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的呼吸近在耳邊,唇幾乎擦過她的臉頰。

與東方青蒼分別之後,小蘭花獨自踏上了屬於自己的征程。

可她的征程還沒有開始幾步,便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先前那個野豬妖糊了她一臉的不明**,她實在受不了自己渾身惡臭,便去了山腳小河邊,在河裏好好洗了洗。待她上了岸,躺在石頭地上曬了一會兒,又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小蘭花左邊嗅嗅右邊嗅嗅,始終不知道這股氣味是從哪裏來的。她趴在河邊往河水裏一照,便驚見這具身體頸項上的傷口竟然已經潰爛了一大片。

小蘭花嚇得抽了口冷氣,捂著脖子摔坐在地上。

為什麽會這樣?

有魂魄進入這具身體,應該會延緩她的腐壞速度才是的呀,怎麽會這麽快……

小蘭花忍著害怕,又趴到河邊,仔細地審視起自己這具“新”的身體。河裏的女人麵色烏青、唇色黑紫,是一張徹頭徹尾的死人相。

小蘭花怒了,東方青蒼到底給她找了具什麽身體啊!劣質!退貨!

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不用多久這身體的腦袋就該掉了。彼時她頂著一具無頭屍,在人間豈不是寸步難行!到時候別說回天界找主子了,她恐怕會直接被人界的這些修仙人士收了煉藥,連地府都去不了。

她得去找東方青蒼要具新的身體才行!

小蘭花撕下一塊衣擺,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將傷口捂住。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仔細琢磨東方青蒼現在會在哪裏。按照常理推論,魔界的人給他下了咒,他應該是回魔界去找那些人算賬了。但是他現在好像沒了法力,回去魔界估計也討不了好,他應該不會那麽莽撞才是。

小蘭花細細回憶著一些先前的細節。他好像對那野豬妖的什麽魔土很感興趣,還問他在什麽地方得到的……難道他是想去那個千隱山找魔土?

千隱山,小蘭花皺了皺眉頭,她好似聽主子提過這個地方。它是海上一個虛無縹緲的福地,時隱時現,沒有機緣的人即便在海上漂一輩子也見不到一回。

這樣的地方,她現在凡體肉胎的,要怎麽去找啊?

不過小蘭花轉念一想,東方青蒼現在沒有法力,不能騰雲駕霧,本質上和她沒什麽區別。他既然要出海,那就必定會用到船。

小蘭花拿定了主意,穿上鎧甲,拄了木棍,起身上路。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孤身遠行。

半個月後,臨海城。

臨海城臨海而築,本是大晉國極為繁華重要的港口城市,但因為而今世道大亂,臨海城中魚龍混雜,白日裏偷盜、夜晚裏搶劫之事層出不窮。

正是一個陰鬱的雨天,街上行人行色匆匆。一個戴著鬥笠、穿著蓑衣的人拐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忽然間,迎麵跑來一個男子,似不經意地撞上了蓑衣人的肩膀。

不承想那蓑衣人竟如此不經撞,一下就摔在了地上。鬥笠蓋在那人臉上,讓人看不到他的模樣。

男子掂了掂到手的錢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蓑衣人,嘲諷道:“就你這**板還敢來臨海城,找死呢?今天給你長個記性,哪兒來的趕快滾回哪兒去。”

他說完這話,卻見地上的蓑衣人對他伸出了手。

男子皺眉,不明所以。

“拉……拉一把……謝謝……”

向偷了自己的賊伸出求助之手,這人不是有毛病吧?男子上前踹了蓑衣人一腳:“找死啊!”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將蓑衣人踢得身子偏了偏,於是蓋在蓑衣人臉上的鬥笠滑了開去。

男子便看見了這蓑衣人的臉,是一個女人的臉,但是長著這張臉的腦袋卻正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歪在地上……

脖子幾乎全斷,隻剩一層皮與頸項相連。可就是這樣,那人還鼓著眼睛瞪他,氣鼓鼓道:“你不拉便算了,踹我幹什麽?我的脊椎骨又歪了兩節!我很難弄的,壞蛋!”

