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舊物

魏璿雖與女子接觸不多,對這些病症了解很少,但還是很快的反應過來,這便是醫書中所說的女子宮寒經痛之症。

周旖錦好不容易緩過來一口氣,這等私密之事,竟讓他一個外人看見,頓時羞的臉頰緋紅,趕忙推開他:“你快走,不用管本宮。”

她小腹疼的緊,推他的力氣恍如羽毛拂在大樹上,指尖綿軟,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打情罵俏的意味。

魏璿愣了愣,腳步卻沒有動。鳳棲宮太大,後山離周旖錦的寢殿很遠,她如今這個樣子,別說能走回去了,恐怕他一走,她便要在這兒凍一晚上。

他一時情急,眉頭緊皺,問道:“微臣……送娘娘回去?”

“不要!”周旖錦越發羞惱,說道:“本宮歇一會兒便好,自己走回去。”

魏璿抿了抿唇,實在放不下心來,也顧不上冒犯,問道:“那微臣幫娘娘按幾個穴位可好?對於這宮寒經痛之症,或能解一時之急,娘娘回去後,一定要叫太醫來看。”

周旖錦先是一驚,想到他醫術精湛,便也沒說什麽,捂著小腹沉默了一會兒,答應他:“那你快些,別又來人了。”

她咬著牙,疼的冷汗直冒。自己走回去恐怕太過困難,若是大聲吆喝驚動了鳳棲宮的人,便要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一瘸一拐攙扶進去,實在是失了貴妃的麵子。

魏璿立刻坐在她身邊,撩開她淡粉色袍子的一角,找準背部一個穴位便按了上去。他動作精準,神情肅穆,倒是緩解了周旖錦局促不安的心情。

周旖錦袍子之下隻穿著單薄如絲的睡裙,是今年新貢的鮫紗製成,手指碰上去,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皮膚細膩柔軟的觸感。

她沉浸在疼痛之中,怎會想到,魏璿手指輕觸到她溫熱身子的一瞬間,諳悉的猛烈心跳便裹挾著她身上清幽的氣味,直衝向腦海深處。

他動作克製又準確,避開她小腹的穴位,不過一會兒,周旖錦便好了許多,她平息著方才因為疼痛而變得急促的呼吸,旋即撐著身子站起來。

身子緩和了不少,她也終於有力氣稱讚他:“質子殿下不愧是醫術精湛。”

魏璿半低著頭,晦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有身側的寶劍熠熠生輝。

他俯身行禮,說道:“隻能抵擋一時疼痛,娘娘快些回宮去歇著吧。”

周旖錦微微頷首,點了點頭,回身向寢殿走去。

迎著風,她攏緊袍子,領口細軟的絨毛貼在臉頰邊,想起魏璿方才言辭懇切的承諾,雖難辨真假,可心口還是不由得流過一陣溫暖。

半晌,周旖錦回眸望去,遠處的黑暗裏已經沒有人跡,仿佛方才的偶遇也隻是她虛妄的幻夢罷了。

遠遠的已經能看見寢殿門口昏黃的燭光,屋脊上十個神獸威嚴挺拔,肅穆而立。

終於有一天能將這夢境說出口,她有種如釋負重的輕鬆。

五日後,鳳棲宮忽然得到消息,魏景破天荒召周旖錦到養心殿用膳。

周旖錦雖不願,但隻能像往常般收拾打點好過去,貴妃儀駕一路暢通無阻。

魏景見她來了,揮揮手叫她坐在自己身邊,關切問道:“朕聽聞貴妃最近身子不大好?”

