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騙我。

小蘭花耳邊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像是山崩地裂,像是大河奔騰,又像是萬物生靈在痛苦地號叫。她皺著眉頭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讓小蘭花驚駭不已。

她像是被什麽力量固定在半空中。大地在她的腳下,但卻與她平日所見完全是兩回事。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大地上是一道道幾乎深入地底的裂縫,奔騰的岩漿清晰可見,像是土地流出的血,讓人觸目驚心。

小蘭花還來不及回過神,便見遠處忽然刮來一陣大風。風中似有刀刃,撕裂空氣、斬破烏雲,消失於天際。而大風刮來的方向是兩個爭鬥不休的身影,其中一個小蘭花認識,正是東方青蒼。

但這個東方青蒼卻與她印象中的有些不同。

他眸色似血,眉心有一道劍似的猩紅印記。他正與一個女子激鬥,周身殺氣四溢,臉上是睥睨天下的猖狂笑容。比起小蘭花認識的東方青蒼,這個東方青蒼看起來更加殘忍與邪惡。

那方,東方青蒼手中烈焰長劍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麵前的女子砍去。女子舉劍格擋,手中正是那把朔風長劍。

兩劍相交,巨大的氣浪橫掃四周生靈,小蘭花恍然意識到,這個女子便是傳說中的天地戰神,而此時她看到的場景應該是上古之時,東方青蒼與赤地女子的曠古一戰。

可……為什麽她會看到這些?她不是應該在千隱山下的五行殺陣之中嗎?她不是在東方青蒼的注視下被泥土掩埋了嗎?為什麽……

“過來。”

小蘭花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忽覺後背一緊,她被人拽到了一邊,與此同時,一記殺氣貼著她的腳尖劃過。

小蘭花愕然轉頭,卻見又一個東方青蒼站在她身後。

“大、大魔頭?”

小蘭花徹底摸不清狀況了,她看看那邊正與赤地女子激戰的東方青蒼,又看看身後這個隻穿了黑色中衣、黑眸白發的東方青蒼:“到底怎麽回事?”

“陣中陣。”東方青蒼道,“五行殺陣之中的土,是個陣中陣。”

小蘭花呆住了:“陣中陣……可為什麽會看見上古之時你和赤地女子打架的場景?這是個什麽陣?應該怎麽破?”

東方青蒼沉下眉目,直接略過小蘭花前麵兩個問題:“天下之陣,皆有陣眼。找到陣眼此陣自然不攻自破。”

“那陣眼在哪兒?”

東方青蒼目光落在爭鬥不休的兩人身上。小蘭花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然後蒼白了臉色:“你是說,他們……打得這麽不可開交的兩人是陣眼?”

東方青蒼默認。

小蘭花往四周看了一圈:“打成這樣,咱們要怎麽靠近他們?剛才你將我拉開,是因為這陣裏麵的殺氣是真的能傷人的對吧?”

東方青蒼點頭:“此殺氣看似為他們爭鬥所產生,其實不然,乃是此陣中自生的殺氣。”他語氣傲慢,“本座與她上古一戰,豈會隻有這點威力。”

聽起來他還……挺驕傲……

“不過此陣殺氣傷不了我,至於你,牢牢抓住這具軀殼,本座自是不會讓你死得太快。”

軀殼?

小蘭花奇怪,然後垂頭一看,這才恍然驚覺,難怪她剛才一直覺得四肢無力,原來竟是她的四肢全都沒了!隻剩下了一個胸腔和腦袋,掛著一塊破布,被東方青蒼拎在手裏。

“天哪,太慘不忍睹了!”小蘭花驚呼,“都怪你!方才你若肯將身體挪一點位置給我,我哪會像現在這樣!”

東方青蒼眯眼看她:“若不是本座在泥沼之中拉住了你這殘破的身軀,你現在已經在殺陣之中魂飛魄散了。”

小蘭花氣急:“你若真要救我,為什麽不幹脆把你的身體借我用用?”

“本座為何真要救你?”

一句話將小蘭花噎住。

“本座保得你不魂飛魄散已是極大的仁慈,至於你別的請求,且看本座心情。”

小蘭花咬牙,卻也不敢真的與東方青蒼鬧翻。他說得沒錯,在這裏與東方青蒼分開,她或許連自己的魂魄都保不住。

但她心裏委屈啊,仔細想想,她和東方青蒼待在一起這才多長時間,她都前前後後玩壞了多少身體了!要不是她腦袋夠聰明、魂魄夠生猛,怕是早就化成煙消失在這世間了。

“咱們倆肯定是命裏相克。”小蘭花嘀咕。

東方青蒼聞言冷冷哼了一聲,突然身形一動。

小蘭花扭過頭一看,發現原來是骨蘭在他背後結出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呼扇著帶著他們往前飛。

小蘭花一愣:“你不是說,這個隻是起防禦作用的嗎?”