男子嚇得瞠目結舌,嘴唇抖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小蘭花吃力地抬起手,將自己腦袋推回脖子上,摸了摸,神色大驚:“啊!全斷了!這下怎麽辦!”她瞪著旁邊已經看傻了的男子,罵道:“快拉我起來,不然我跟你沒完!”

“妖……妖怪……”男子兩眼一翻白,徹底暈了過去。

小蘭花一見,急了:“你倒是先將我拉起來啊,我脊椎歪了自己起不來的!”

她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急得沒有辦法,就在此時,忽聽旁邊傳來一聲低笑。

小蘭花眼珠子轉了轉,卻因為姿勢的緣故,始終看不見來人的模樣:“還有人在嗎?幫幫我呀,我會非常非常感謝你的。”

伴隨著小蘭花的懇求,沉穩的腳步慢慢走到她的身邊,站在了她腦袋旁。然後來人蹲下了身子,歪著腦袋看她:“小姑娘,你是怎麽變成這副模樣的?”

小蘭花終於看清了這人的長相。隻見他一襲白衣,衣領處簇擁著白色的狐狸毛,許是天氣的原因,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得過分,但眉宇間的氣度卻是明顯不同於一般人的。

看見她現在這副模樣還能淡定微笑而不逃跑的人,想來也不是什麽好招惹的家夥,但是小蘭花也沒有辦法了,隻得可憐巴巴地向他求助:“說來話長,你能先將我扶起來嗎?我坐起來了才能把自己的脊椎骨接好,然後才能把腦袋接回去。”

白衣人看了一眼小蘭花的姿勢:“我幫你正骨吧。”說著,他也不嫌小蘭花一身的泥濘,將她的身子翻了過去,然後扒下她的蓑衣,用拇指與食指順著她的脊椎骨往下捋。到了產生偏差的地方,他的手就停了下來。

小蘭花的腦袋此時已經完全和身體分家了,看著白衣男子嫻熟的動作,那顆腦袋驚歎道:“你比我看起來專業多了。”

男子輕笑搖頭:“你的身體腐壞得太厲害了,正了骨也沒用,回頭稍稍一碰,又得歪了。而且……”男子笑著捧起了小蘭花的臉,“你腦袋都這樣了,要這身體還有什麽用?”

小蘭花很沮喪:“可是沒這身體……沒這身體我怎麽活啊?我還要去千隱山找人呢……”

男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要去千隱山找誰?”

小蘭花露出氣憤的神情:“找負心人、薄情郎!”

小蘭花在這段趕路的時間裏算是將東方青蒼想明白了。

打從一開始東方青蒼就沒打算給她找新身體。他隻是想殺掉赤地女子進行自己幼稚的報複,然後順便把她從自己身體裏推出去。

但是!赤地女子乃是天地戰神,她下界轉世為凡人,雖然天界上沒有關於此事的記載,但猜也能猜得出來,不是為了曆劫就是受到天道責罰才會這樣。

她轉世為人之後,命格不是司命星君所定,而是全憑天命做主。她每一世死後,她在人間的身體自然也是天命做主。所以這具身體,不管裏麵住進了什麽樣的靈魂,都會照著正常的速度腐爛,然後消失。

東方青蒼怎麽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難怪他當時願意放她走,難怪說什麽最後饒她一次,原來是不管他放不放她、饒不饒她,她都活不久!這具身體遲早分崩離析,到時沒了宿體,她遲早都是死!

他不過是懶得動手罷了!

想到這些小蘭花難免情緒激動:“我要找到他,然後咬他一塊肉下來!”

