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初探煙翠樓

李餘年早年間跟著劉嬸去鎮上,瞧見過青樓的樣式。當時不明白這麽好看的閣樓,為何白日裏關著鋪門。

後來大了,隱約知道了閣樓裏做的生意。奈何村婦提起青樓時,嘴裏罵得太過難聽,間接影響了李餘年的觀感。

仔細瞧的話,一樓賓客裏竟有幾位著男裝的女官人。

女子陪著夫君或家人一起來青樓,足見京城風俗的包容與大度!想來這些人應該算是錦團兒姑娘的忠實擁躉了。

三人在雅間內坐定,女侍行禮告辭。

王清朗坐了上座,正對著房門,李餘年,竇迎雪坐在下首。

“稍後老鴇來了,隻管給銀子便是了,姑娘一概不留。”王清朗說道。

李餘年不解,竇迎雪附著耳朵解釋一番。

不多時,一個濃妝豔抹的老鴇,領著幾位衣著豔麗的姑娘前來奉茶。

老鴇滿臉堆笑欠身行禮,李餘年三人頷首微禮。

一陣寒暄完畢,老鴇便招呼幾位姑娘留下伺候。

李餘年起身,塞了一錠銀子到老鴇的手中。

見老鴇還要開口說話,便又塞了兩錠銀子,足足三十兩!

老鴇會意,臉上笑開了花!領著姑娘們告辭行禮,出了門。

“這銀子怕是流水做的。”李餘年訕笑道。

青瓜蛋子的窘迫樣逗得王清朗二人大笑。

“這青樓進門先繳一兩門錢,上些個茶水點心花去二三兩。請一個姑娘陪著你喝茶閑聊,隨手打賞個四五兩。算起來,姑娘的手還沒摸到,十兩銀子便沒了。就這,還是在北曲。中曲南曲那銀子才真是流水做的,算不得數!”

王清朗顯然是個中老手,其中門道,信手拈來。

“這麽說來,方才竇兄在門口摸了女官兒的手背,是花小錢辦大事了!”李餘年說道。

王清朗,竇迎雪二人,開懷大笑,直言孺子可教!

酉時三刻,一樓響起鼓點聲。

隨著時間推移,鼓點逐漸密集起來。

“主角兒要來了。”

竇迎雪起身向走廊走去,李餘年隨後跟了出去。

雅間內白光一閃,王清朗不見了蹤影。

對麵樓梯上,四名身段婀娜的紅裙女子簇擁著一位身著金色訶子裙的女子,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

女子頭梳雙鬟髻,戴金梳,插金步搖,隨著步子左右搖曳。

頭戴麵紗,身段勻稱四肢細長。裙擺很長,遠遠地拖在身後的樓梯上。燈光照耀下,金光閃爍!

全場目光聚焦!

頓時喧鬧起來,掌聲,喝彩聲四起!

金裙女子緩步來到舞台中央,與四周賓客行禮致謝。

禮畢,雙手微壓,安撫下噪聲。

燈光忽然暗了下來,一道淺藍色的燈光散落。

李餘年抬頭望去,房頂一架浮橋上人影走動,一盞明亮的燈光前,各種顏色的鏡片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切換。

真是巧思!

一道簫聲響起!悠遠蒼涼,帶著一絲悲戚。

一道明亮的光柱從房梁上照射下來。

光圈內,金裙女子微蹲,半扭腰肢,雙手蘭花指緩緩環抱在胸前。

琵琶聲乍起,入陣曲!

金裙女子動如脫兔,身姿隨著琵琶聲如流光乍現,舞動起來!

腳下步伐時急時緩,腰身如柳枝在狂風中搖擺,纖細又韌性十足!如玉般的素手婉轉流連,雙眸顧盼流連!

琵琶聲漸急。

女子高高躍起,落地,再躍起!金色裙擺隨著女子筆直的長腿飄起,很難想象,這麽長的裙擺,居然能在空中開出一朵又一朵金花!

賓客們看得癡了,隨著第一聲叫好聲傳出,全場爆彩!掌聲瞬間連成一片!

琵琶聲漸抑。

女子落地,如玉般的素手拂麵而過,雙眸如水,內裏流光飛舞,欲說還休!

腰肢扭轉間,身姿婀娜!

