍馬兒的背,它溫順地搖了搖美麗的馬尾。

春狩的規矩是以兩個時辰為限,時間一到,不管獵物多少,都必須回到出發點,以獵物的數量和獲取難度來確定得勝者。

這比賽女眷參與的不多,但許多官宦子弟都會牟足心思,想要在春狩上一鳴驚人。

參賽眾人相距十幾步,遙遙對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壓住了周圍的風,流淌的疾雲匯聚起來在天空上翻滾,發號施令的戟上所束的白絛飄揚在人們的眼前。

周旖錦本是為了玩樂,沒有取勝的心思,便趁著等候的時間,騎著汗血寶馬在草場上繞了幾圈。

汗血寶馬肌肉強勁,亦通人性,載著她繞場轉了幾周,忽然馬蹄急停,前足高高舉起,仰天嘶鳴了一聲,腳步不安地在草坪上攢動。

周旖錦的眉心立刻皺了起來,汗血寶馬這樣的舉止,未免顯得有些焦慮異常。她隨即翻身下馬檢查,可那馬兒又恢複了乖順的模樣,甚至用頭輕輕蹭著周旖錦的掌心示好。

她心中的疑慮消散許多,這時不遠處號叫聲齊鳴,鑼鼓震天,周旖錦沒再猶豫,一揚鞭,身形如電,縱馬急衝山林而去。

山林裏寂靜幽暗,峰巒窈窕,清晨的綿綿細雨引發滿山綿霧。

一隻渾身雪白的山羊從樹林中走出來,輕輕叫喚一聲,低頭吃起地上帶著露珠的青草,山羊悠哉遊哉,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

不遠處,周旖錦伸手從身後背的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勒馬急停,屏息瞄準。

鄭晚洇這些時日對她的訓練顯有成效,才過了一個時辰,她便獵得了一兜子獵物,用竹籃裝著掛在側麵,已有沉甸甸之象。

她明眸善睞,專注瞄準時,小巧挺翹的鼻尖被金色弓弩反襯射出的日光照出一片細小的白色光斑。

樹林陰翳,擋住了身後魏璿的黑色身影。他與她隔著幾百步的距離,看著周旖錦的身影凝成藍色的一個小點,不遠不近地跟著她,順手打些獵物。

原不是為了跟蹤她,隻是樹林裏人煙稀少,他放不下擔心,若出了什麽事,怕她一個女子孤立無援。

周旖錦指尖一鬆,弓箭破風疾射出去,準確命中山羊脆弱的脖頸,鮮血噴湧而出。

“駕!”周旖錦策馬揚鞭,要前去取獵物。

突然,身下的汗血寶馬後蹄猛地一踏地麵,嘴裏發出狠厲的鳴叫聲,它渾身的腱子肉突出到最大程度,速度快如閃電,直直向前方衝去。

“籲——快停下來!”周旖錦的雙手被韁繩勒的通紅,可那汗血寶馬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

它雙目赤紅,身體急飛而出,毫不躲避,力量宛如公牛,直直撞向麵前的樹木,隻聽見枝條折斷的哢嚓之聲不絕。

周旖錦的衣角被刮破,努力伏低身子,卻險些穩不住身體,不管她使出什麽伎倆,那馬兒愈發瘋癲起來,橫衝直撞,速度也越來越快。

眼看著汗血寶馬已經衝出山林,她倉惶地抬起頭,麵前是一座高高突出的懸崖,以雄偉之勢突出於山體之前。

看清懸崖的一瞬間,周旖錦雙足發力,頂住馬背,使力一蹬,身子借力騰躍,從疾馳的馬身上飛撲而下。

然而已經晚了,那汗血寶馬毫不停頓,一個猛子紮下懸崖。

周旖錦的身體騰空在半空中,耳邊是不斷呼嘯的風聲。

她低頭往下看,下麵是深不見底的灰色山霧,仿佛巨大的漩渦,要將她吞吃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