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馬不停蹄

四人坐於中堂之上。

直欞窗旁掛著一頂紫綃帳,薄如蟬翼,若隱若無。清風吹來,如同升起一團紫煙。

窗邊的地麵上鋪著一塊方形地衣,上麵擺著一張長方形的矮幾案。

地衣純白,可以隔絕開冰冷的地麵。以羊毛細織而成,觸感柔滑細膩,帶著淡淡的溫度。

案角上,擱著一個鏤空雕花的香爐,模樣精巧可愛。一縷細煙從爐頂的孔洞中直直地升起,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案中央是一套茶具,茶托,茶碗,茶瓶,茶碾,茶羅,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琳琅滿目,洋洋灑灑地擺了滿滿一桌。

一架以檀木為骨架,以白紙為麵的素屏風立於幾案的外側,從寬闊的中堂中隔出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白紙麵可反射光線,坐在幾案旁,視線所及,皆是一片柔和的明亮。

坐在主位煮茶的,自然不是武夫李餘年,也不是竇迎雪,而是周宜。

隻見她將茶餅置於茶羅中,雙手持茶碾將茶餅碾成細細的粉末,後將茶末置於碗底。

待茶瓶中的熱水燒沸,手持茶瓶向茶碗中一邊點注沸水,一邊以茶筅,茶匙,在碗內環回擊拂。

素手流連間,碗中的茶水緩緩發立。製成後的茶,稀稠得中,粥麵光鮮,一股濃鬱的清香躍然而出!

竇迎雪在一旁看得仔細,煮茶的手法大同小異,但周宜處理起來的一些細節,是民間不多見的。比如拂茶時的順序和巧勁兒,想必是宮裏的師傅教的,自有講究。

小抿一口,唇齒留香!茶水溫度適宜,入喉可口,簡直沁人心扉!

難怪那些富貴人家喜茶至極,神仙生活,不過如此!

周玨笑道:“小時候不見你學,今日竟這般嫻熟?想來是哥哥沒福分享你的茶!”

周宜小臉一紅,回道:“這破爛功夫還需學?看一眼便會了。你院裏的哪個不會,偏叫我去燒?”

李餘年一聽來勁兒了,連忙問道:“小師兄,我來京城這麽久,也沒去過你的院裏。今日得給個說法,是不是金屋藏嬌了?”

周玨尷尬地回道:“你聽她瞎說!我哪天不是住在欽天監,何來院裏的一說?”

周宜笑道:“餘年哥,我娘親給他找了好些個美嬌娘,就藏在永福坊內!”

永福坊在長安城的東北角,緊挨著大明宮,是皇親國戚紮堆的地方。依照大遂慣例,除太子外,所有的王爺都統一安置在永福坊。

所以,永福坊內住著大遂曆朝的王爺和他們的家眷。包括鎮北將軍皇叔周勃,以及大遂的最後一位皇爺爺周禮。

周玨難得也有臉紅的時候,氣得抬手作勢要打人。

周宜起身便逃,拉起竇迎雪說道:“走!咱們去院裏,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周宜二人離開後,周玨的臉龐恢複了常色,說道:“你信裏說的那個天坑,跟我詳細說說,這幾日我心裏一直有一個想法。”

於是,李餘年將天坑周圍的環境,以及內部的構造,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

周玨的眼中泛起光芒,突然起身,說道:“我得盡快帶幾個師兄弟去一趟,這天坑隻需稍加改造就是個現成的兵工廠!”

說罷,周玨自顧往堂外走去。

“小師兄,這就走了?你不帶我去幽州嗎?”

“那些打打殺殺的粗活你們自己幹吧,我另有打算。”

“這事鬧得,還沒去王府做客呢。”

周玨的腳下泛起白光,身影倏然不見!

“嘭!”的一聲巨響!

緊接著,院內爆起一陣喝彩聲!

李餘年連忙起身來到院內,隻見竇迎雪手持一把顏色鮮紅的反曲弓,雙手作放箭狀,臉上的表情震驚無比!

遠處一塊假山石四分五裂,一根箭羽釘在假山後的牆壁上,隻露出尾部一節!

何亮幾人擠在中門處,探著頭往裏看,嘴裏大聲喝著彩!

周宜高興地在一旁拍手,眼裏滿是讚許,笑道:“竇姐姐果真是天生的箭士,用的勁兒可真巧!”

“喲!小師兄這麽快就做出來了?可有名字?”