一步一回頭,一步半旋身。金裙的長長拖尾,在女子的腳上,腿上,身上越纏越緊。猶如深陷戰陣,裹足不能前進的將軍!

正在眾人一陣揪心的時候。

淡金色的燈光亮起,從眾人的頭頂灑下,宛如佛光普照!

一聲編鍾響起,鍾聲平和,悠長縹緲,宛如天籟!

女子香肩微動,仰頭看著佛光,縱身一躍。金蟬脫殼般,從金色的長裙裏躍出!

內裏的穿著顯現出來。

裏襯一件寬袖紫色絲綢訶子裙,雪白的香肩露在外麵,外披一件金色透明薄紗大袖衫,袖子極寬,幾乎拖在地上,一條大紅雲紋披帛纏繞在雙臂上,隨風起舞!

身形修長,凹凸有致,在紫色紗裙的襯托下,胸前一抹雪白,若隱若現。

隻見那女子疾跑兩步,一手挽起垂落在舞台後方的綢布,縱身高高躍起!

身姿完全舒展開來!

借著慣力,圍著舞台盤旋而上!

越飛越高,衣帶飄舞,宛如扶搖而上的九天玄女,美不勝收!

此時,四名紅裙陪舞女子上台,各自抓住一條綢布,疾跑幾步,依次盤旋而上!

霎時間,眾賓客仿佛置身天宮。頭頂上不時有九天玄女飛馳而過,仙氣盎然!

掌聲,喝彩聲再次響起!經久不息!

幾位著男裝的女官人眼神迷離,心神向往,竟看得癡了!

飛舞半晌,紫衣女子與四名紅衣伴舞相繼落地。

編鍾聲停。

馬琴聲響起!節奏緊密,歡快!

台上五位女子同時旋擰身姿,雙手高舉,臉上熱情洋溢笑顏如花,身姿如陀螺般旋轉起來!

胡旋舞!

一襲紫衣飛身躍下舞台,旋轉著裙子來到人群中。隨手抄起一個酒壺,高高舉起,仰頭張開櫻桃小口,接住倒出的銀色細流!

脖頸白皙細長,鼻梁高挺,嘴唇紅潤,嘴角帶笑,酒滴飛濺中雙眼嫵媚,顧盼生輝!

體態優美,隱隱有草原遊牧民族的大方豪邁!

喝完了酒,馬琴聲更急了。

紫衣在人群中旋轉得也更快了!

眾賓客雙手打著節拍,嘴裏喊著號子!

拱衛著人群中心那一抹飛旋的紫色!快樂精靈!

賓客們時不時跟著旋轉,狂笑,現場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良久!在賓客們將累不累的節點。樂聲恰到好處地緩緩停下。

賓客們仍沉浸在快樂的氛圍裏無法自拔,各自相視,開懷大笑!

李餘年不自覺的嘴角上揚,心靈震撼。

竇迎雪也是頭次見到這樣的表演,內心讚歎不已,錦團兒絕非浪得虛名!