“骨蘭食殺氣而生,此地處處是殺氣,自是本座想如何用便如何用。”東方青蒼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但小蘭花卻敏銳地察覺到他語調有點緊繃。

“大魔頭,你和赤地女子……”小蘭花的話還沒有問完,那方忽然有紫色的光芒一閃。

骨蘭結成的翅膀猛地一振,好似在表達主人的情緒波動。

小蘭花往那邊兩人爭鬥的地方一看,卻見不知什麽時候那方出現了一道紫色的身影。他趁東方青蒼與赤地女子打鬥之際,在東方青蒼背上狠狠砍了一刀。東方青蒼大怒,一回首,長劍徑直紮入那偷襲者的心房,烈焰在偷襲者身上瞬間燃燒起來。

然而讓人吃驚的是,偷襲者卻沒有立即死亡,他像是拚盡了全部的力量一樣將東方青蒼的手臂拽住,不讓東方青蒼將劍從他身體裏拔出去。

便在這時,赤地女子手中朔風長劍光芒暴漲,從東方青蒼身後,將他狠狠穿透。

正中心髒。

朔風長劍的寒氣讓東方青蒼心口處瞬間結上了粒粒冰晶,一如小蘭花先前在昆侖山冰洞之中看見的藍色冰晶一樣,帶著極寒的溫度,如藤蔓一般,遍布東方青蒼全身。

東方青蒼手中烈焰長劍一鬆,由他法力凝化而成的劍瞬間消失。那個紫衣偷襲者從空中掉落下去,不見了身影。赤地女子似要拔劍去追,但東方青蒼卻伸手將穿透他胸口的朔風長劍緊緊握住,也不管劍上的寒氣讓他的手結出了多少冰晶。

小蘭花驚訝得張大了嘴:“大魔頭……這……這都是真的?”

原來……

上古一戰,並不是赤地女子獨自打敗東方青蒼的,當時還有另外一人存在……可為什麽,所有關於這一戰的古籍裏,從來沒有記載過這個人的存在?甚至連她的主子司命星君都不知道這件事……

小蘭花想抬頭看東方青蒼,卻見東方青蒼目光忽明忽暗,背後的骨蘭翅膀呼扇出的風越發狂暴,讓人不安。

“大魔頭?”

小蘭花知道這陣中出現這些場景一定是有原因的。幻境殺陣無非是借由人心之中的陰暗罅隙鋪墊埋伏,而後伺機而動,在人心迷失之時,趁機將人斬殺。

之前的幻境如此,這個幻境更是如此。

東方青蒼此生唯有那一戰敗於人手,他心裏定是極為不甘,而現在小蘭花看見了,他竟然還是因為被人偷襲才落入之後被諸天神佛斬殺的境地。以東方青蒼的性格,他心中對此事必定極為怨懟不滿。

若東方青蒼被此情此景迷惑了心誌,陷入憤恨之中,那靠她一個人怎麽破陣?

小蘭花當即拿腦袋撞了下東方青蒼的腰:“大魔頭,你可不能被這幻境迷惑啊,你被困在這裏沒關係,可我還要出去呢!”

東方青蒼不理她。

小蘭花隻能拿腦袋不停地撞東方青蒼的腰:“大魔頭大魔頭,你倒是清醒一下啊!”

撞了半天,東方青蒼沒反應。小蘭花一琢磨,沒有辦法了,她一張嘴,一口咬在東方青蒼的腰上。牙關緊鎖,她絲毫沒有吝嗇半點力氣。

東方青蒼的身體下意識地微微一顫。小蘭花鬆了口,抬頭一看,隻見東方青蒼垂下頭,正目光晦暗地盯著她。小蘭花幹笑了一聲:“大魔頭,你這身體刀槍不入,但沒想到還怕癢啊……唔……”

東方青蒼掐著小蘭花的臉,目光森冷:“小花妖,你竟膽敢對本座的身體動嘴了啊?”

小蘭花臉被捏得變了形,嘟囔著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

然而便在此時,幻境之中的場景忽然猛地一抖。陣中殺氣銳減,東方青蒼目光微凝。

小蘭花掙紮著扭頭往前望去,然後驚呼出聲:“不見了!”

赤地女子與東方青蒼竟都不見了。

東方青蒼眉梢一挑:“陣破了。”

“哎?”

陣破了?可他們明明什麽都還沒做啊!

小蘭花尚在愣神,忽覺一陣失重感傳來,她驚悚回頭,卻見東方青蒼背後那雙骨蘭結成的翅膀也不見了!他們倆急速下墜,小蘭花想抓住東方青蒼,但她沒有手啊!

“大魔頭!”小蘭花隻有驚慌大喊,“你要好好把我抓住啊!”

東方青蒼沒有回應。

但隨即,在失重感帶來的驚恐之中,小蘭花感覺有一隻手臂圈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抱在懷裏。

溫熱的胸膛,有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她不會死的。小蘭花心裏忽然堅定地湧出了這個想法。她不會死的,因為有大魔頭在。

忽然,身子一沉,小蘭花感覺自己臉朝下落了地,但卻絲毫沒有疼痛感。她睜開眼,麵前一片黑暗。

餘光裏,她隱隱看到了一絲光亮。

“還算是來得及時。”千隱郎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阿蘭,你可還安好?”

小蘭花轉了轉頭,她眨巴著眼睛,讓自己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她看見那渾身裹著黑布的神秘人提著燈籠站在一旁,而此時俯著身子皺著眉頭打量她的正是布下那重重殺陣的人——千隱郎君。

他臉上的神色好像極為抱歉:“怪我疏忽,讓你如此狼狽,真是我的不是。”

小蘭花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眼珠子才往旁邊一轉。自己仍在那個黑暗的地道中,隻是之前那些詭譎的殺氣已盡數消失不見:“大魔頭呢?”

