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遠處是吾鄉

清晨的微光,懶懶地透過窗戶,在堆了不少小雜物的農村小房裏起了一層薄薄的光。

阮雪慧聽到屋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什麽人急匆匆路過。阮雪慧掀開被子,往窗外一看,是一群警察。

這是出什麽事了?

她快步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捋頭發,待走出大門,頭發已經被梳好。

“你們……找誰?”

阮雪慧突然想到了陳遠,難道是為了陳遠的事而來?

阮雪慧快步迎了上去,眼裏全是迷茫。

“你是阮雪慧女士嗎?”一名年輕警察上前問。

阮雪慧遲疑地回答:“我……是,是……出什麽事了?”

警察把一個黑盒子遞給阮雪慧。

黑色,代表死亡。

阮雪慧心裏浮起不好的預感。

“這是……”

年輕的警察說道:“我們本來想找陳遠的父母陳東樊和李芸,但是,李芸聽了事後,暈倒了,後麵沒聯係上。陳東樊讓我們先把東西送到您這兒來,等他回來了,再向您索要。”

阮雪慧看到黑色的盒子,眼淚忍不住洶湧而出。

警察安慰了一陣,準備離開,阮雪慧稍稍冷靜了點兒,對警察道:“你們放心,我會把他的骨灰安置好,每日為他誦經,讓他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不要再給大家添麻煩了。”

年輕警察的嘴唇動了動,想說點兒什麽,最終卻說不出口。

警察隊伍裏,走出一名中年警官。正是之前跟林木等人打過交道的閆肅。

閆肅一臉的遺憾,“其實……這不是骨灰。”

聽到這話,阮雪慧眼裏的迷茫更深了,“那這是?”

閆肅道:“這是他的衣服。”

“衣服?”阮雪慧不明白陳遠的衣服為什麽要用黑盒子裝上,她遲疑地打開了黑盒子,隻見裏麵放著的是一件被折疊得很工整的衣服——上麵全是血。

她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盒子。

“這是什麽?”阮雪慧的眼裏噙滿了淚水。

她抬起一雙淚眼,問閆肅:“這是什麽?”

閆肅神情嚴肅,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問你話啊!這是什麽?”

林木聽到動靜,一邊穿衣服一邊走了出來。在看到那件帶血的衣服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件衣服他很熟悉,正是那天陳遠送他離開研究園的時候穿在身上的。

當時,林木所在的有床的鐵屋是有監控的,隻有中間那空****鐵籠子,是沒有監控的。

它之所以沒有監控,是因為平時都用來處置人。

陳遠利用這個漏洞,弄出巨大的動靜,做出了現場痕跡,最終成功把林木、詞螢雪、劉業三人成功運送出研究園,一路送上回國之路。

林木問閆肅:“發生了什麽?”

閆肅想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歎息了下。

阮雪慧淚如雨下,哽咽著說:“我知道他給大家添了很多麻煩,知道他犯了很多錯,知道他有罪。他有罪,應該由法律審判他,該坐牢坐牢,該槍斃槍斃。你們送來一件衣服是什麽意思?他的屍骨呢?他的屍骨呢!”

阮雪慧無法接受陳遠到死,連故土都回不了。

麵對傷心欲絕的母親,林木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如果不是為了他,陳遠也不會隻剩下一件血衣。

上一次,林木為陳遠治好了蛇毒,便想著還清他了。從那之後,若是二人再站到敵對的立場,他一定毫不留情。可是現在,他又欠上陳家一條人命了。

那天,太陽很大,林木卻不覺得熱。他躺在山林裏光滑的石板上,任由山裏的微風從他的襯衣上撩動。

不做護林員了,也依然想回到這裏。

似乎隻有在山水之間,方得自在。

媽媽的哭聲還在耳邊,像誦經的聲音。

夜幕慢慢降臨,林木摸黑離開了村子。

還有很多工作等著他,他沒有那麽多時間休息。

成年人的世界大抵都如此,不管經曆了什麽,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都要打起精神來往前走。

臨走前,林木看著坐在床邊,望著黑盒子發呆的媽媽。

“媽,我走了。”

阮雪慧許久才悶悶地說出一句:“都走吧……”

她不知道,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林木已經離開了。

她怔怔地望了一眼窗外,看見兩個穿著背帶開衩小褲的男孩兒,蹲在院子的角落,把剛開出的小白花摘了下來。

花摘下的那一刻,兩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笑得咯咯的。

有大人從旁邊經過,說話逗小孩兒:“你倆在這兒做什麽呢?”

小孩兒嘻嘻哈哈地回答:“做飯飯。”

還不太會說話的小嘴巴,發出含糊的聲音,軟糯奶甜。

阮雪慧的神情變得柔和,可一眨眼,兩個小男孩兒就消失了。

恍惚下,她才意識到,剛才看到的不是別人,是一歲多的林木和陳遠。

陳遠的爸陳東寧很喜歡捉弄這個兒子,總是在他抓著泥巴往嘴裏放,糊了一臉時,把他像小雞似的擰起來,嚷嚷著要打,嚇得胖乎乎的陳遠哇哇大哭。陳遠哭得越厲害,陳東寧就越覺得好笑,但並不真笑,該揍還得揍。隻是揍完了,把髒兮兮的小孩兒洗得幹幹淨淨,凶巴巴地叮囑兩句,又慈愛地看著他去找其他小家夥玩。

阮雪慧帶著血衣上了山。

半山腰的僻靜處,一座孤墳立在那兒,經過二十多年的風雨,它矮矮的塌塌的,但周圍被收拾得很幹淨。

每年林木都會來收拾雜草,上香。

阮雪慧本以為自己已經把眼淚哭幹了,不會再哭了,沒想到在看到陳東寧的墳頭時,還是忍不住痛哭起來。

她一遍遍地在心裏說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對不起陳東寧,還是對不起陳遠,還是陳遠對不起陳東寧……

心亂,心力交瘁。

她一邊哭,一邊上香。

上完香,用小鋤頭在墳的旁邊挖了一個坑,小心地把血衣放了進去。

山風追來,雨也跟著下。剛開始還是零星的幾滴,吧嗒吧嗒落在寬大的香蕉葉上。不一會兒,就嘩啦啦地下大了。

阮雪慧把土一點點蓋上,動作有些機械。

她的腦海裏回想起當年,陳遠出生的那天,村子裏熱熱鬧鬧的情形。

陳遠的媽媽生得辛苦,負責接生的老太婆卻不慌不忙地指揮著旁人幫忙端水送剪刀。

兩個小時後,伴隨一聲響亮的啼哭,孩子出生了。

陳東寧說,哭聲這麽大,老遠都能聽見,那就叫陳遠。

大家都覺得好,男兒誌在四方,是應該叫遠字。看得遠,眼界也開闊。

阮雪慧那天負責幫忙做飯,忙前忙後忙出了一身汗。

阮雪慧是在埋完整件衣服後才感受到下雨的。

她抬眼看了一下遠處,視線立馬就被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