男子被逗得笑了起來:“那我帶你去吧。”

“郎君!”旁邊倏爾傳來另一道低沉的聲音。小蘭花轉了轉眼睛,就看見旁邊牆壁上投射出來的一道人影。

“這小仙靈合我眼緣,又性子單純,帶回去也沒什麽不好。而且……”男子神秘地笑了笑,隨即對旁邊的人道:“將納魂壺拿來。”

旁邊那人好似有點不甘願,拖拖拉拉了許久,才將一個黑色的壺遞給男子。

小蘭花有點怔然地看著男子溫和的笑臉:“你看得出我的身份?”

“自然看得出,蘭花仙靈。”男子將黑色的壺遞給小蘭花,“你這個身體不能用了,我先將你裝進我的壺裏,當作你的暫居地。等回頭到了千隱山,我再另外給你一個身體。”

“哦……哎,不對,你到底是……”

男子眯眼笑道:“千隱山千隱閣千隱郎君。你要去千隱山找人,連那裏的主子是誰都沒打聽過嗎?”

小蘭花認為,這個千隱郎君看起來不像壞人。

至少比東方青蒼像好人!

等到了千隱山,她對自己的判斷就更加堅信了。

這個千隱山之主模樣溫文儒雅,待人有禮有節,舉手投足間更是風度翩翩。更重要的是,他還給她找了個新的身體!

小蘭花照著鏡子,摸了摸自己鮮活柔軟的臉,不敢置信地問身後的人:“這真的是陶土捏的身體嗎?”

千隱郎君坐在小蘭花身後的桌子旁邊慢慢地飲了口茶,道:“是呀,如何?與你給我描述的你原來的容貌有幾分相像?”

“像!”小蘭花捏了捏自己的臉,“太像了!肉是軟的、骨頭是硬的,拍一拍關節也不會錯位,摸久了皮膚還會有溫度,簡直和活人的身體一模一樣。”

小蘭花心裏感動得都要哭了。天知道她從鹿鳴山到臨海城的這些日子是怎麽過的。

“不過……”小蘭花看了一會兒鏡中的自己,心中困惑。她轉過身盯著千隱郎君道:“我主子和我說,這世上除了天地大道,沒有誰能賦予別人生的權利。用陶土捏造的肉身乃是死物,沒有生氣,就算有靈魂進去,應該也是活動不了的。你的工匠是怎麽做到的?”

千隱郎君點了點頭:“你主子說的自是不錯,不過我這千隱山有另外一種東西。”千隱郎君自腰間抽出了一個小荷包攤開,露出裏麵棕色的泥土。泥土在桌上慢慢變平,然後又堆積成小山的形狀,它就像一個活物一樣,在不停地變化。

小蘭花眨巴著眼看著那土,她認識,當時那野豬妖和東方青蒼打架的時候,就撒了一把這個土。豬妖的小嘍囉還叫這東西魔土。

“這是息壤。”千隱郎君道,“乃是天地間一奇物。與普通土壤不同,它有生生不息之力。”千隱郎君將息壤遞給小蘭花:“在陶土中加入息壤之後,它便可承載靈魂,使之活動,與活人無異。”

看著小蘭花驚歎的神情,千隱郎君忍不住笑開:“可是神奇?”

小蘭花點頭。

“不過還是你主子的話對。這世間,除了天地大道,沒有誰能造出一具活人一樣的肉身。”千隱郎君道,“即便加了息壤,你這具身體也隻能用三天。三天之後,息壤生氣消失,陶土之身不可活動,你還得換另外一具身體。而且因為你現在是土做的,千萬記得,不管什麽時候,都不可以碰水。不然,哪兒碰哪兒壞,那可是會比你先前那具身體爛得還要快的。”

小蘭花聞言,伸出去給自己倒茶的手默默地縮了回來:“喝水也不行?”

千隱郎君笑得很溫和:“你現在是不需要喝水的,甚至不需要食物。但你可以吃東西,而且還能嚐到食物的味道,隻是它們都隻會囤在你的肚子裏。”

“吃了不長肉?”