她問出這幾個字,神誌忽然就清醒了:“大魔頭呢?”她神色驚慌。

“從本座身上滾開。”

一句低沉的喝罵自小蘭花身下傳來。

小蘭花這才感覺到異樣,低頭一看,竟是她僅存的、尚還完好的胸脯將東方青蒼的臉給壓住了……

小蘭花尖叫了一聲:“流氓!”她急欲翻身離開,但無手無腳,隻有用腦袋撐著地掙紮著往旁邊挪。

許是這個場麵狼狽得讓旁邊人都看不下去了,千隱郎君道了一聲:“失禮。”接著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小蘭花裹上,然後才將她殘破的小半截身體從東方青蒼臉上抱了起來。

麵前的阻礙消失,躺在泥地裏的東方青蒼與千隱郎君打了個照麵。

千隱郎君對東方青蒼笑了笑,然後瞥了他手腕上的骨蘭一眼,接著就轉回了目光,連忙用袖子給小蘭花擦著臉上的灰,看起來十分心疼的模樣:“痛嗎?”他聲音又輕又柔,“要不阿蘭先去納魂壺裏住一會兒?”

阿蘭?

東方青蒼眯起眼睛,還真是叫得出口。

小蘭花也覺得千隱郎君對她的關心讓她有點兒無所適從。

是因為……她會辨識寶物?

她心裏犯嘀咕,旁邊的東方青蒼已經自己從泥地裏站了起來。雖然他現在也是一身狼狽,但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你便是千隱山主?”

聽得這句話,千隱郎君的目光才從小蘭花臉上挪開,轉頭去看東方青蒼:“正是。”他打量了東方青蒼一眼:“看兄台的氣質,若在下沒猜錯,你應當是魔界之人。”

這個千隱郎君竟看不透東方青蒼的身份?小蘭花轉頭看了東方青蒼一眼,了悟了。

這一頭灰一身土,渾身法力全無、滿臉倒黴的模樣,任誰都不會將他認成叱吒風雲的上古魔尊吧。

“我千隱山與魔界素無交集,不知兄台前來,所為何事?”

“息壤。”

東方青蒼簡潔地吐出的這兩個字讓氣氛瞬間沉了幾分。黑影人的手微微一動,東方青蒼手腕上的骨蘭立即有了反應,場麵緊張得一觸即發。

“阿影。”千隱郎君淡淡喝止了身後人的動作。

黑影人僵持了半晌,終於默默退了一步,東方青蒼的骨蘭也隨即服帖了下去。

千隱郎君的笑容深了幾許:“你便是阿蘭與我說的,她到千隱山要來找的那位薄情郎、負心漢?”

小蘭花腦袋微不可見地一僵。

然後她便聽到了東方青蒼喜怒難辨的聲音:“哦,對,我約莫便是她口中的那個薄情郎、負心漢。”

小蘭花後頸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不用想也知道,東方青蒼現在一定又在琢磨折騰她的辦法呢。

千隱郎君看看小蘭花又看看東方青蒼,了悟過來他們的關係或許比小蘭花表述的要複雜許多,於是他對東方青蒼笑了笑:“你既是阿蘭的朋友,我千隱山自得好好招待。”

話音未落,他身後的黑影人又抗議地發出了動靜,但毫無意外地被千隱郎君忽略了去。

小蘭花目光越過千隱郎君的肩頭,打量黑影人,但在他黑布的遮掩下,什麽都沒看到。她撇了撇嘴,正打算轉回目光,恍然看見黑布之中有一隻紅色的眼睛轉了一下,直勾勾看向她。

小蘭花嚇得脖子一僵,再一眨眼,卻再沒看見什麽紅色的眼睛。

是……錯覺?

她愣愣地轉開目光,耳邊千隱郎君接著對東方青蒼道:“息壤確實乃我千隱山之物,隻是不知兄台為何要特地來此取用息壤?據我所知,息壤對於魔界之人而言,並無用處。”

東方青蒼沉默了一瞬,隨即瞥了小蘭花一眼:“為了造一個身體。”

小蘭花聞言,倏爾眼睛一亮,她猛地抬頭,恰好對上東方青蒼的目光。小蘭花的心髒像是被一股熱流撞了一下,讓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涼乎乎的身體微微發熱起來。

大……大魔頭不辭辛苦,千裏萬裏地找來千隱山,闖過迷陣,隻為了給她重造一個身體?小蘭花覺得自己無法冷靜下來了,但是在激動之中,她又忍不住感覺到事情有點蹊蹺。

如果東方青蒼是為了給她重造身體才來的千隱山,那為什麽當時在得到千隱山的消息後不直接帶著她上路呢?他就不怕等他造出身體,再回來卻找不到她的魂魄了?

還是說,他要造的這個身體,根本就不是給她的?

小蘭花越想心頭越涼,剛才湧上來的熱乎勁兒慢慢冷卻下來。她靜靜地看著東方青蒼,可是他重造身體,不給她,還能給誰呢?

“噢?”千隱郎君像是明了小蘭花的心意,代她問出了聲,“是為了給阿蘭重造一個身體嗎?”

東方青蒼沉默,小蘭花有些莫名緊張地看著他。不過片刻,東方青蒼嘴角一彎,笑了:“不然還有誰?”

