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懷送抱,鬼神之說

莊綰是從勤王府出來的人,所以霍時玄揣測,她應該知道些什麽。

謝謙和曲佑天相視一眼,兩人眸中皆有詫異之色,謝謙看著霍時玄笑道:

“玄爺,這種事你問一個女人,喝醉了?”

霍時玄不以為意,“女人怎麽了,你少看不起女人,你娘還是女人呢,沒你娘能有你嗎”

謝謙忙揮手打住,“得得得,你有理,我說不過你”

話落,他跟著霍時玄把目光落在了莊綰身上。

莊綰深陷在自己的情緒中,根本沒聽清霍時玄的話,隻是低著腦袋,木訥的盯著手裏的糖葫蘆瞧。

一個個圓滾滾紅彤彤的山楂,上麵裹著亮晶晶的糖衣,酸甜軟糯,跟之前大哥給她買的一模一樣。

耳邊聽著他們的話,聽清了一些,又模糊了一半。

最後,她腦子嗡嗡直響,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隱隱約約聽見了大哥的名字。

如此想著,手裏的山楂突然變成了大哥的臉,慢慢的,糖葫蘆紅彤彤的顏色變成了血的顏色,像極了那天刑場上爹娘大哥長姐的血。

啪!

手裏的兩串糖葫蘆突然落了地,莊綰驟然捂住了眼睛,這一舉動,驚到了屋裏的三個人,霍時玄把整個身子轉過來。

“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莊綰突然撲進了他懷裏,霍時玄蹙眉,下意識要把人推開,手剛按在她肩膀上,卻見她兩隻手捂著耳朵,身子哆嗦的厲害,嘴裏不停呢喃著什麽。

他湊近了才聽見她在說什麽。

“血......不要......大哥......爹爹......嗚嗚不要”

血?大哥?爹爹?

霍時玄看一眼掉在地上的糖葫蘆,突然明白了什麽,莊綰身上透出的極深恐懼和害怕讓霍時玄遲疑了動作。

最後,他沒推開她,大掌繞到她身後,安撫的拍了拍她的後背。

謝謙和曲佑天詭異的看著這一幕,麵麵相覷,奇了,玄爺竟然讓一個女人撲進懷裏。

雅間裏燃了香,氣氛有些冷凝,三個大男人皆有些無措。

霍時玄雖然花名在外,但真正跟女人有如此親昵動作的,隻有一個,就是他那命苦早已入土的親娘。

院裏帶回去的那些女人,不過是故意跟老頭對著幹,他碰都沒碰過,甚至連女人的手都沒牽過。

更別說哄一個女人。

霍時玄有些無措的盯著懷裏黑漆漆圓滾滾的腦袋,謝謙眨眨眼,笑著提醒道:

“玄爺,別慫啊,美人投懷送抱,僵著做什麽啊,抱住哄啊”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霍時玄聽著想揍人,莊綰卻被喚回了些神誌。

她在霍時玄懷裏差點哭斷了氣,後來哭累了聲音已經漸漸小了,謝謙的笑聲讓她意識到這裏還有其他人。

這個懷抱......

不是爹爹的,也不是大哥的,更不是趙子禦的。

緩過神來後,鼻息間縈繞的陌生氣息更加濃烈,莊綰慌亂的抬起頭坐直了身子。

霍時玄正低頭琢磨著如何安撫她,沒想到她會突然抬頭,‘咚’的一聲,莊綰的腦袋撞到了他的下巴。

“嘶——”

霍時玄痛的悶哼一聲,捂著下巴瞪她,想罵兩句,見她眼淚婆娑的可憐樣,又忍著了,語氣不軟不硬道:

“早知道你吃個冰糖葫蘆都能哭,就不給你買了”

莊綰抹去眼淚,“對不起”

霍時玄氣悶,嘟囔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煩”

他沒了心思喝酒,拍拍桌上的銀票,朝謝謙和曲佑天道:

“手癢了,去賭一把?”

曲佑天想著剛才藍淩說喜歡那白玉鐲子,決定去街上轉轉,她喜歡,他費心尋來送她便是,想到這,便搖頭道:

“我還有事,你們兩去吧”

謝謙的目光在莊綰精致蒼白的小臉上轉了轉,笑著用折扇戳了戳霍時玄,擠眉弄眼,湊著腦袋壓著聲音道:

“玄爺,再過兩年你也到了弱冠之年了,屋裏也沒個通房丫頭,帶回去的女人你又不碰,這可不行,男人不懂情事,簡直是白活一世”

他朝莊綰昂昂下巴,聲音壓得更低。

“我之前送你的豔書還在吧,回去好好看看,上麵什麽姿勢都有,不會的可以請教我”

霍時玄黑了臉,抬腿就踹他一腳,謝謙搭著曲佑天的肩膀,樂嗬嗬的跟他走了。

屋裏隻剩下霍時玄和莊綰,莊綰看一眼掉在地上冰糖葫蘆,然後拿著筷子想吃點東西,霍時玄直接拍掉她的手。

“熱的時候不吃,涼了你又吃,你這女人真是煩,餓死你得了!”

他說著,把銀票揣在懷裏,起身就朝外走,“回府!”