千隱君失笑:“當然不長。”他起身,引著小蘭花往門外走:“我這島上,最不缺的就是廚子。你想吃哪個菜係的?”

小蘭花沒有答話,隻是呆呆地看了千隱郎君一會兒,然後突然道:“我主子以前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息壤應該十分珍貴吧,我這身體要三天一換,一定得用很多息壤。咱們平生素不相識,你這樣全心全意地幫我,到底圖我什麽呢?”

他對她好得讓小蘭花自己都覺得有點離譜了。可她現在,身體都是這個人給的,他又能圖她什麽呢?

難道……想要她的靈魂,拿去煉丹?

“嗬……”千隱郎君垂頭一笑,“阿蘭姑娘,你都與我到了我千隱山上,現在才問這話,是不是也太遲了一些?”

“問出口了就不算遲。”

千隱郎君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對小蘭花的話沒有半點氣惱,隻是繼續領著小蘭花往外走。他指了指道路兩旁種著奇奇怪怪花朵的花圃道:“我有一個收藏的癖好,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秘寶,我都想將它圈在自己的地盤裏。”

小蘭花眨巴著眼睛問:“我是什麽獨一無二的秘寶嗎?”

“是啊,相當珍貴。”

小蘭花一句“我是什麽秘寶”還沒有問出口,忽見另一頭急匆匆地走來一個女子。她行至千隱郎君身邊,對他行了一禮,然後附在千隱郎君耳邊說了幾句話。

千隱郎君聞言,目光微微一深,點了點頭,然後擺手讓女子離去。

小蘭花好奇:“怎麽了?”

“有幾個妖怪想闖入千隱山。”

小蘭花一愣:“妖怪?”

“嗯,不過不用擔心,他們已經被攔在千隱山外的迷陣之中了。”

“千隱山外……有迷陣?”

“阿蘭你與我一同入山,自然是不知道這迷陣的。”千隱郎君道,“我千隱山本就處在天地間一處詭譎方位之中,山體於海上時隱時現,凡人大多無緣,千覓而不得。每一次有人入山,我皆會傾力相待有此善緣之人。但十來年前,我千隱山入了一奸人……”千隱郎君一邊說著一邊引小蘭花走到庭院深處的花亭之中。他讓小蘭花坐下,推了桌上的糕點給她:“先解解饞,我讓他們去做其他菜。”

小蘭花老實不客氣地拿起一塊花糕吃掉,入口即化的口感讓她睜大了眼。這東西比之前天帝向她主子求親時送來的糕點還要好吃!她又咬了兩口才含混不清地問:“千隱山入了一奸人,然後呢?”

千隱郎君望著小蘭花鼓鼓囊囊的臉,有點想捏她,又覺得不合禮節,於是隻好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那是一隻厲害的妖怪,他偶得機緣入我千隱山後,竟將來路記住了。待出去之後,他集結了一群心懷不軌的妖怪,欲搶我千隱山秘寶。”

“真是過分。”

“是啊,秘寶終究被他們搶走了一些,聽說他們將那些東西拿去賣了換錢。”千隱郎君說著,像是很可惜地搖了搖頭:“要錢與我說便是,我給他們就好了。”

“你別難過,他們搶了東西,也不會有好下場的。”小蘭花嘴裏包著花糕道,“所以你就布下迷陣了嗎?”

“本來被搶之後,也沒打算布的,畢竟迷陣也會阻礙我千隱山之人出入,但是這世間最可怕的便是人心貪婪。”千隱郎君道,“那次過後,他們卻並不滿足,還欲接二連三地來。於是,我便借寶物之力,合此處方位,成大迷陣於海底山中。那以後,非請而入者,皆被困其中,喪命於此。”

最後四字,千隱郎君的聲音中帶了殺氣,聽得小蘭花心頭一寒。她抬頭看他,千隱郎君卻還是溫和淺笑,神色不改。

是……錯覺?