得到這個回答,小蘭花形容不出此時的心情,但她感覺得出來,她的臉頰是熱熱的,耳根也是熱熱的,連現在這個身體沒有的那顆心髒,也是熱熱的。

大魔頭對她,還是挺好的……

千隱郎君也溫和地彎了彎眼:“兄台看來並非阿蘭口中的負心漢啊。”緊接著他話鋒一轉:“隻可惜恐怕要讓兄台失望了。”千隱郎君示意黑影人提著燈籠在前麵走,他抱著小蘭花跟上去,看樣子是要帶他們走出迷陣了。

“阿蘭這副身體便是我以息壤為引,輔以陶土捏造而成的軀體。但遺憾的是,即便如此,這具身體也用不過三日。兄台要以息壤重塑身體的願望,恐怕不能實現。”

“陶土是死物,捏造的身體,自然撐不過幾日。”東方青蒼淡淡道,“全部用息壤即可。”

千隱郎君腳步一頓,眼中被前方的燈籠點出了一簇火光:“兄台或有不知,息壤乃是生生不息之物,若不輔以陶土,其形狀怪變,根本無法塑造人形。即便將魂魄注入其中,也無法令其生四肢長五官,它仍舊隻是泥的形狀罷了。”

東方青蒼淡淡瞥了千隱郎君一眼,神色倨傲:“我自有辦法令其成人形,你隻需將息壤給我便是。”

前麵領路的黑影人腳步一頓,嗬斥出聲:“狂妄!”

東方青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像是得到了什麽誇獎一樣。

千隱郎君打量了東方青蒼許久,道:“息壤數量有限,即便全部取用也不過隻夠造一具身軀。若是重塑身體不成,阿蘭日後恐怕就隻能住在納魂壺裏麵了。兄台,你可是有十分的把握?”

小蘭花聽聞此言,心頭也是緊張,連忙眨巴著眼睛將東方青蒼盯著。

東方青蒼仍舊冷冷一哼:“造一軀體而已,還會失敗不成?”

也是,比起東方青蒼做的其他事情,造一個軀體聽起來好像還挺簡單的,而且他本來就有點物成人之術,像之前在魔界時,她與東方青蒼一起……用同一個身體洗澡,東方青蒼也是隨便潑了一點水出去就塑了兩個人影出來。雖然那樣造出來的人活不了多久,但有他的法術加上息壤這種神奇的東西,應該也是挺容易的吧……

因為他是東方青蒼啊。

不過等等……

小蘭花忽然發現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東方青蒼他……現在不是沒有法力嗎?!

黑影人點著燈籠在前麵引路,沒一會兒,幾人便走出了這困了她與東方青蒼好久的迷陣。

外麵大白天光一照,小蘭花像是終於活過來了一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往四周一望,發現這裏竟是當初千隱郎君帶著她乘船上島的地方,她的身後就是千隱山,而前麵就是白白的沙灘和海浪。

原來這些時間,她和東方青蒼一直就在山中迷陣裏打轉來著……

千隱郎君引著小蘭花與東方青蒼到了院子裏。他給東方青蒼安排了房間,然後命人打掃,在這期間便讓東方青蒼先到小蘭花屋裏暫候。

他將小蘭花的“身體”先放到了桌上,摸了摸她的頭:“我現在便去催人給你造新的身體,會盡快在今晚給你送來的。”

小蘭花一愣:“不是說息壤數量有限嗎?”

“用陶土捏的身體花費不了多少息壤的。”千隱郎君笑道,“而且息壤沒有被我統一放在一個地方,而是遍布島上各處。將息壤全都找回來還要兩三天,這期間,阿蘭還得有個新身體才行吧。你放心,我自會計算好的。”他說著,又摸了摸小蘭花的腦袋,方才離去。

小蘭花扭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閑閑喝茶的東方青蒼:“千隱郎君很溫柔,是不是?”

“溫柔?”東方青蒼一哂,“你說是便是吧。”

小蘭花一愣:“什麽意思?”

東方青蒼嫌棄地瞥了小蘭花一眼,然後目光投向窗戶外:“陰陽石、上池水……這裏寶物遍地,而每一件寶物的氣息都詭譎至極。”

“氣息……”

“你雖認得這些寶物,卻隻識其形不識其心,你那傳說中的主子,也是白教你了。”

小蘭花跟著東方青蒼的目光往窗外看去,但見那些奇花異草正在陽光下各自盛放,她心裏忽然湧出了一些奇怪的感覺:“大魔頭,你說的心……是什麽?”

東方青蒼目光再次落在小蘭花臉上:“影子。”

“影子?”

“不屬於它們自己的影子。”

經東方青蒼如此一提點,小蘭花放遠目光一看,一株爬在院牆上的粉色花朵在陽光照射之下投出的陰影忽然詭異地動了一下。雖然弧度極小,但它是真的動了。可此時並無微風也無人經過,花朵也未動。

影子……自己動了……

小蘭花隻覺周身發涼:“大、大魔頭……那是什麽?”

東方青蒼仍舊悠閑地喝茶:“大概就是你那溫柔的千隱郎君所說的寶物吧。”

小蘭花恍然想起先前她與千隱郎君坐在院子裏吃糕點之時的對話,臉都白了:“大魔頭啊……怎麽辦?”

“靜觀其變。”東方青蒼道,“不管他留下我們的目的是什麽,隻要他拿出息壤,別的都無所顧忌。”

“不……”小蘭花覺得自己嘴角有點顫抖,“我是說,之前千隱郎君對我說,我也是寶物……你說,他是幾個意思?”

