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路上

臨近上元節,京城的平康坊內流傳著兩個傳聞。

一個傳聞與北曲新建的大院有關。

在煙翠樓原址上,短短月餘時間,一座方圓近半裏的大院拔地而起!裏麵的閣樓台榭已經初具規模,不出意外的話,將是一個堪比行宮別院的景觀大院。

據傳聞,官家本有意在此處建一個京城最大的削金窟。裏麵除了安置原有的幾家青樓外,還將設有商鋪,酒樓,珍寶閣等。屆時還會破例為它在坊牆上開一扇大門,這待遇,在京城諸坊裏是獨一份了!

結果還沒開建就遇上了戰事,為了籌集銀錢,官家便出讓了大院的經營權。一個叫曹睿的人,出巨資買斷了大院三十年的經營權!

一時間,坊間議論紛紛!大家都在猜測巨資的數額,和曹睿的真實身份。

另一個事情發生在平康坊西北隅的侍郎府。光天化日之下,吏部侍郎柳在元被金吾衛帶走了!

隨後,侍郎府的門窗被貼滿了封條,金吾衛的官兵把宅院圍了個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進出!

據傳聞,大理寺擬訂的罪名是謀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再結合近幾日江湖中流傳的傳聞,柳家一夜之間失去了四位大宗師!

有人大膽推測,柳家已然大廈崩塌,能不能善終都是未知數!

李餘年一行人在嶽州停留了一日,何亮等人第一次來到漕幫總舵,見到了現任幫主竇靖山,顯得格外的興奮!

可惜沒有見到老幫主竇建平。不過聽說他除夕前回來過一趟,不知為何把竇淵拉出來打了一頓,而且是好幾天下不來地的那種毒打。

以至於李餘年見到竇淵時,他仍不能入座,隻能站在一旁,場麵著實有些尷尬!

李餘年把新得的麒麟血晶留給了竇靖山,算是兌現了當初在京城許下的諾言,至於要怎麽用,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竇靖山是個狠人,此次全力押注大遂,而且比曆次的戰事都要賣力。

究其原因。其一,漕幫的先輩們在高祖未得勢前,就敢於押上全部身家。賭的大,贏的自然也就大,是有其“優良傳統”的。

其二,隨著漕幫的發展壯大,它的命運徹底地與朝廷捆綁在了一起。

每逢戰事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從沒有含糊過!隻要大遂無恙,總是能掙回來的。長時間下來,漕幫在大遂軍中積攢了一大批的底層將領。位置雖然都不高,卻是掌握實權的。

所以,隻要李餘年能站上朝堂,並打出功名來。這些漕幫係就有了主心骨,自然就有了凝聚力。

屆時,那些如柳家一樣看不起竇家的名門望族就得掂量掂量了,自己的筆杆子到底能不能硬得過槍杆子?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漕幫收集的糧草物資,大部分經城陵磯碼頭出了洞庭湖,順長江向東運至揚州。再由揚州入南北大運河,一路向北直通幽州。

而長安收集的糧草,除去已陸運至幽州的部分,其餘大部分集中在洛陽附近的含嘉城。須等到二月開春,黃河解凍才能運往幽州。

所以,對於襄陽城內的新兵來說,已經沒有多少訓練的時間。

寇霆山先從三萬新兵中先抽出了一萬,再從寇家軍的老兵中抽出三千步卒,兩千騎兵,總計一萬五千人!

由丁大德,丁大勇兩兄弟帶兵北上,王進陽,尹天照兩位漕幫長老則作為參軍隨行。

林壽與王進陽有舊,索性跟他結伴北上。

至於李餘年個人的任命,就不歸寇霆山管了。朝廷駁回了寇霆山的六品昭武校尉請封,破格封他為正五品上的遊騎將軍!

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這是一個天子近侍的職位,默認的禁軍將領頭銜。而且五品與六品雖一品之差,卻是可以站上朝堂的,足見皇帝的拉攏之意。

其實什麽都沒變,手底下的兵還是那一萬五的兵,將依舊是寇家軍的將,但味道卻變了!