“隻可惜我那些被盜走的寶物,不管我這些年來如何去世間尋找,卻總是尋不完全了。”

小蘭花咽下花糕,環顧四周:“可你這兒已經有很多寶物了呀。”她指了指桌上的香爐:“這個是可報時的十二時爐,那邊院中還有可測天氣的陰陽石,方才來的路上,我還見到一池子上池水……但那東西最好少弄一點,抹到眼睛上,會看見不幹淨的東西……”

千隱郎君聽得小蘭花的話,臉上的笑慢慢隱沒下去,神色間似有些怔然:“你……都認識?”

小蘭花點頭:“嗯,識得一些。但你這裏稀奇古怪的東西太多了,我也認不全,不過……”

千隱郎君倏爾抓住小蘭花的手,目光灼灼:“你隨我來。”語氣裏的興奮,真如撿到了寶一樣。他拉起小蘭花走出花亭,可是還沒有走兩步,一道黑影就攔在了千隱郎君麵前。

“郎君,不可。”

小蘭花認出了這個聲音,當初在臨海城的時候千隱郎君要帶她回千隱山,這個聲音便在旁邊阻止。當時她隻看到了一個黑影,現在……還是一個黑影。

這人全身上下都裹在黑布之中,讓人連五官都看不見。

千隱郎君繞過他,拉著小蘭花繼續走:“無妨無妨,這小仙靈性子單純。”

“郎……”那人還要再說什麽,小蘭花已經被拉著走遠了。

千隱郎君將小蘭花帶到一個房間,在書架的某個地方一摁。書架轉開,一個暗門出現在麵前。

小蘭花連忙捂住眼:“我不看我不看,我主子說了,看見秘密的人死得快。”

千隱郎君失笑:“我護著你,保證不讓你死。”他重新握住小蘭花的手:“來,我帶著你走。”

暗門後的密室中一片黑暗,隻有千隱郎君手中的燈籠是唯一的光亮。下麵的通道有許多分岔,小蘭花開始還記得路,到了後來就全暈了,隻有任由千隱郎君在前麵領路。

千隱郎君心思細,走了一會兒便轉過頭來問小蘭花:“你怕不怕?怕黑可以抱住我的胳膊。”

小蘭花沒有抱,但很感動於千隱郎君的細心體貼。

走到路的盡頭,千隱郎君打開一扇門,裏麵登時珠光寶氣四散,亮成一片。小蘭花張著嘴看了許久,隻吐出了一個:“哇……”

房間裏是堆成小山的寶物,比天宮還要氣派。有的東西小蘭花認識,但連主子都告訴過她,這世間沒有這樣的東西了。小蘭花震驚地看著千隱郎君:“你……這些東西你是怎麽得來的?”

千隱郎君淺笑:“所以說,我很喜歡收藏啊。”他走進去:“這裏麵的東西,我有多半都不認識,但出於直覺,我在人界遊曆時看見這些東西,還是收回來了。”他回頭看小蘭花:“如果有認識的,你幫我識別一下可好?我讓人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小蘭花眼睛發亮。

於是這一天千隱郎君給了小蘭花一支筆和一個本子,讓她將認識的寶物全都記錄下來,名字、作用、來曆。一開始千隱郎君的目光還興奮地跟著寶物轉,但到了後麵,他也不看寶物了,就隻盯著小蘭花,然後抿著嘴笑。

是時,小蘭花拿起一顆珠子在手裏看了半天,腦袋裏拚命地回想:“這顆珠子看起來好眼熟,叫什麽來著……”

千隱郎君輕笑:“你先想著,我去給你拿點好吃的。”小蘭花咬著筆頭點頭,也不知將沒將他的話聽進去。千隱郎君隻寵溺地笑了笑,便提了燈籠出去,留小蘭花一個人在這堆寶物裏麵苦思冥想。

石門合上,黑影人又出現在千隱郎君麵前:“郎君,你怎能將她一人留在那裏?”