東方青蒼眉梢一挑,盯住了小蘭花:“哦?寶物?”

小蘭花睜大眼睛,求助地看向東方青蒼。

東方青蒼將手中茶杯放下,感興趣地笑了:“難怪對你如此好。倒是讓人好奇……”他眯起了眼睛,“你到底會是什麽寶物?”

小蘭花看見東方青蒼唇角的笑意,忽然覺得她不該將千隱郎君的話告訴東方青蒼。

因為,如果千隱郎君是頭惡狼的話,她眼前這隻……

就是窮凶極惡的上古妖獸啊!

傍晚的時候千隱郎君給小蘭花送來了新的身體。

可自打發現這千隱山的奇怪之處後,小蘭花再也沒法用正常的神情去直麵千隱郎君溫和的笑容了。

她對著千隱郎君拿來的新身體看了許久,拐彎抹角地問道:“頭發都是用陶土捏的啊?”

千隱郎君溫柔地笑道:“是啊,費了不少工夫。”

“這麽精致的身體,做起來應該挺不容易的吧?但感覺郎君你手下的人完成得還挺快……”

千隱郎君坦**地答道:“因為之前便有捏好的人形,隻需要在細節上修改一下即可。”小蘭花窮追不舍:“之前便有人形?你之前捏這些陶土人形做什麽?難道……”小蘭花小聲地說出自己的猜測:“你有別的魂魄放進去嗎?”

這句話問出口,小蘭花自己先膽寒了一下。

難道這個島上有飄**流離的魂魄?那不就是……鬼嗎……

千隱郎君聞言默了一瞬,隨即笑道:“哪裏還有別的魂魄,阿蘭多慮了。”又道:“阿蘭可是不喜歡這具軀體?要不在東方兄將身體造好之前,你先住在納魂壺裏?”

東方是小蘭花告訴千隱郎君的名字。她不敢說全名,即便人界知道魔尊姓名的人少之又少,她還是留了個心眼。

小蘭花聽得千隱郎君這般說,立即搖了搖頭。

納魂壺裏又黑又小,她才不想住進去。而且住在納魂壺裏,指不定天天被千隱郎君提來拎去的,她想和大魔頭密謀個什麽事情都不行。

比起千隱郎君,小蘭花到底是更相信東方青蒼一些。

兩相比較,小蘭花連忙道:“沒有沒有,這身體很好,比我現在用的這個還漂亮。”說完,一溜煙地鑽進了新的身體裏。

魂魄隱入陶土人體的一瞬間,灰白堅硬的陶土開始慢慢變軟,皮膚有了肉體的質感,眼珠子變得有神,氣息開始在她鼻尖均勻地流轉,然後陶土捏造的手指動了動。

小蘭花張嘴說話:“呼……還是有手有腳比較方便。”

見證了整個過程的千隱郎君輕笑:“這是自然。”他眯起眼睛,掩去眼底詭異的情緒:“說來,東方兄現在是去了哪裏?”

“他說出去轉轉。”小蘭花彎著手臂捏了捏拳頭,恍然反應過來,轉了轉眼珠子,答道:“你放心,他不是個貪圖錢財寶物的人,不會拿你的寶物的……吧……”小蘭花越說越沒底氣,誰知道東方青蒼會不會做出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是大魔頭,言行舉止就沒有一個準則……

千隱郎君失笑:“既見東方兄氣度,自是不擔憂他會打我千隱山寶物的主意,不過……”千隱郎君目光灼灼地望著小蘭花:“我倒是好奇,你是蘭花仙靈,為何會與魔界中人走到一起?”

小蘭花歎息:“一開始,我是因為被他占了身子……”

“……”

饒是不動聲色如千隱郎君,聽到這句話時也不由得麵色發僵。

小蘭花見他神情,回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然後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東方的關係很單純……非常單純……”小蘭花一副百口莫辯的模樣,千隱郎君不由笑道:“聽阿蘭的意思,你與東方兄卻並不是那薄情郎與癡情姑娘的關係。”

“哎?”小蘭花一愣,心跳莫名快了一瞬,“啊……那個啊……那個是我說著玩的。我和他……我們倆比起那種關係,倒更像是仇人來著。”

“如此我便放心了。”

“什麽?”

千隱郎君俯下身,在小蘭花耳邊輕言細語,呼出的氣息吹動了她耳邊的細發:“這樣,我就還有機會把你收藏在我身邊啊,就像那些寶物一樣。”

小蘭花愣愣地盯著千隱郎君。

“我是……寶物嗎?”她聲音有點抖。

“對啊。”

“什麽寶物?”