皇帝有截胡的意思,寇霆山也給他人做了嫁衣裳,這就是朝堂上那些讀書人厲害的地方。

好在寇霆山並不在意,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就連他自己都是周家的。

在襄陽城的將軍府邸,李餘年見到了寇霆山的發妻海蘭珠。倒沒有故意去問夫人的名諱,而是她自我介紹時說出來的。

夫人三十來歲,圓臉,藍瞳,駝峰鼻,眼神直率,笑容真誠和善。

身形修長勻稱,舉止不似中原女人那般拘束。雖身著中原服飾,卻是一位充滿異域風情的美嬌娘!

夫人並不避諱自己靺鞨人的身份,笑稱靺鞨與中原素有摩擦,若真的計較起來,這家裏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靺鞨盤踞東北苦寒之地,人雖少卻民風彪悍!凡族人,幾乎人人都能上馬騎射!各部落之間吞並不斷,小部族一夜之間被滅的情況時有發生,海蘭珠就是靺鞨廢部遺女。

寇霆山早年有一子,一歲時夭折了,後來就再也沒有生育。寇家以海蘭珠不祥為由讓他另娶,寇霆山硬是沒有答應,為此幾乎與家族決裂。

待到寇老爺子過世,家族中就再也沒人能管到他了,也就沒有再提起了。

而寇霆山所說的那位想見自己的故人就站在夫人的身旁,竟是錦團兒,盧嬌筠!

錦團兒身著素衣,手臂上依舊帶著孝。

臉龐輕減了許多,笑眼彎彎,嘴角帶著小酒窩。未施粉黛,卻還是那麽清新脫俗!

錦團兒有些慶幸李餘年沒有帶著竇迎雪來,他們的事情早已傳遍了襄陽城的每個角落。連街邊的孩童都知道,漕幫的姑爺叫李餘年。畢竟是托了他的福,才吃到了明月樓的宴席。

早在京城煙翠樓見到竇迎雪時,就知道是自己贏不了的女人。現在知道了她的身份,甚至連嫉妒恨都恨不起來。

夫人帶著笑臉,借口去準備飯食,留下二人在正廳敘舊。

襄陽城最高長官家的正廳,卻連件像樣的擺設都沒有。看家具的模樣,大概是前任將軍留下的。反正沒壞,索性將就著用,倒是符合李餘年對寇霆山兵癡的刻板印象。

對於錦團兒去幽州之後的經曆,李餘年唏噓不已!

“煙翠樓的事情之後,我托人找過盧姑娘。隻聽說離開了京城,原來是孤身去了幽州,實在莽撞了些,好在盧姑娘命大。緣分二字,果真是妙不可言!”

“恩公所言極是,可惜曾嬤嬤未能享到我姐弟二人的孝心侍奉。”

“盧姑娘不必太過傷心,有生之年能見到你們姐弟相認,老人家的心裏起碼是沒有遺憾的。”

“但願如此吧!對了,我弟弟說,希望下次見麵能再和你切磋一場,他還想贏回一場哩!”

“哈哈,那可有難度了!沒幾天就要在幽州見麵了,實在不行我讓讓他吧!”

“恩公真愛說笑,我那弟弟可是寧可被打的主,到時還請恩公手下留情。”

“盧姑娘,如今你是寇準的姐姐,我是寇將軍手下的兵。你我二人以平輩論交,免去恩公二字如何?”

一時間,錦團兒有些語塞,不知該如何稱呼李餘年,低頭羞紅了臉。

正廳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看模樣是不會輕易停的那種。

夫人留李餘年吃中飯,席間聊起兩國婚嫁習俗。稱女真女人實為財物,在氏族間流轉。父亡妻子繼,兄亡妻弟及,綱常極為混亂,女子多苦不堪言!

反觀中原的婚俗,小到普通農戶,大到一國公主,皆有禮法倫常約束。命好一些的女子,甚至可以自己選擇中意的夫君。男子有能力的話,娶三妻四妾為家族開枝散葉更是不在話下。

一席話點到為止,說得錦團兒眼神躲閃,內心小鹿亂撞,一陣麵紅心跳。

李餘年心裏七上八下的,思緒萬千!

不曾想,夫人這般異域風情的人物,來了中原也學會了這些彎彎繞繞。

此時再想起寇霆山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內心頓時了然!

分別時,錦團兒撐傘相送。

庭院幽深,二人走得不急,氣氛有些局促尷尬。

錦團兒幾次欲言又止,隻敢偷偷瞄一眼李餘年,沒了初見時的灑脫。

臨近院門時,還是開了口。

“公子還記得煙翠樓初次見麵,奴家贈予的小物件嗎?”

