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年關受辱

長治十七年的春節,牆角寒梅正盛,凜寒刺骨。

京城內外驟雪漫天,長街上車馬不駛,行人匆匆。

著作佐郎顧玄攜妻兒頂著風雪叩響了永清侯府的大門。

好一會兒才有小廝來開門,驚喜出聲:“原來是四姑爺和四姑奶奶來了!早起大姑爺來後,大爺見外頭風雪大,料著四姑爺怕是不會來了,才叫小的們關了大門。”

顧玄臉色不好。

他做了沈家多年的女婿了,每年春節拜年,即便冒著雨頂著雪也是要過府拜會的,哪次缺了?

這小廝許久才來開門便罷了,一出來便擺出這樣的推脫詞句,當真叫人心寒。

小廝也不敢多廢話了,連忙請幾人往裏去。

過了二門,才有正經主人出來相請。

“四妹夫,四妹妹!真是不好意思。適才陪著母親說話,你們久等了,快領著外甥外甥女進來,別凍著了。”沈家大爺是個笑麵虎,一見他們就笑起來。

“聽阿婉說,青昭也過了秀女初選和經審?”

他邊走著,邊投眼看向顧玄身側的小丫頭。

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衣裳首飾簡單得很,可那張臉,即便未施粉黛,依舊能叫人一眼忘神。

如今便是這樣容色出眾,等過幾年再長開些,隻怕搜遍京城都難找這麽一個了。

未必不能通過終選,為嬪為妃。

“不過運氣好罷了,”顧玄勉強笑著,“大姑娘才是個頂好的,想來必能通過秀女終選。”

顧玄口中的大姑娘,是沈大爺的嫡長女沈婉。

頂著侯府嫡女的名頭,她在選秀時自然就是備受矚目的。

沈大爺朗聲,“哈哈,父親和母親怕是都等急了,快隨我進去罷。”

正堂裏,幾位妙齡少女正嬌笑逗樂簇擁著沈老夫人,底下則坐著沈家幾位夫人和姑奶奶,也是同樣的陪笑著。

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倒顯得顧家人的到來有些不合時宜了。

“嶽母大人,小婿攜妻兒來賀,祝嶽母大人新歲安康。”

沈老夫人收斂了笑,投眼過來,看了眼顧家帶來的那些賀禮,微微蹙眉,淺淺“嗯”了一聲。

“可用過了膳食沒有?”

這話問得怪。

哪會有吃了午飯才來拜年的。

“小婿出門得早,不曾用過。”

“老大,去叫廚房備些吃的過來罷。”老夫人隨意擺了擺手,“你也見過了我,帶著青禮去前頭拜見你嶽父罷。”

顧玄拱手,眸光微閃,領著長子告辭離去。

顧夫人是庶出,本就不是沈老夫人親生,一進侯府便開始局促起來,丈夫走了更是沒有主心骨,呆坐在下頭,也不敢多說話,隻偶爾陪笑兩句,尷尬又僵硬。

惹得六歲大的小女兒也緊張不已,死死拉著顧青昭的衣服袖子。

“姐姐,我們什麽時候能走啊?”

顧青昭摸了摸她的頭,“青影乖,等用過了晚膳就能回家了。”

六歲的小孩子,叫她沒人一起玩,沒有說話待到晚膳過,真是折磨極了。

沈老夫人原本不願理睬,見兩姐妹說悄悄話,這才屈尊降貴看向她們,淺淺道了一句,“顧家丫頭這些年當真是出落得愈發好了。”

顧青昭少不得就要起身行禮回話,“外祖母謬讚。”

“青昭妹妹這樣出色,怕不是要將婉姐姐比下去。”老夫人身邊一個少女不懷好意說了一句。

此話一出,沈婉不高興了,沈老夫人也是眯起眼睛又打量起她來。

一雙純淨丹鳳眸,像極了她那早逝的親生外祖母。

“穿著倒是規矩,這眉目卻很不像樣。”老夫人麵色很不好,冷冷道:“若是當真麵了聖,隻怕要平白遭人話柄,連累侯府。”

顧夫人臉色一白,又難堪又忐忑,“母親,這……”

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怎可能因為一雙眼睛就要遭人嫌,又怎會牽扯到侯府?

心裏這樣想,她委屈道:“昭兒不過是托我生就一雙鳳眼,定然不會惹禍的。”這話很蒼白無力。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如今瞧著是幹淨,等長開了豈非要狐媚起來了?到時還能有什麽好名聲?”

“母親!”顧夫人當真又氣又羞,想及自己庶出,險些落下淚來。

“我姐姐才不是那樣!你胡說!”顧青影小臉氣得漲鼓鼓的。

“住口!”沈婉冷斥,“祖母是長輩,四姑母怎能如此與祖母說話?還有青影,祖母不過隨口說了你姐姐一句,長輩訓話,小輩受著就是,哪有你說話的份。”

“原來沈大姑娘也知道長幼有序,尊卑之禮,可知我娘親也是沈大姑娘長輩?”顧青昭冷冷開口。

沈婉蹙眉,麵色難看得很。

一個庶出,怎配當她長輩?

“青昭丫頭到底是來拜年的還是來吵架的?氣了你外祖母還不夠,還得跟阿婉吵一吵才甘心嗎?”沈大夫人不滿出聲,“我知曉你自恃容色,可皇家選秀重賢,你以為你過了初選和經審就能過終選嗎?你能過前邊的選拔,非但不感激侯府的恩情,還在大喜日子來侯府咄咄逼人,怕是不像樣罷?”

“大嫂子,你怎能這樣說昭兒!”顧夫人含著淚,氣憤不已。

每年年節來慶賀,總要聽一番奚落。

今年尤甚,如此詆毀人。

“四妹妹,我還沒說你呢。”沈大夫人一臉大義凜然,“你庶女出身,依著侯府才嫁給了四妹夫做官宦人家的妻,如今是覺著腰杆子硬了嗎?青昭丫頭成如今這副模樣,還不是你慣出來的。”

這話說得難聽,滿堂坐了侯府的內外親戚,不由麵麵相覷起來,有的皺眉,有的卻是幸災樂禍起來。

“大嫂子,你……”顧夫人臉色慘白又淒苦,心中無限委屈,卻如何都開不了口。

她不是沒想反抗,可端看在場這麽多所謂的親戚,在這種時候從來沒人替她說上一句話。

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顧青影氣急想出聲,顧青昭一把拉住她,抬眼看向上頭那幾個享受慣了阿諛諂媚的人。

“我娘親自嫁入顧府,從來賢德良善,相夫教子,沒有不足之處。年關、節慶,即便驟雨大雪也從未斷過來侯府問安賀歲,對長輩孝敬有加,外祖母訓話,也從來不敢有反叛之言。今日若非大舅母和表姐言辭相逼,奚落至此,母親也不會如此氣憤。”

她冷著眸子,“母親雖是侯府出身,如今卻已是顧家婦,今日回侯府賀歲,非但不能得禮遇,卻還要受這大舅母的訓誡。雖說長嫂如母,可如今外祖母還在,竟不知何時侯府是大舅母當家作主了,要勞煩大舅母來訓誡晚輩。”

此話一出,果然就見沈老夫人冷了臉。

沈大夫人心裏一虛,忙瞪她,“小丫頭片子胡說什麽呢!”

末了,又急忙要解釋,“我不過是看你不成體統……”

“行了!”老夫人不悅地打斷她,看向顧青昭,微眯著眼,“小小年紀,倒是伶牙俐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