莊綰看一眼滿桌沒怎麽動的飯菜,抿唇,然後按著肚子,乖乖的站起身跟上霍時玄。

她現在是寄人籬下,身份低微,沒有抗議的資格。

霍時玄雖然罵的厲害,但臨走的時候,還是朝阿戒吩咐了一聲,讓他再點幾個熱菜拿回霍府送到玉蘭苑。

回府的路上,霍時玄瞧著莊綰紅腫的眼睛,視線在她嬌嫩的臉頰上來回的巡視。

怎麽看,都不像是婢女,即便是哭了,依舊是靈氣逼人,風華絕代,明顯是被嬌養著長大的。

“我娘死的時候,我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掉,他們說,我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盯著她盈盈淚目開口,莊綰愣了一下,驚愕的抬頭看他。

霍時玄對上她的視線,唇角帶著笑,聲音卻裹挾著自嘲。

“我娘最疼我,她死的時候我卻一滴眼淚沒掉,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沒良心?”

莊綰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他娘的事,她本不想理他,但這個問題......

“你既如此問,定是有你的原因,先太......我長姐有個自小喜歡的男子,他們定了親,後來那男人死了,長姐沒哭”

“我就問長姐為什麽不哭,長姐說,她其實哭了,一個人偷偷哭的,她很愛那個男人,所以她很崩潰”

“但是再難過,她也想一個人撐著,因為不想讓我們擔心,若非念著我們,她定會隨那男人去了”

莊綰低著腦袋,目光落在手腕間的白玉鐲子上,聲音很輕。

長姐自小便很懂事,無論受傷還是生病,從來不哭,不像她,喝了苦藥也得哭鬧幾聲讓爹娘心疼。

莊綰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味,裹著少女身上獨有的清香,在狹窄的馬車裏頗為濃鬱。

霍時玄歪靠著,慵懶的坐著,鼻息間縈繞的香甜讓他鬆了眉頭,聽她說完,嗤笑一聲。

“我跟你長姐不同,你長姐是偷偷的哭,我是真沒哭”

莊綰聽到霍時玄的話,再次抬頭看向他,霍時玄卻把眼睛閉上了。

“我娘還活著的時候,最怕我哭,她說看到我哭,她就會心疼,會難受”

“她撐不住的時候,還拉著我的手說,希望我平安順遂,希望我這輩子都不要哭,不然她在天上看著我,會心疼”

霍時玄的聲音清冷幹淨,聽不出什麽情緒,莊綰卻敏感的能察覺到他隱忍的顫意。

“娘下葬的時候,我也沒哭,我爹拿著手腕一樣粗的棍打我,我也沒哭,那些人說我是鐵石心腸,說我沒良心,說我壞透了”

言此,他冷哼一聲,哼哧道:“我隻聽我娘的話,我娘不讓哭,我就不哭,隻要我娘不傷心,我才不管他們怎麽想”

他睜開眼看向莊綰,抿著唇難得認真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是從你的話語中,我也能分辨一二,你爹娘和你大哥長姐應該是很疼愛你的,對嗎?”

莊綰喉頭微澀,幾乎要落下淚來,用力點著頭道:“疼我”

霍時玄見她眼睛裏又積滿淚水,低咒一聲,突然傾身上前用掌心貼著她的眼睛,莊綰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在她眼睛上使勁揉了揉。

“你怎麽老哭,便是水做的,也不能總是哭,爺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的!”

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把手鬆開,甩了甩掌心的眼淚,惡狠狠的盯著她,見她驚慌失措的往後躲了躲,又覺無力。

“你說你爹娘疼你,大哥長姐愛你,那你怎麽不疼疼他們”

莊綰不懂他什麽意思,她問他,人都沒了,怎麽疼?

霍時玄嗤笑,漂亮的眉眼處盡是鄙夷。

“所以我最看不起你們這些人,人死了哭哭啼啼尋死覓活,讓離開的人不得往生,我都沒哭,你竟然還尋死,簡直太不孝順!”

莊綰秀眉微蹙,越發糊塗,“聽不懂,能不能說明白點”

霍時玄哼了一聲,突然湊近她,神神秘秘道:“你是不是經常夢到他們?”

莊綰又朝後挪了挪身子,下意識點頭,“是”

不過都是噩夢。

見她點頭,霍時玄的臉色更古怪了。

“那你可知,人死後,不會立刻去投胎,他們會化作一縷殘魂守著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

“若是那人過得好,他們就會沒有遺憾的去投胎,若是那人過的不好,他們就不能去投胎”

“你現在做的事,你爹娘他們都是能看見的,你之所以總夢到他們,是因為你過得不好,他們不能去投胎”

“若你一直過得不好,他們就會錯過投胎的機會,最後會魂飛魄散,連投胎的資格都沒有”

莊綰驚恐的瞪著眼,“騙......騙人!”

爹爹說了,這世上最不可信的有兩樣,其一,人心,其二,鬼神之說。

而且,她看到爹娘他們慘死,做噩夢不是很正常嗎?以前她養的一隻兔子死了,她還做夢了呢!

霍時玄見她害怕了,心裏偷樂,伸手掐她的臉,更煞有其事道:

“真的,當年我娘剛死的時候,我也天天夢到她,後來我碰到一個高僧,他告訴我,是因為我在府中過得不好,我娘擔心我,心有執念,離不得,所以入不了輪回,投不了胎”

“所以啊,我就變得特別強悍,強悍到誰都不敢招惹我,然後我就沒夢到過我娘了,我又去找那高僧,高僧說,我娘見我過的好,已經去投胎了”

莊綰的身子已經開始抖了,她確實聽春喜說過,霍時玄小時候十分乖巧,是他母親周氏離世後的第二年才開始變的。

“你......你別嚇我”

霍時玄見她盈盈小鹿眼更添害怕之色,暗暗鬆了口氣,麵上卻是一陣嫌棄。

“嚇唬你?雖然你是良太妃送來給我當妾的,但咱兩也沒那麽熟,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嚇唬你”

“哼,要不是看你整日淒淒哀哀的太晦氣,我才不會同你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