“或許是,可以達成我夙願的寶物。”千隱郎君揉了揉小蘭花的腦袋,“今晚早些睡,這段時間在迷陣裏,定是把你嚇壞了。”

她現在才是真的嚇壞了。

哪裏還睡得著,千隱郎君離開她的房間之後,小蘭花便急匆匆地跑去找東方青蒼了。但到了東方青蒼的院子,卻發現東方青蒼竟然還沒有回來,她隻好抱著胳膊坐在門口等。

等著等著,倒是真的睡了過去。

於是當東方青蒼踏著黑夜歸來時,便看見小蘭花靠在他門口仰著腦袋睡覺的場景。

東方青蒼走到她身邊,小蘭花一無所覺,咂巴了兩下嘴,仿似在夢裏吃到了什麽不錯的東西。東方青蒼等了片刻,仍舊不見小蘭花醒來,便大力一推門,進了屋。

靠在門扉上睡覺的小蘭花一頭仰倒,徑直摔在屋內的地上。

“嗷!”小蘭花一聲痛呼,捂著腦袋醒了過來。

她坐起來揉揉頭,扭著脖子往屋裏一望,東方青蒼已經坐在桌子邊倒了杯涼茶喝起來了。小蘭花怒氣衝衝地質問:“你就不能好好把我叫醒了再開門?”

“戒心如此低,怪得了誰?”

知道東方青蒼就是這個脾性,小蘭花捂著腦袋嘟囔了幾句,倒沒真的生他的氣,而是往門外一望,隨即退到屋裏,緊緊關上了門。

“大魔頭,外麵有人嗎?”

東方青蒼喝了口茶,淡淡道:“沒有。”

小蘭花這才急急走到東方青蒼身邊坐下,一臉愁苦:“大魔頭,不好了,那個千隱郎君是真打算將我當作寶物留下來!他說,我能幫他達成什麽夙願來著。”

東方青蒼抬眼看了看小蘭花,沒有發表意見。小蘭花繼續嘀咕:“我如果真的是什麽寶物的話,為什麽我不知道?即便我不知道,我主子也該知道啊,但她哪裏有把我當寶物對待了?那就算我主子也不知道,大魔頭,連你也看不出來嗎?”

東方青蒼倏爾一笑:“急什麽,他留你自有他的用處。用到你的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這怎麽行!等那時候我肯定死得很難看。”小蘭花想了想,又道:“不過也是奇怪,如果他真要對咱們不利的話,為什麽還願意把息壤給咱們呢?我有一個身體,對他來說也有什麽好處嗎?”

聽小蘭花用“咱們”來概括他和她,東方青蒼正要開口,小蘭花又自顧自地說下去:“也沒關係,反正你拿息壤給我捏了身體後咱們就走,管他要做什麽。”說到這裏,小蘭花頓了一頓:“大魔頭,你會帶我走吧?”

東方青蒼微微側頭,看見小蘭花正睜大著眼睛盯著他,漆黑的眼珠被桌上的燭火點亮,似乎有晶亮的光芒。

他轉開目光,晃了晃手中茶杯,看著茶水映出的光變得細碎,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小蘭花安下心來,不再盯著東方青蒼,轉而趴在桌子上嘟囔:“你說千隱郎君的夙願會是什麽呢?他到底是要我做什麽呢?自打我跟著你到處跑以來,遇見的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真是越來越多,讓人腦袋都轉不過來了。”

東方青蒼目光落在窗上,月光照著竹葉,在窗戶紙上投下一片搖曳的竹影。他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均勻的呼吸聲自身側傳來。他轉頭一看,竟是小蘭花趴在他桌子上又睡著了。

東方青蒼挑起眉梢,毫不客氣地掐了一把小蘭花的臉:“起來,回去睡。”

小蘭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推開他的手,往旁邊挪了挪:“不要,我回去睡不著。”一想到屋子外麵都是詭異的影子在到處爬小蘭花就膽戰心驚。她調整了下姿勢,打算就這樣趴著睡。

“那是你的事。”東方青蒼說著拽住小蘭花的胳膊,還沒使力便聽見小蘭花皺著眉頭,半是求饒半是撒嬌地說:“我又不搶你床,我就在這兒睡。”

她說:“你這裏安全。”

他這裏安全?

東方青蒼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幻聽了。

他是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尊,但到了這個小花妖嘴裏,他的身邊卻成了安全的地方。

東方青蒼一時竟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去應對小蘭花。就在他打算忽視心頭那股異樣感將她丟出去的時候,小蘭花竟然拿臉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後兀自睡得更加香甜。

東方青蒼便沒了動作。

他盯著小蘭花的後腦勺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毫不客氣地一抽手,回到**躺下,倒是沒有再趕她走了。

小蘭花又被他鬧醒,撇著嘴抱怨了幾聲,就又趴著睡熟。

她是真的累了,是該好好休息。但這關他什麽事?他為什麽要容忍這區區小花妖占領他的房間?

東方青蒼覺得自己腦子大概是出了什麽毛病。

窗外竹影仍舊在搖曳,但搖曳的隻是竹影,並沒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在鋪灑著月光的庭院之中,千隱郎君迎著月光閉目仰首,在他身後,黑影人將方才小蘭花對東方青蒼說的話一字不變地複述出來。

千隱郎君勾起唇角輕輕微笑:“小仙靈性情十分爽直啊。”又問:“那人今日去了島上哪些地方?”