周宜回道:“赤霞弓!”

“好名字!這弓箭好生霸道!”

“這隻是普通的重箭,還有一種暴烈箭,那才是真霸道!可惜數量太少,不能浪費在這。”

於是周宜把暴烈箭的威力一說,驚得李餘年合不攏嘴!

李餘年歎道:“難怪小師兄火急火燎地走了,看來是奔著硫磺礦去的,這玩意要是能量產還了得?”

眾人正說得熱鬧,外麵突然響起喜慶的鑼鼓聲。

一名翰林欽差手持一卷黃絹紙,跨過大門,正往中門走來。

“恭喜李將軍,皇帝的任命製書到了!”

眾人急忙下跪聽旨!

“門下:原仁勇校尉李餘年,果敢無畏,屢建奇功,守衛襄陽城有功,可封為遊騎將軍,俸料一百八十石,職田六百畝!製書如右,旨到奉行!”

李餘年跪地,叩謝皇恩!舉起雙手,接過聖旨。

周宜上前,遞出一片金葉子,塞到翰林手中,笑道:“有勞張翰林宣旨了,請兄弟們喝酒。”

“玉真公主真是折煞老夫嘍!”

張翰林笑著收下金葉,接著又遞出一封信,交給李餘年,說道:“門外還有二十四騎虎賁衛,陛下私下授意李將軍代為操練,還請莫要推辭!”

李餘年作揖應下,幾番邀請未果,張翰林拜別離去!

眾人鬆了一口氣,頓時喜笑顏開!

該說不說,這旨意來得夠早的,前腳剛到京城,後腳就來了。這二十四名虎賁衛又算怎麽回事?不知道咱五品官的宅子有多大嗎?

李餘年一邊拆著信,一邊往門外走去。

二十四名黑甲虎賁衛早已下馬,抱拳拜見李餘年。老相識了,煙翠樓那晚就見過了,是為數不多知道那晚事情真相的一批人。

打開信一看,才知道怎麽回事。

宋相來的信,讓李餘年即刻起程北上幽州,有重要任務指派!

“好家夥!難怪這張老頭急匆匆的就走了,我還正憂心這二十四名虎賁衛住哪裏呢!純屬多慮了!”

李餘年把信遞給周宜,竇迎雪,上前與那二十四名老相識拜見。

何亮幾人看著眼前整齊劃一的虎賁衛直咽口水,二十四名七品武夫組成的黑甲悍將隊伍,氣勢如虹,遮雲蔽日一般!

以前一輩子沒見過的事物,仿佛都集中在這幾日一一見過了,跟著小姐和姑爺北上是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這皇兄,趕驢推磨還給口飽飯吃呢!”

周宜撇著嘴,已然不高興了。

竇迎雪挽著她的手臂,說道:“那就吃了中飯再走唄,咱們去明月樓定好酒席。請些朋友來,國師,陳大人,馬三爺他們?”

“國師閉關了,任何人不得打擾。不過王師兄還在,還有那個小九,我去請。”

李餘年笑道:“還是我去請吧,迎雪,你們和大軍一起走吧。宋相信裏言語急切,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了。我們日夜兼程,路上不會做停留,太勞累了。”

“也好。”竇迎雪回道。

離灞橋驛不遠的一片樹林裏,有一條林間小道,兩旁是光禿禿的白樺樹。走約莫一裏地,可以見到一座寺廟。

與京城其他寺廟相比,此廟亳不起眼。占地不過半畝,獨門獨戶,旁邊還開墾著幾畝菜田。

門庭冷清,香客稀少,門內隻有寥寥幾名僧眾。

一名身著碧裙的小姑娘坐在回廊下,瞪著一雙大眼睛,正盯著遠處院中央大榕樹下的一位年輕僧人。

僧人頭戴僧帽,身著灰色僧袍,二十左右的年紀。體型高瘦,五官立體,生得清秀俊逸,一副與世無爭的神態,頗有幾分寶相莊嚴的韻味。

僧人將方桌上的碗筷碟盤收入食盒中,用抹布將方桌仔細擦了兩遍,一並收入了食盒。

阿璃已經看了一上午了,這年輕僧人去哪,她就去哪!