千隱郎君被燈籠的光照出一臉溫暖的笑:“寶物自然應該跟寶物放在一起,沒什麽不對。”他道,“這個姑娘,落在別人手裏可就可惜了。”說罷邁步離去。

黑影看了石門一會兒,隨即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小蘭花還在寶物堆裏搖頭晃腦地想,她握著筆站起來,一邊走一邊嘀咕:“叫什麽來著……”她走到牆邊,腦袋往牆上一靠:“哎,看了這麽多東西都看迷糊了……”

忽然間,小蘭花感覺腦袋後麵的磚石往後移動了一下。

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待得腳下哢的一聲脆響,小蘭花叼在嘴裏的筆頭掉了下來:“完蛋……”話音未落,一陣失重感猛地傳來。

小蘭花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便是屁股一痛。她終於想起來手裏這顆珠子叫什麽了——夜光珠。隻是正常的夜光珠都隻有拇指大小,這一顆竟有拳頭那麽大,難怪她看了半天都想不起來……

小蘭花摸著屁股站了起來,拿著夜光珠往四周一照,發現這是一個黑乎乎的洞穴,頭頂上是岩壁。她東摸西摸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回去的機關,不死心地順著岩壁邊摸邊走,結果不僅半個機關沒找到,還迷失在岔路中,幹脆連掉下來的洞穴也找不回去了。

黑暗中,隻有小蘭花遲疑的腳步聲。夜光珠的光亮範圍外似乎隨時會撲出來什麽妖魔鬼怪……小蘭花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嚇得幾乎挪不動腳步,夜光珠一晃,幽幽的藍綠色光芒之中忽然現出一張人臉。

小蘭花愣了一瞬,然後驚恐地抽了一口冷氣,將夜光珠一扔,連連倒退:“鬼鬼鬼!”

她捂著臉抖了許久,沒見有動靜,便分開手指,往那方一看。

在夜光珠幽幽的光輝中,那處靜靜立著一個人,正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還是那身黑袍,還是那頭長發,麵上是不變的嫌棄表情。

“大、大魔頭!”小蘭花驚呼出聲。

東方青蒼咧嘴一笑,陰險又可惡:“是你啊,小花妖。”

小蘭花指著他:“你你你……你怎麽在這裏?”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東方青蒼道,“你怎麽還活著?”

他果然知道那具身體有問題!小蘭花將牙咬得咯吱咯吱地響:“你才是陰魂不散呢!”

落在地上的夜光珠散發著冷色的光,將兩人的麵容都照得略帶靈異。

東方青蒼眯著眼打量著小蘭花。

她和千隱郎君詳細描述過自己以前的容貌,是以這具身體的模樣與小蘭花本身雖說不上一模一樣,但也像了個十之八九。東方青蒼見過小蘭花的本體,當然記得她的模樣:“你這身體是從哪兒得來的?”

小蘭花戒備地抱胸後退一步,臉上神情還是氣呼呼的:“你還好意思問我這具身體哪兒來的,你給我找了一具那樣的身體,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東方青蒼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好啊,且讓本座看看,你要如何算這賬。”

小蘭花咽了一口口水,再退一步,心裏對東方青蒼是一陣咬牙切齒的恨。

東方青蒼笑了笑:“十多天前的教訓,你好像還沒記住。”

十多天前,小蘭花設計野豬妖去砍東方青蒼,之後東方青蒼教訓她,不知道想想野豬妖死後,她自己的下場。現在小蘭花一路玩命地撲騰著追到臨海城找東方青蒼算賬,卻沒想想和他算賬,自己的下場。

不用東方青蒼奚落她,她也知道自己腦子好像是直的,做事都不想想後果……

找東方青蒼算賬,說笑嗎?

