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尼比魯
9月30日，羅山縣高級中學內彌散著亢奮的氣息，畢竟沒有哪個學生會不期待接下來的國慶小長假。
不過比之從前，這股氣息的味道要淡了很多——許多人都在時間中被遺忘，許多美好的記憶也都被埋葬。
斜映的夕陽透過牆沿的玻璃窗照射進來，落在章平的腳上，這是他今天的最後一節物理課。
兩年前，身為前航天員的他剛踏入這所學校時，全校師生皆是用打量明星的目光來看待他。
這很正常，航天員本身就是充滿光輝與榮譽的身份，當一名航天員選擇退休離崗，返鄉任教時，別說一所學校，就是整個縣城也得為之轟動。
可時間會改變一切，這種歡迎英雄的熱潮自然也不例外。
兩年多的時間過去，學校裏的同學老師們早已習慣了身邊有這麽一位前航天英雄存在。
當然，逐漸推移的時光隻是一個尋常的客觀因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大多數人的心態。
自五年前那場全球範圍性的災害爆發後，整個人類社會都發生了劇變，所有人的心仿佛在那時結成了一個整體，受到的創傷在彼此間共同分擔。
章平看著講台下時而說笑，時而又變得沉默不語的學生，內心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說實話，他寧可看到這些學生們持續低聲戲言，也不希望期間出現任何中斷，至少這還能讓他多少感受到未來一代的樂觀。
這也是他刻意讓這節課成為自習課的原因之一。
時代不同，這一代學生的壓力是巨大的，章平真怕他們將來到了社會上會被壓得喘不過氣兒。
“未來在哪裏呢…”
就在章平正坐著自言自語時，前排一名學生忽然出聲：“章老師，要不你給我們講一講關於‘尼比魯’的最新消息吧？”
該生的發言打斷了某些正在交頭接耳的人，也讓一些正埋頭刷題的同學放下了手中早就想找理由放下的筆，抬起了腦袋。
沒有人會在心裏暗怨這位突然發言的同學，那是他們的班長，將班級氛圍正向引導是她的職責所在，這一點無可厚非，何況大家確實都很樂意聽章老師講話。
見狀，章平感到有點自責，讓學生放鬆的想法是好的，卻背離了他當初任教的初衷，他的確有些懈怠了，就好像負能量的種子悄無聲息地在他的心裏紮下了根。
“還有十來分鍾就放學了。”章平看了一眼背後黑板上的掛鍾，“再說，大家待會兒就能回家了，你們用自己的手機電腦查看不是更直觀嘛。”
“哎呀章老師，我們就是想聽你講啊。”
“對對對，都迫不及待想了解它的最新消息了！”
“探測器的結果有了嗎？！”
……
班內的氣氛變得十分熱鬧起來，章平的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好吧，既然大家這麽想知道，那我就把最近幾天的新成果給大家匯報一下吧。
事先說明，以下內容都是官方公開的，真實情況具體是怎樣，我也不得而知，大家也別瞎猜哈，相互間也別亂傳，造謠影響大了，可是犯法的哦！”
“知道啦！”
於是，在同學們的熱烈鼓掌歡迎聲中，章平掏出自己的手機，對著上麵榜單熱搜的數據開始了自己的解說。
而在那些知名平台熱搜榜前十的字眼上，無一不是帶著三個字眼：“尼比魯”。
一切都要從五年前的那場全球大災難講起。
2039年2月13日，環太平洋火山帶數十座火山集體噴發，同時引起了大範圍的海嘯與強震，世界上幾乎所有國家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影響。
尤其是沿海地帶的一些小國家，當滔天巨浪衝擊而來時，當地的居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吞沒。
據不完全統計，此次災難在世界範圍內約有近十億人遇難，難發當日也在之後被稱為“2·13黑色日”，每年的這一天，全世界都會在不同的時間點內舉行難民祭典。
災難本身的影響是直接性的，往後的幾年，由此而產生的間接影響同樣為各地人民帶來了慘痛的打擊。
首當其衝的便是糧食危機。
災後的一年裏，哪怕是受災程度輕微的內地區域，百姓們也都過著日夜操心食物問題的日子。
不過這種情況在中國得到了及時有效的緩解，所謂眾誌成城，群眾積極配合政府進行資源調配，農行產業互相扶持，使得物資供應鏈能夠源源不斷。
後來，中國甚至能在自給自足的前提下，幫助其它受災程度嚴重的國家，“命運共同體”的概念也在這一過程中再次深入人心，得到了大量的擁躉。
縱然如此，地球從不會因為自己身上幾十億微小生物的溫情而感動，自那天起，時大時小的自然災害仍會間歇性爆發，每一次都至少會使千餘人受難，日複一日，人們對此都感到麻木了。
地球暫時是不可能毀滅的，它也許隻是進行著多年一個輪回的自我調整，但包括人類在內的生物群體，卻已然迎來了落日。
這一點，科學家們心裏再清楚不過，比起尋常人，他們的愁緒隻多不少，可是誰也不可能公開對此發出任何確鑿的聲音，那樣的話，除了將群眾的恐懼徹底激起外，沒有任何意義。
大家曾無限展望未來，最終卻還是老老實實活在當下，就算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
直至災後的第二年，一顆突然出現在柯伊伯帶的詭異星球走進了大眾的視野。