院裏的其他僧人早已見怪不怪,也不上前詢問,午時還端來了飯食。阿璃隨手給了兩個大銀錠的香火錢,那僧人竟也不嫌多,拜謝一聲就走了。

之後就多了一份茶水的待遇。

阿璃百無聊賴,沒繼續跟去,就在回廊裏打起坐來。

佛堂內再次響起佛唱聲,清風拂過,吹起一片碧綠的衣角,阿璃的思緒飄到了九霄雲外。

再次睜眼時,麵前站著雙手合十的年輕僧人。

阿璃眼前一亮,問道:“你可是記起我了?”

僧人搖頭,說道:“我是和施主道別的,祝願施主此行諸事順意。”

“當真不記得?”

僧人俯身一拜,念道:“阿彌陀佛!”

阿璃起身,便看見了大門口另一個身影,正是一身戎裝的李餘年。

李餘年雙手合十,拜見年輕僧人。

“阿璃,走了,北上!”

“不是說二月二嗎?怎麽又改了,老娘氣都沒喘一口呢!”

“你若有事,屆時和迎雪一起走也行。”

“罷了罷了!走了!勞碌命!”

阿璃氣呼呼地向李餘年走去,身後的年輕僧人又是一拜,便自行離開了。

待阿璃回頭時,他已經邁入了佛堂。

出了廟門,阿璃飄到一匹西域馬的馬背上坐穩。

李餘年翻身上馬,問道:“這個俊俏的和尚有什麽說法嗎?妖怪?沒看出來啊!”

阿璃氣得一頭頂在李餘年的下巴上,罵道:“你才是妖怪!你們全家都是妖怪!”

“你瘋了!差點咬到舌頭!”

李餘年一夾馬腹,馬兒緩步向樹林外奔去。

五日後的清晨,天蒙蒙亮,幽州城的北門外。

寇準穿戴一身銀甲,手握一杆銀槍,**白龍駒的腳步來回蹬踏,蠢蠢欲動!

身後密密麻麻,站滿了軍容肅整的騎兵。個個身著明光鎧,手握長矛,腰間挎著製式橫刀,身後背著短弓。是目前幽州城內最精銳的五千騎兵,幾乎武裝到了牙齒!

宋彥青,周勃等一眾骨幹親自出城想送。

宋彥青笑道:“他們都叫你寇瘋子,老朽還沒見識過,這回小將軍高低給老朽開開眼!”

寇準抱拳告辭,喝道:“末將必不叫宋相失望!”

“出發!”

白龍駒再按捺不住,直竄出去,一馬當先!身後五千騎紛湧而出!

頓時,馬蹄聲震天!

周勃拍了拍手,歎道:“年輕真好啊!”

“皇叔說笑了,老朽可是知道的,您十四歲的時候就給高祖扛旗了。”

“憶往昔喲!俱往矣!哈哈哈!”

周勃往城門洞走去,笑聲洪亮而爽朗!

李餘年終究是沒跑到幽州城,而是與脫離大隊的襄陽騎兵會師於涿州城,距離幽州城一百五十裏。

在寇準出發的同時,李餘年帶著二十四騎虎賁衛出了涿州城,身後跟著的也是五千騎兵。兩千寇家軍的老騎兵,三千漕幫的新騎兵。

騎兵首領丁大德,副手參軍尹天照,還有一位五品江湖宗師林壽。都是熟麵孔,此行的目的地,是百裏外的易州。

易州有關隘,古名曰上古關。坐落於太行山山體的斷裂之處,是阻擋關外勢力入侵中原的一座大門。地勢極為險要,易守難攻!

由山對麵的蔚州橫穿太行山,便可來到易州。雖然山路十八彎極為難行,卻是可行的。曆史上確實有外族這麽幹過,隻是沒成功罷了。

百裏的路程,以騎兵的腳程,慢慢地跑一個時辰也就到了。

然而到了之後,讓李餘年對這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上古關,大大地改觀!

現場隻是一座石頭夯土堆成的老舊城池,而且還小,小得都裝不下這五千人馬。

把守的人員僅僅一隊,五十人而已!隊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一臉的褶皺,幹瘦,仿佛風一吹就倒了。其餘士兵大多也是如此,沒有一個有萬夫莫開的氣質。

“咱們沒走錯吧?這就是中原的門戶,上穀關?”

丁大德笑道:“差不多吧,大遂已經承平百年,且國力強盛,許多關隘都已經年久失修!擱以前,咱們不去打他們就不錯了,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衝到中原來找打。”

“可這怎麽個守法?”

眼前是一個坐落於山嶺上的石頭城,城東是萬仞山,城西是犀牛山,城南叫黃土嶺,城北為拒馬河,南北兩門為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