“隻繞著海邊走了一圈。”

“噢?”千隱郎君睜開眼睛,“此人身上雖半分法力也無,但氣息詭異,將息壤給他之後,多加觀察,不能放過任何不妥之處。”

“是。”

“嗯,無事便下去吧。”

黑影人遲疑了一下:“郎君,當真要將息壤盡數給那魔界之人?他若是失敗了……”

“他若是失敗,我不過也與你一樣裝扮便好了。可若不試一試,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甘心。”他抬手,摸了摸臉頰。他的臉上已經有一塊皮膚脫落,掉在地上,變成了泥灰。他垂下頭看了地上的陶土一眼:“走吧,我又該換個身體了。”

三日後,千隱郎君將息壤盡數給了東方青蒼。東方青蒼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包括小蘭花。然後他便拿起息壤入屋閉門,連著幾天足不出戶。

小蘭花實在好奇得不行,每天都去院子外麵蹲守;與她相比,千隱郎君倒是沉得住氣多了。他像是根本不在乎東方青蒼拿著那些息壤幹什麽一樣,每天隻顧著邀請小蘭花在島上到處玩,雖然小蘭花是一次也沒有答應。她情願每天枯守在東方青蒼門口,哪兒也不去。

是日正午,小蘭花正把耳朵貼在院門上細細探聽屋裏的情況,忽聽咚的一聲。小蘭花一驚,登時什麽也顧不上了,推門衝了進去。

屋中兩張桌子拚成的長案上是一塊白布蓋著的泥人,小蘭花心急地想去掀開白布,但旁邊忽而傳來喝止的聲音:“不行。”

小蘭花往旁邊一看,這才看見東方青蒼竟然倒在地上。他長發鋪了一地,蜷縮著身體,手掌捂著胸口,神色隱忍。

小蘭花頓時也不急著看泥人了,連忙過去將東方青蒼扶起來,這才看見他眼睛恢複成了以前的血色,手上的指甲也長回來了:“大魔頭,你……恢複法力了?”

“本座的法力……從未消失。”東方青蒼道,“不過是暫時遺棄在那深潭之中了。”

對了,之前東方青蒼還在挨雷劈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忽然開始痛起來了的。他說那是魔界的人給他下的咒術,然後讓她背著他去了鹿鳴山的深潭之中,這才解開了咒術。便也是從那時候起,他的眼睛變成了黑色,或許……他的法力就是在那個時候丟掉的?

那他現在找回法力,所以咒術帶來的疼痛也跟著回來了嗎?

“你很痛嗎?”小蘭花問,“是那個咒術造成的嗎?有什麽辦法讓你不痛呢?”她心裏又急又愧,“對不起啊,都是要給我造這個身體才這樣的……”

東方青蒼隻道:“把你的哭腔給本座收起來。”

被東方青蒼一喝,小蘭花連忙咬住了嘴巴。她不敢再出聲,隻老老實實地聽東方青蒼的吩咐,把他扶到了**。

小蘭花連連點頭:“好。”

東方青蒼聲音慢慢弱了下去:“你也不能……去看……”

小蘭花點頭:“好。”

東方青蒼昏睡過去。小蘭花蹲在床邊守著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蓋著白布的身體之上……越是細看越是覺得這具身體好像有點奇怪啊……

胸前,怎麽是平的呢……身體好像有點長也有點寬啊……

小蘭花回頭看了一眼昏睡的東方青蒼,又看了看桌上的人。她起身繞著桌子走了一圈,走到那個身體的腳邊時蹲下身,悄悄拉開一個角看看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於是她沒按捺住好奇,這樣做了。

她掀開白布的一個角,往裏麵一看,然後傻眼了。

從腳的方向望過去,那個**的是什麽東西……

小蘭花隻覺腦袋一熱,然後嘩地一把掀開了白布。

她看著眼前這個胸膛平坦、粗腰寬肩的男人身體,靜默了很久。然後氣得幾乎要咬碎牙:“東方青蒼這個混賬大糞球!”

難怪不讓她看!原來是要把她捏成男人啊!

小蘭花氣得一把抓住兩腿間的那一坨息壤,將它狠狠地抓了下來,掰成兩段,搓成球狀,放到了胸上。然後小蘭花對昏睡的東方青蒼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我再也不靠你了,我自己動手!”

小蘭花從東方青蒼捏好的泥人身上節省下來了一堆泥土。

她搓細了泥人的胳膊與腿、掐細了它的腰、柔和了它麵部的線條,然後將鼻子眼睛全都改了一遍。最後看著自己的成果,小蘭花得意地笑了。

身材極好臉蛋極棒,這是以後她的身體,小蘭花想想就覺得很幸福。

她在桌子邊駐足許久,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從濕潤慢慢變幹,小蘭花輕輕碰了碰泥人的手指,發現已經變得和千隱郎君拿給她的泥土身體差不多了。這應該就是東方青蒼昏迷之前所說的“成形”吧。

小蘭花忽然變得很心安。

便在此時,床榻之上呼吸聲一重,小蘭花恍然回神,連忙用白布將泥人蓋上。她轉頭一看,東方青蒼已經從**坐了起來。

他揉了揉額頭,像是在調整自己的狀態。他手上尖銳鋒利的指甲又沒了,睜開的眼睛也再次變成了黑色。

大概是將法力又給暫時遺棄了?

所以,他果然是為了造這個泥人才暫時將法力找回來的,即便要忍受那樣的痛苦……

小蘭花心頭有幾分說不出的感動,畢竟東方青蒼這樣的人,居然願意為了她受苦。但這些感動在想到東方青蒼將她捏成了個男人後,又生生打了個折扣。

“你醒啦。”小蘭花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

與此同時,小蘭花抓住了他的手:“要不,我先進去這個身體,穿好衣服你再看?”