二人回了雅間,王清朗回來了。

李餘年投去詢問的眼神,王清朗搖了搖頭。

三人稍坐片刻,李餘年對錦團兒讚不絕口!竇迎雪連連附和。

可惜王清朗沒看全,隻是看了個結尾。

一盞茶的功夫,門外**起來。

今晚不打算留宿的賓客開始離場,離宵禁還剩大半個時辰。

李餘年見狀起身,準備離去。

“銀子都交了,不去打個茶圍?見一見花魁?”王清朗問道。

“以姑娘剛才這段表演,三十兩怕是自討沒趣罷了!”李餘年訕笑道。

“哈哈!倒是個識趣的。老鴇既然收了你的銀子,自然會領你進屋,至於姑娘見不見你,看運氣便是了。”王清朗笑道。

猶豫間,李餘年又坐了回去。

頭一回逛青樓,見花魁,難免坐立難安。

好不容易挨到女侍來請,王清朗和竇迎雪卻沒有起身的意思,抬手做了個恭送的動作,笑容玩味。

上三樓,跟著女侍來到一間遠離樓梯口,位置僻靜的廂房門口。

門敞開著,入門是個偏廳。

偏廳內擺了一圈座位,此時坐滿了賓客。

姑娘大概正在換妝,一位容貌秀麗的清官人坐在上首,與眾人閑聊,不至於冷場。

李餘年順手坐在一個靠門的座位上,想來給夠銀錢的都會坐到前頭吧。

前幾日幽州邊境村落遭外族侵擾劫掠,兩國為此起了些小摩擦,所以今日聊的話題是大遂的對外策略。

這倒是出乎李餘年的預料,青樓裏聊國策,別有一番風味。

其實李餘年不知道,曆朝曆代,青樓裏出的並不隻好詩詞,好些國策都是那些才情驚豔之人在青樓裏聊出來的。

靠著首座,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在高談闊論。從高祖時期的對外寬仁,講到當朝裴相的細致限製,一則一則娓娓道來,其中利弊,闡述清楚,像是那麽回事!結論無非是我大遂泱泱天國,周圍小國掀不起什麽浪花,不必大做文章。

在座賓客,齊聲附和,與榮有焉。

李雲年隻管聽著,看著眼前的屏風,自顧喝茶。

偏廳連接著一個內廳,兩廳相接處,開著一個月門,門裏立著一架屏風。

上畫恢宏大氣的千裏江山圖,層巒疊嶂,山石嶙峋,大好山河盡收眼底。

“這位剛進門的公子怎麽看?”清官人看向李雲年問道。

李餘年一愣,沒有心理準備,起身行禮,思忖片刻說道:“鄰裏鄰居的,借錢借物都好商量,但不能駁了主家的臉麵。我若為將,必緝拿真凶回國審理。”

眾人見來了個抬杠的,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又無甚大傷亡,何必因此生出嫌隙?應以大局為重,對這些蠻夷廣施教化。”書生起身反駁道。

“無論生在邊境,還是住在京城,都是我大遂子民。今日他們可死,明日我等亦可死!犯我大遂者,雖遠必誅!”

李餘年抱拳一禮,氣勢微放,坐回座位。

道不同不相為謀,沒必要起無謂的爭執。

書生感受到李餘年身上的氣勢,被噎了一口氣,自知秀才遇上兵了。但臉上明顯掛不住,剛想起身繼續反駁。

一位女侍從屏風後轉進偏廳,向李餘年一禮,說道:“這位公子,我家姑娘有請,請隨我移步內廳一敘。”

李餘年不敢置信,這就去見花魁了?

由不得遲疑,起身跟著女侍進了內廳。

背後一陣唉聲歎氣,今晚隻能找別的姑娘一敘嘍!眾人散去!

內廳格局與二樓雅間相似。

看擺設,是個書房。

除了書少了些,書案,紙墨筆硯,古玩瓷器,琴棋書畫,各種文房用具,一應俱全,全擺在靠戶外窗戶那頭。

靠著走廊窗戶這頭,擺著四張太師椅,主二客二。

一頂厚重的門簾,連接著最裏間,裏麵大概便是姑娘的閨房了。

女侍上茶後自顧離去。

頭一次來青樓,便要見花魁,李餘年心裏直打鼓。

“好一個雖遠必誅!”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錦團兒從門簾後走出。

換了發式,梳了一個半翻髻,戴著一把金梳,一支簡單的白玉簪。

彎月眉,瑞鳳眼,眼神率直。

水滴鼻,鼻翼恰到好處,鼻尖微翹帶肉。

臉頰紅潤,櫻桃口,笑起來有兩個梨渦,俏皮可愛。

身型修長勻稱,幾乎與李餘年一般高。

裏襯一件大紅碎花窄袖襦衫,套著一件純白棉絨半臂。係帶係在胸前,腰肢修長,盈盈一握。一條淡紫披帛掛在雙肩。襦裙蓋住腳麵,隻露出半隻高頭錦靴。

此時卸了濃妝,略施粉黛,清新淡雅!

褪去了舞台上的光芒萬丈,多了幾分矜持與嬌羞。

錦團兒步態輕盈,走到李餘年麵前,欠身施禮說道:“小女子錦團兒,見過公子。”

“在下李餘年,見過姑娘!”李餘年起身回禮道。

“方才李公子說雖遠必誅,甚合我意!這天下豈有殺人劫掠,不用償命的道理。我看這些書生,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不至於,都是為國計,切入角度不同,談不上好壞。不過理是這個理!”