看著小蘭花略帶沮喪的神情,東方青蒼又近一步:“說,你這身體是怎麽來的?”

小蘭花在他迫人的目光下連連後退,最後貼在了岩壁上:“我……我鴻運當頭自有奇遇!這世上總歸是好人比你這樣的壞人多。”

東方青蒼眉梢微微一動:“遇到那千隱郎君了嗎?陶土成體輔以息壤,倒是個不錯的辦法。隻可惜終歸不過是一個能動的納魂容器,撐不了幾日。”

“你怎麽……”

他怎麽什麽都知道!

便在小蘭花愣神的這一瞬,東方青蒼已走到了她麵前。兩人貼得很近,讓小蘭花感到了極強的壓迫感,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推東方青蒼的胸膛:“你、你再靠近我可就不客氣啦。”

“哦?那你不客氣一個給本座瞧瞧。”說著他一把拉扯住小蘭花的臉頰,又戳了兩下:“質感倒還不錯,與人體別無兩樣。”

東方青蒼捏著小蘭花的臉,翻來覆去地看,像是在審視一件精細的工藝品。

小蘭花的神情徹底呆滯了。

東方青蒼離她那麽近,近得她都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溫度,看得清他睫毛的長度。當東方青蒼轉過她的腦袋去研究她耳鬢的細發時,他的唇幾乎擦過她的臉頰。

小蘭花毫無預兆地臉紅了。

然後回過神,她猛地推了東方青蒼一把:“流氓!”

但小蘭花那點力氣哪裏推得動東方青蒼,反而提醒了他:這個身體的主人,現在很不配合他的審視。

於是東方青蒼眼睛一眯,毫不猶豫地采取了強製鎮壓的手段。

他用一隻手擒住小蘭花的兩隻手腕,像手銬一樣將她緊緊鎖住,然後往牆上一推,將小蘭花貼著牆提了起來,讓她隻能用腳尖著地。如此一來,小蘭花全身的力氣都用在腳尖,去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哪還有力氣反抗。

小蘭花驚叫:“東方青蒼,你做什麽?放我下去!你渾蛋!”

似乎是嫌棄小蘭花的聲音在他耳邊吵得太厲害,東方青蒼暫時停下了審視的目光,轉而直勾勾地盯著小蘭花:“你若再吵鬧,本座便卸了你的胳膊。”

小蘭花咬住唇,心裏的委屈一波波湧上來,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但她現在是陶土做的,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她隻好低聲控訴:“大壞蛋、采花賊。”

她將嘴唇咬出了一個牙印,東方青蒼不客氣地拉下她的唇瓣,看著她咬出的印記從深至淺,然後慢慢消失。他心裏盤算完自己的事,一抬頭正好對上了小蘭花帶著控訴、泫然欲泣的眼神,他心頭忽然跑馬一樣閃過四個字——

挺可憐的。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小蘭花放矮了一點,讓她能用前腳掌著地,不用踮腳尖踮得那麽辛苦。

“腦袋轉過來。”他神色依舊冷淡。

小蘭花心裏百般不甘願,但到底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轉頭,隻好依言轉過腦袋。東方青蒼偏著頭研究起小蘭花後腦勺的頭發,忽然動手拔了一根下來。

小蘭花吃痛,轉過腦袋怒道:“看就看,不準動手!”

話音一落,便見東方青蒼手裏那根發絲化成陶土,散落於地。

小蘭花眨巴著眼,心頭驚訝。這個身體竟然連頭發也是用陶土做的。如此細致的活,竟然隻用了一天時間就完成了?