這多半是說她前些天來月信,頻繁請太醫入鳳棲宮之事了。周旖錦緩緩坐下,不動聲色地挪開魏景攬著她腰的手。

她心知魏景見不得自己好,於是微微撅起嘴,往壞處說道:“太醫說臣妾身子寒,開了一堆苦藥,實在令人鬱悶。”

周旖錦穿一身蔥綠織錦的皮襖,鼻尖微翹,抹了胭脂的殷紅唇瓣一張一合,不似往日冰冷,倒是顯得可愛動人。

見她模樣活潑,魏景心底柔和了些。

他本以為那夜過後,周旖錦會上趕著來他身邊討寵,可不同往常,這次一連幾日鳳棲宮都全無動靜,不免讓他心虛,怕真惹惱了周旖錦,於是來探探她的底細。

“苦藥也得喝,你要聽話,對你身子好。”魏景換上一副溫柔的皮囊,勸她道。

未免讓他生疑,周旖錦按著從前的脾氣,輕“哼”了一聲,故作生氣:“臣妾就不愛喝。”

魏景臉色一怔,正要哄她,又看見周旖錦眼神一轉,神情委屈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腹,惆悵道:“胡美人都有了身孕,臣妾什麽時候才能懷個自己的孩子呢?”

魏景眼眸一沉,並未理會她,卻漸漸放下心來。

果然是癡心妄想的女人,他還以為周旖錦最近改了性子,可如今一見,還是單純又心急,那些變化,許是他想多了。

魏景調整情緒,對周旖錦笑臉相待:“貴妃別擔心,好好調理身子,你我會有孩子的——皆時朕一定會請全天下最好的夫子,他定會長成同你一樣的天之驕子。”

周旖錦眉心一顫,實在難以假裝掛笑,連忙側過身去。

他說這些哄騙的話簡直信口掂來,回想起夢裏他哄騙自己喝下落胎藥時眼底的殘忍,不免令人作嘔。

魏景不疑有他,也不再糾纏,二人好不容易虛情假意地用了膳,小福子忽然撩起簾子走進來:“皇上,太後娘娘讓您去一趟。”

“朕知道了。”魏景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轉身往門外走去,忽而想起將周旖錦晾在原地,轉回身勸道:“朕去去便來。”

魏景對她很放心,屋內隻留她一人,麵對滿室空曠的金碧輝煌。

人影已散,周旖錦沉思片刻,悄然站起身來,拉開一旁的櫃門。

魏景素來不懷好意,自從落水以後,她還是第一次進到他的寢殿,若能有什麽發現,或許能夠未雨綢繆。

抽屜被打開,周旖錦看清裏麵之物,倒抽了一口氣,心跳驟然變得猛烈。

她眉頭一皺,迅速又拉開另外一個抽屜,反反複複。

無一例外,裏麵全是昭明先皇後的舊物。

有他們剛認識時互通的信件,昭明先皇後喜歡的手鐲,都一一整齊收好,存放在櫃子深處。

她滿臉愕然地看著這一切,眉毛收緊,忽然眼神一撇,看見其中有個暗黃色的紙袋,用絲綢紮緊封口擺在角落裏。

周旖錦心生疑惑,將其拿起來晃了晃,裏麵發出沙沙的動響。

她忙將其拆開,嗅到一股濃烈的藥材氣味,往裏一瞧,竟是一副還未來得及熬煮的藥方。

藥材已經有些年頭,有些幹黑發裂,蜷縮在底部。周旖錦心神一動,忙將其倒出來些放在手心,用帕子包好,再將紙袋紮緊封口,一樣不差地放回去。

抽屜合上的一瞬間,聽見外麵腳步聲響動。她忙調整呼吸,又坐回方才的椅子上,還趁著最後的時間斟了杯茶,雙指捏著茶杯,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外麵,魏景大踏步走進來,麵色不善地看了周旖錦一眼。

她咽了下口水,聽見魏景聲音沉鬱:“太後問朕立後之事。”

魏景低下頭,直勾勾看她,渾身散發著獨屬於帝王的沉鬱氣質,二人僵持片刻,他語氣裏帶著威脅和質問:“貴妃,你怎麽看。”