它就像是一顆幽靈之星，人類利用現代技術觀測太空百餘年，尺度早已能用上萬光年來計算，卻沒成想在自己生活的太陽係內，居然會有一顆從未被發現的星球。
在太空望遠鏡的視野中，它以逐步提升的加速度從外側切過了冥王星軌道，而後是海王星軌道，再接著是天王星軌道，最近一次報道中，已經接近土星軌道…
更重要的是，它仿佛能夠不受尋常認知中的太陽係星體引力規則束縛，以獨特的大弧形軌道朝太陽逼近。
信息最初公布之時，在世界各地皆是掀起了狂潮，民間的說法五花八門，科學界內亦是眾說紛紜。
就在這個時候，七十多年前考古學家撒迦利亞·西琴在蘇美爾文明遺跡中的發現，重新進入了大眾討論圈。
那是一塊可追溯至6000年前的蘇美爾石板圖，在上麵刻畫了十二個天體，前十一個，即：太陽、水星、金星、地球、月亮、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以及被降格為矮行星的冥王星。
而這第十二個天體是現代人從未觀測到過的，它便被命名為“尼比魯”，在蘇美爾語中意為“渡船”。
但那時沒有人相信太陽係中存在這麽一顆未知的星體，科學家們還給出了是小行星被誤認的較權威說法。
任誰也沒有想到，在七十多年後的2041年10月16日，一顆陌生的星球真的就闖入了人類的視野。
不管它究竟是否是蘇美爾文明中的那個“尼比魯”，在幾年來的觀察與認識中，它已然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尼比魯，也成為了全人類都多少會關注的明星星球。
工地上的工人累了，歇息的時候會打開手機看看關於它的最新消息；農地裏的農民渴了，起身喝口水也不忘向同活的鄰裏嘮兩句與它相關的信息；校園裏的學生們回到家的也不再是立馬赴約玩耍，而是打開電視或電腦，看著尼比魯的最新情報……
自從災難爆發後，人們是頭一回如此的關注同一件事，因為在大多數人眼中，這顆突然而至的星球也許就是希望所在。
群眾態度是跟官方公開的消息密切關聯的，從一開始的有人歡喜有人憂，慢慢過渡至現在的大眾歡喜少人憂。
因為最令人擔心的問題“尼比魯是否會撞上地球”已經得到官方答複，根據其軌道移動方位的模擬計算，撞擊地球的可能性為0。
除此之外，最值得關注的莫過於中俄美聯合宇航部向尼比魯聯合發射的探測器“希望之火”，那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
民眾也許不清楚上層的想法，但毫無疑問，這麽重要的舉措，一定是有其道理。
某些民科心裏多少有數，但他們不敢隨便發表言論，生怕在結果公布前背了個造謠的罪名。
“……‘希望之火’號的數據大概這兩天就會出來，我猜…”此時，章平正好講到關於中俄美聯合探測器的有關信息。
叮叮叮——！
“好，同學們，放學了，大家自己回家再看吧，我就給大家講到這裏，國慶大家好好放鬆吧，我就不給大家布置作業了。”
“好耶，章老師最好啦！”
“章老師我男神！”
“男神再見！”
……
伴隨著放學的鈴聲，同學們清理起背包，一個接一個地向門外奔去，每一個人都會在經過章平身邊時，向他揮手告別，以表尊重。
“章老師，門外有人找你！”
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章平眉頭微翹，將東西整理好後來到走廊邊。
看到來者，章平有些驚訝。
對方是一名身著黑色正裝，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渾身散發著一股濃厚的學術氣息。
“陳博士？您怎麽到這兒來了？！”章平笑著朝對方伸出手來。
這位陳博士，是信陽市雞公山天文光學研究所的副所長，陳瑜剛。
三年前也正是他與手下的研究員作為該部天文台的代表，第一時間匯報了關於尼比魯的信息，不過那時候他隻是觀測團組的組長。
章平在任飛行員前期是陳瑜剛的學生，師生倆也同為河南信陽的老鄉。
陳瑜剛握住章平的手，拍了拍後者的肩膀：“過來看看我最驕傲的學生，怎麽，不歡迎啊？還叫我博士，真是見外。”
“哈哈，老師您說笑了，我這不就改口了嘛，不過您大老遠從市趕來，應該不隻是想找我聊家常吧？”
“當然不是。”陳瑜剛收斂了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裏不方便說，換個地方。”
“很重要的事…？”章平心裏是又好奇又感到疑惑。
什麽事能麻煩陳老師親自從市裏趕來通知自己呢？
羅山縣距離信陽市區約莫一個小時車程，雖說不算很遠，但以陳瑜剛的身份，很少會有要他親自出馬傳達的消息。
稍微複雜一點的事，按理說用手機打個電話也不是不行，可要是人到現場，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周圍都是路過的學生，章平領著陳瑜剛向教室旁邊的教師午休室走去，這種設施是羅山縣高級中學專門為老師打造的。
輕輕將門帶上後，章平貼著牆壁，示意陳瑜剛坐下。
“老師，您說吧，這個房間隔音效果不錯的。”
陳瑜剛並未坐下，而是拿起手中的手提包，放在木桌上，從中掏出了一個檔案袋，然後麵色鄭重地轉過身來，看向章平，
“小章，上麵想召你回去，你可能得重新以航天員的身份去執行一次任務了。”
“什麽？是…要去空間站嗎？”
“不是。”
“那是去哪兒？”
“尼比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