“嗬嗬,確實失禮了。打小嫲嫲便逼著我等讀書作畫,皮鞭抽在身上,也沒讀出個模樣來,這會兒反倒說起他人不是。”

“我觀公子渾身氣度不凡,可有官身?”

“無官身,一介匹夫罷了。”

“武夫?”

“是。”

“可有品級?”

“七品。”

“我的娘哩,世間竟有如此年輕的七品武夫?我家護院一把年紀了,才九品!嫲嫲還得每日好吃好喝供著哩!”

錦團兒吃驚的捂住嘴巴。

九品武夫看家護院,確實足夠了。

李餘年沒意識到自己的一年三境,雖升得驚險,但對與其他世俗武夫來說,太過驚世駭俗了!

“僥幸罷了!姑娘舞姿卓絕,舞曲新穎,意境高遠,確實冠絕京城,名不虛傳!在下今日一見,實在是佩服得緊!”

李餘年是真心稱讚。

“噗!還一介匹夫呢?嘴兒可真甜!”錦團兒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兩個梨渦很好看。

“啊哈哈,確是出自肺腑。”李餘年尷尬笑道。

“李公子不像是經常出入煙花場所的人呢!”

“確實,今日是頭一次。”

“喲!這可折煞小女子了,人家什麽都沒準備呢!”

錦團兒盯著李餘年,想了片刻,拔下頭上白玉發簪,雙手捧著,遞給李餘年。

“李公子不嫌棄的話,這個便當做回禮吧!”

李餘年疑惑。

“這是我們的行規。小女子平日裏便景仰武功高強的俠士,一心想與公子結交,公子可不要嫌棄錦團兒出身低微。”

見錦團兒一臉真誠,李餘年接過玉簪,行禮謝過。

錦團兒笑顏舒展。

“對了,姑娘可認得一些扶桑人?”

錦團兒眉頭微皺,思索半刻答道:“賓客裏倒是見過,隻是我從不召見他們,也不讓嫲嫲往這邊領。都是些沒有禮數的,眼神要吃人,看著不喜!”

“無妨!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擾姑娘歇息了,樓下還有兩個朋友在等候。”李餘年起身告辭。

錦團兒頭次見急著從自己廂房往外走的男人,一時竟愣了神。

直到李餘年作揖行禮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回禮相送。

“李公子可還會再來?”

“會的,不出三日。”

“那到時可直接來找我,錦團兒恭侯大駕!”

“多謝姑娘!”

看著李餘年離去的背影,錦團兒若有所思。

說不清的感覺,像一個人!一個很久以前,不願再想起的人。

李餘年出了錦團兒的廂房,便察覺到了對麵二樓走廊上射過來的視線。

王清朗表情十分欣慰,流露出一副老父親看孩子長大了般的神態。

竇迎雪比較別扭,想笑又不太敢的樣子。

“拿出來瞧瞧吧,幾兩銀子?”

王清朗笑嘻嘻的勾著李餘年的肩膀,問道。

“什麽幾兩啊?”

“裝蒜是吧!回禮嘛,頭一次都有的。”

“哦!你說這個啊,錦團兒姑娘剛說的回禮。”

李餘年摸出錦團兒送的白玉發簪。

王清朗愣住了。

“嗬嗬,這花魁小娘子有意思,幾兩銀子拿不出麽?這算什麽,定情信物?瞧不出啊,老實交代,你這黑小子有什麽過人之處!”

王清朗摟住李餘年的脖子打鬧起來!

“頭一次,真的頭一次!”李餘年求饒道。

三人出了煙翠樓。

王清朗抬手與二人告辭,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在後巷還有友人相會。”

“師兄大氣!”李餘年作揖,大聲說道。

“去去去!臭小子,調笑起師兄來了!”王清朗笑罵道。

李餘年,竇迎雪相視一笑。

煙翠樓三樓角落一間廂房內,老鴇來到一名正在埋頭補妝的紅裙女子身後。

“姑娘,那三人已離去,要不要派人跟著。”

“不用,他們會再來的。”

說罷女子立起手掌,借著燈光,仔細觀摩。

纖纖玉手雪白,指尖一抹淡粉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