“你的身體,做了多長時間?”東方青蒼果然與她想到一起去了。

小蘭花怔怔答道:“一天……”

東方青蒼垂著眼眸,將手指上的陶土灰撚落在地。他思索了一會兒,倏爾一笑,目光幽深:“千隱郎君的本事真是讓本座越發好奇了。”

言罷,他鬆了手。小蘭花終於踩實了地,長舒一口氣。她揉了揉手腕,抬眼一看,東方青蒼竟然自顧自地轉身走了。

小蘭花一呆,這……這就走了?她往四周一望,黑漆漆的一片,眼瞅著東方青蒼就要走出夜光珠照亮的範圍了,小蘭花來不及多想,連忙撿起地上的夜光珠,小跑著跟上了前麵東方青蒼的步伐。

但等到要追上時,她又心有餘悸地落後一段距離。她怕東方青蒼又突發奇想地研究她,又怕離得太遠跟丟他,於是隻好這樣不遠不近地跟在東方青蒼身後。

走了一會兒,小蘭花意識到東方青蒼應該是沒有要傷她的心思,不然剛才就已經對她動手了。於是小蘭花又悄悄地跟得近了些。再走了一會兒,小蘭花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黑暗,又拉近了幾步和東方青蒼的距離。

漸漸地,同身後那片漆黑的岩洞相比,東方青蒼變得越來越不可怕。小蘭花終於大著膽子跟東方青蒼走到了一起,肩膀時不時還會碰到他。

東方青蒼斜眼掃了小蘭花一眼,倒也沒惡聲惡氣地趕她走。

對於小蘭花現在還能活著這回事,不得不說,他感到很驚訝。

這個小花妖,明明屁大的本事沒有、生命時時刻刻受著威脅,但偏偏像是真的得了福報一樣,每次危急關頭都能逢凶化吉。

“如何遇上千隱郎君的?”東方青蒼將這句話問出口後,自己倒先愣了愣。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他為何要救你?”

“他是好人。”小蘭花側過頭,瞪了東方青蒼一眼,“不像某些壞蛋,背信棄義,說過的話從來不作數。”

東方青蒼聞言一笑:“本座說的話,幾時不作數?”

“你說給我找身體!”

“找了。”

小蘭花一噎:“是找了,但那個身體明明有問題!”

“我什麽時候說過給你找沒問題的身體?”

小蘭花直接被噎死了。

見小蘭花氣得又開始咯吱咯吱地咬牙,東方青蒼唇角彎了彎:“小花妖,本座乃是魔尊。你以為與本座打交道,能討得了幾分好處?”

“與我打交道,也沒見著你討到多少好處。”小蘭花哼了一聲,“咱們彼此彼此、承讓承讓。”

回首他們打交道的這一路,東方青蒼實在是不得不承認小蘭花這句話。

兩人沉默下來,又在黑暗裏走了一會兒,小蘭花才重新開口道:“大魔頭,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先前我聽千隱郎君說有人闖入千隱山迷陣,就是你嗎?你現在是破了千隱山迷陣?”

東方青蒼轉頭看向小蘭花,淡然道:“此處便在迷陣之中。”

小蘭花一呆:“哎?”

東方青蒼道:“本座也奇怪,既然那千隱郎君救了你,為何又讓你掉入這迷陣之中?”他唇邊的笑帶著譏諷的意味,“還是說,是你自己太過蠢笨,誤入迷陣尚不自知?”

小蘭花望著東方青蒼沒有說話,心裏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

她不過就是在那個藏寶的房間裏隨便靠了一下牆壁啊!為什麽就掉到迷陣裏來了?有這麽危險的機關為什麽千隱郎君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告訴她一聲!千隱郎君說這個陣法無人能破,可她的身體還要三天一換呢!這下完了,她要變成孤魂野鬼了!

或者……

她求東方青蒼行個好,等到這具身體不能用的時候,讓東方青蒼在他身體裏麵挪挪位置,讓她再進去暫住一下?

他們好歹也在一具身體裏住過那麽多天了,再住一下也沒有關係吧!

她抬頭望著東方青蒼,目光閃亮。

東方青蒼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已經讀透了她的心理活動,隻咧了咧嘴,露出尖尖的虎牙,惡劣地笑:“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