“臣妾全聽皇上安排。”周旖錦鬆了口氣,與魏景深黑的眸子對視上,做出清純乖順的樣子,笑道:“本宮無意貪慕權勢,隻希望皇上任人唯賢——若皇上不願意,也未必要全聽太後娘娘的話。”

她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爭執,而魏景恐怕也不知道,他以後屬意的皇後竟是白若煙那樣身份低微的女子。

不過細細想來,白若煙也隻是一個替身罷了,他心中唯一的皇後人選,或許隻有沈秋月一人。

聽見周旖錦這樣不爭不搶的論調,魏景不禁有些驚訝,神情也緩和下來了。

他似乎有些愧疚,聲音不複激昂,故作深情地說道:“貴妃是朕心中唯一的六宮之主。”

流逝的時間隨著飄零的枯葉零落成泥,又順著春天新發的枝芽萌生而出。

胡懷瀠胎像穩固,流水一樣的補品源源不斷地送進翠微宮。

魏景不能再去胡懷瀠處流連,因此轉而寵幸陳之雙,但終究隻是驚豔一場,他似乎並沒有太大興趣,時間一長,也逐漸不再踏足後宮。

鄭晚洇同周旖錦一起繡著帕子,蘇新柔將盛著禮物的托盤端上來,“娘娘,這是要送到翠微宮胡美人那兒去的禮物,請您過目。”

托盤內的東西琳琅滿目,衣物是最好的料子,補品也都是有價無市的稀世珍品。

周旖錦看著,忽然有些躊躇,鄭晚洇直言不諱:“妹妹聽說從前蕭美人落胎一事,便是在這補品中處的差錯,姐姐還是小心為妙。”

“你想的是很周全。”周旖錦點點頭,將裏麵的幾個補品藥材通通取出,“阿柔,將哥哥上月送給本宮的鐲子拿來。”

蘇新柔一愣,那鐲子她是見過的,用通體澄澈的玉材精雕成一隻展翅欲飛的鶴,戴在手腕上是一等一的精致華美。

“娘娘這賞賜,不免也太貴重了。”蘇新柔小心翼翼的捧著裝鐲子的小盒,像對待傳世珍寶一樣嗬護珍重,納悶道。

“無妨,胡美人孕育皇嗣有功,算是本宮賞她的。”

周旖錦其實也有些肉痛,可是蕭美人一事她能拿到他人作案的把柄,卻不能保證次次都這樣幸運。大不了割舍些,但這些金銀布料,定是出不了差錯。

禮物都打點好送出門去,鄭晚洇推了下周旖錦的肩膀,笑嘻嘻道:“姐姐,還有半月就是春狩,您答應我的,什麽時候去練箭?”

周旖錦一下子瞪大眼睛,連忙捂住耳朵,神情倔強:“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今年春狩與往日不同,要從西域說起。

西域那片地大多是北方遊牧民族,較為野蠻,人們都是遊獵為生,雖兵力強盛,但內鬥頻繁,始終無法與齊國抗衡。

然而半月前,新可汗即位,東征西討,幾乎一統西域版圖,為表示與齊國交好之意,特派了太子前來參加春狩,以固兩國邦交。

周旖錦前些年是不會參與狩獵的,通常是在帳篷裏等著魏景回來替他歡呼,可鄭晚洇聽了此事,雖不能隨行,但卻是十分開心,慫恿著周旖錦帶她到演武場去,一並練習。

周旖錦雖馬術精湛,但到底武藝不精,即便連拉最小的弓,準頭都有些費力,練了幾日,手臂便已十分酸痛。

鄭晚洇氣鼓鼓地嘟起嘴,拉著她的袖子:“姐姐,你耍賴!”

周旖錦抓起一顆桌上托盤裏的糕點塞進她嘴裏,輕聲笑道:“罷了,本宮真是拗不過你。”

幾個月來,鄭晚洇廚藝大有長進,常來鳳棲宮送糕點,將周旖錦的臉喂胖了一小圈,粉嘟嘟的嬰兒肥,看著甚是嬌俏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