話說到這個地步,東方青蒼還有什麽不明了。他牙關緊咬,額上青筋凸起,小蘭花幾乎聽到了他血液在身體裏衝擊的聲音。東方青蒼一把掀開白布,同時將小蘭花甩到一邊,力道之大,掀得小蘭花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看著麵前這具胸大腰細屁股翹的女人軀體,東方青蒼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沉。他伸手在泥人腰腹上一摸,感覺到泥土的硬度,嘴角又沉了幾分。

他轉過頭看小蘭花:“你是半點不將本座放在眼裏。”

小蘭花在東方青蒼眼裏看到了隱隱殺氣,嚇得心神一凜,本來還想分辯是東方青蒼有錯在先,但在這樣的注視下,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他到底在氣什麽?就為她把這個身體變回了女人?

還不等小蘭花想出個結果來,東方青蒼一把抓起她的衣襟,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小蘭花怔怔地與東方青蒼四目相對,這一刻,她以為東方青蒼是真的要殺她。

可到底是沒有殺她,東方青蒼冷著臉將小蘭花丟出了房間,道:“不許進來。”然後便將門砰的一聲合上,插上門閂。

小蘭花在外麵愣愣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東方青蒼還要強行改變那個身體的性別?

她大驚,連連拍門,但哪裏拍得開。小蘭花急了,忙在窗紙上戳了一個洞,眼睛往前一湊,這下才是徹底驚呆了。

東方青蒼在桌上畫了一個陣法,隨即自衣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小蘭花識得那個瓶子,是當初謝婉清死的時候,東方青蒼用來收她魂魄的瓶子。

瓶子裏緩緩飄出一個白色的魂魄,東方青蒼以陣法之力,引著她慢慢往那泥人的身體裏麵去!

小蘭花驚愕地睜大了眼。

東方青蒼……東方青蒼做這個身體,竟然不是給她的!

小蘭花心頭倏爾一空,體內的血液好似瞬間涼了下去,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個事實——東方青蒼騙她。

他造身體根本就不是為了救她。

他是要救另外一個女人!

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挾帶著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像一場盛夏季節的狂風暴雨,席卷了她整個人。她氣得手都在發抖,甚至她都理解不了自己為什麽會生氣成這樣:“開門!”她使勁兒地拍門,“東方青蒼,你渾蛋!”

裏麵的人自是無動於衷。

眼瞅著那魂魄就要進入她辛辛苦苦捏好的身軀之中,小蘭花一頭撞在門上,將身體撞暈了過去,然後靈魂出竅,掙脫掉那個陶土身體,穿門而入,徑直向泥人身體撲去。

“東方青蒼你這個大騙子!”

小蘭花的聲音帶著三分憤怒、三分不甘,更多的,是說不清的委屈。

東方青蒼看也沒看小蘭花一眼,隻執著地將謝婉清白色的靈魂往那具身體裏麵引。

小蘭花拚命按捺住翻騰的情緒,讓自己盡量理智地思考。息壤已經全部用來造這具身體了,如果她沒有搶到這身體,那以後就隻有依賴剩餘的那點息壤繼續用陶土的身體過活,要不然就隻能被裝在納魂壺裏……

那麽淒慘的日子,她才不要!

法陣的紅光還在繼續撕扯她的靈魂,小蘭花心一橫,大喝一聲,繼續往結界上麵撞。

紅光報複似的更緊地纏住她的靈魂。

東方青蒼聽見了小蘭花死死壓抑的哭泣聲。

他目光微微一動,恍然想起那天晚上,小蘭花貼著他的手閉眼睡覺的模樣。她軟軟的聲音好似還在他耳畔輕響:“你這裏安全。”

他看著現在狼狽不堪的小蘭花,心神微動。

他這裏,一點都不安全。

他是這世上,最壞心眼的惡魔。

就在東方青蒼微微失神的這一瞬間,屋內的影子竟全部詭異地動了起來,有的纏住他的腳,有的爬上桌,將他畫在桌上的法陣遮蓋住。結界登時一弱,小蘭花一頭闖進結界的範圍之中,近乎凶惡地,將那已進入泥人軀體一半的白色靈魂擠開,蠻橫地鑽進了那具軀體之中。

然後侵略,然後占有,絲毫不給別人機會。

此時此刻,與活下去的欲望一樣強烈的,是看一看東方青蒼那張鐵青的臉的欲望。

臉色越難看越好!神情越糟糕越好!

他不讓她好過,他也別想好過到哪裏去!

然而,這個身體似乎與之前的陶土之身不同。小蘭花進入這個身體後,眼前是一片黑暗,在這黑暗之中,她感覺到一股大力,將她拚命地往外推擠。

不是東方青蒼的力量,而是這個身體……在抗拒她。那力道大得小蘭花的靈魂幾乎都要爆炸了。

是了,小蘭花記起千隱郎君說過,息壤有生氣,從某個角度來說它是活的。它並不像陶土一樣是死物,它肯定會排斥別的生物來操控它。

但她現在肯定不能被推出去。

大魔頭在外麵啊!

如果現在她被推了出去,大魔頭肯定會抓住她的脖子讓她就此灰飛煙滅於塵世間的!

事關生死,小蘭花咬住牙,與息壤的力量相互拉扯著。

在疼痛淹沒她所有感官之前,她想到很久之前,司命對她說:“人生在世不容易啊,你這個待在盆子裏的小花靈,是最幸福的了。”

黑暗襲來,小蘭花再也無力抗爭,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