“當然記得,姑娘可是要收回?”

李餘年攤開手掌,一支白玉簪出現在掌心。外皮晶瑩剔透,內裏蘊含水光,仿佛比當初更加溫潤了一些。

“不是的!奴家隻是想告訴公子,此簪是奴家最喜歡的一支,希望公子能好好待它。”

錦團兒局促不安,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此物帶在身邊,苦悶時看一看,總能會心一笑。”

李餘年不知該怎麽勸說,隻能據實以告。

錦團兒聞言喜不自禁,臉上瞬間春暖花開!欠身施了一個萬福,欣喜地說道:“祝公子早日凱旋歸來!”

李餘年作揖拜別。

次日清晨,十騎人馬奔出樊城的北門,向鄧州方向快速進發!

幽州城外,寇準身著白袍,帶著兩名白袍斥候踩著山間小路,爬上了一座白雪皚皚的山頭。

三人趴下身形,匍匐爬至山沿。抬眼向山下望去,眼前的景象讓人目瞪口呆!

這裏群山環繞阻擋了嚴寒,盆地平坦,易守難攻,最重要的是有水源!確實適合屯兵過冬,不過這裏的兵未免太多了些!

滿坑滿穀的行軍帳篷,以寇準家附近的水塘為中心,如蛛網一般向外輻射,排列得整整齊齊!幾隊身著黑皮甲的士兵在營帳間巡邏,偶爾傳出的犬吠聲在山穀間回**,清晰可聞。

以數量來說,肯定不是靺鞨族人。

很奇怪,連續刺探了三個敵營,卻沒有看見一個靺鞨人。而那日劫掠平泉山坳的騎兵,確實是靺鞨人,實在猜不透這靺鞨和摩羅是什麽關係。難道摩羅教甘願給靺鞨人打先鋒?

寇準正思量著,眼前突然一黑!一個陰影籠罩在三人的上空,一股凜冽的殺氣從頭頂澆灌下來!

不好!寇準橫過身子一腳踹開一旁的戰友,三人分作兩組滑向一邊!

一個巨大的身影一腳踏空,轉頭撲向那名落單的白袍斥候。

血光瞬間淹沒了那名斥候,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瘮人的骨頭斷裂聲,和鮮血噴出的汩汩聲衝擊著靈魂!

長滿長毛的後背轉了過來,尖銳的獠牙宣稱著它的統治地位,一聲怒吼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吹在寇準二人的臉上!

寇準一把推開另一位斥候,喝道:“走!”

反身一箭射向狐妖的頭顱,雖然沒中,卻阻住它追擊的腳步。

寇準身形疾退,邊退邊射!

連續搭弓兩箭射出,一箭中肋部,一箭中腿部!

狐妖暴怒!咆哮著向寇準撲去!

見吸引注意成功,寇準收起弓箭,腳步如飛地向山下奔去!

“赤狐,善魅惑。本體高約一丈,肉身強度在武夫六品中等檔次。智力不高,趁其不備可殺之!”

宋相的情報上確實是這麽寫的,看起來輕鬆寫意,真的麵對麵碰上卻完全是兩碼事,這氛圍與氣勢也太嚇人了!

寇準憑借熟悉地形的優勢,穿梭於矮木灌叢之間。冷不丁地回頭射上一箭,勉強算是拉開了距離。

赤狐一路橫衝直撞!幾次撲到那人的衣角,又幾次被溜走!頓時氣得嗷嗷直叫,發了狂!

好消息是那名白袍斥候跑遠了,應該已經脫離了危險。眼下的問題是身後這頭赤狐,殺還是不殺?

糾結片刻之後,內心的倔強戰勝了理智,寇準悄悄地隱入了一片鬆樹林內。

李餘年殺得,他也能殺!

鬆林裏寂靜無聲,初升的陽光還未完全照射進來,樹與樹之間落滿了積雪,雪白一片。

赤狐落在一棵大鬆樹旁,抬眼四處張望,挺起鼻子聞了聞。它很確定,剛才那個人類就藏在這片鬆林裏!

赤狐並沒有在林間走動搜尋,而是與寇準一樣,用起了守株待兔的策略。

這讓寇準一下子陷入了被動,它耗得起,自己身處敵營,是耗不起的!

心裏頓時開始罵娘,是誰說赤狐智力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