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愛你

沈教授打了120,五分鍾後救護車就來了。救護人員檢測完周勳的脈博和瞳孔當即做了急救,把他從死神手裏拉了回來,可是周勳的血壓很低,救護人員說必須馬上送醫院。

沈教授六神無主,抓著蕭曉的手一個勁地問:“怎麽辦?這次會不會有事?”

蕭曉不知道,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是不敢說。她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看著周爸爸從綠色通道直接推進手術室。

一路上,周啟都很鎮定,聽從醫生的安排簽字,辦手續,然後在手術室前安慰著沈教授:“沒事的,阿姨,我爸會沒事的。”

“不,你不知道,他之前就進過醫院,你出國的那天差點就走了……都是我不好,我就不應該讓他抽煙喝酒,我說了,他不聽我的話,他不聽。”

沈教授顫抖著,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阿姨,這不怪你,他是成年人,得為自己負責。”他如同機器人,運轉著事先設定好的程序,從他臉上看不出焦急、難過,而這異如常人的冷靜,反而讓蕭曉更加擔心。

蕭曉想為他做些什麽,可除了跑跑腿之外,什麽都幫不了。她坐在長椅上默默陪著他,然後遞上一瓶水。他側首看著她,疲憊地扯了個笑:“謝謝。”

他把水瓶緊握在手裏,半天都沒有喝過一口。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手術室前的紅燈滅了。醫生從裏麵走出來,問:“誰是周勳的家屬?”

周啟站起身,臉色蒼白地走過去說:“我是,我是他兒子。”

醫生看看他,以一種很柔緩的口吻說:“我們盡力了,可是人沒能救過來。”

周啟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他愣了會兒,緊張地抓住了醫生的手:“醫生,你再努力努力,我五年沒見過我爸了,我剛從外國回來兩天,還有很多話沒和他說,醫生你再搶救一下吧,醫生求你了,醫生!”

“該用的藥全都用了也做了不少搶救措施,真的沒有辦法,小夥子,我們知道你不好受,你可以先辦手續或去看看你爸。”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慘烈的哀嚎。沈教授捂著心口,蜷在長椅上失聲痛哭。

周啟立在原地,像座石碑,一動不動。

醫生指派了個護士幫忙,蕭曉走到護士麵前,伸出手問她要手續單:“我來辦吧,我是……他的朋友。”

護士為難地蹙眉:“最好是家屬。”

“沒關係,我來。”周啟從護士手裏拿走單子,“你去勸勸阿姨,人死不能複生。”

蕭曉回頭看看沈教授,再看看周啟。

“我陪你。”說完,她追著他來到護士台,看他在一份份文件證明上簽字,在簽到死亡通知書時,他的筆尖停頓了,手不停地抖,他用力按住右手的手腕卻無濟於事。

蕭曉抬起手,慢慢地握住他的右手,像教小孩子寫字,一筆一筆寫下歪七扭八的“周啟”。

“爸爸,為什麽我叫周啟呀?”

“啟就是開的意思,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啟’,爸爸希望你在往後的道路上能做個開拓者,不怕艱難困苦,勇往直前,來,爸爸教你這個字怎麽寫。”

……

周啟盯著兩個不像樣的字哂笑起來,誰會想到隻過了半天,他就沒有爸爸了,可奇怪的是他哭不出來也沒覺得特別難過,直到殯儀業務員遞上張名片,推銷起白事一條龍的服務。

“我們能按你的要求辦最體麵追悼會。”

追悼會,對啊,人死了要辦追悼會……

周啟把他的名片推開了,顫著嘴唇,僵著臉問:“我爸在哪兒?”

護士把他領到太平間,太平間裏是一個個冰冷格子,逝去的生命成了格子上的編號。

周勳還沒來得及躺進去,他們到時沈教授已經在了,她在幫他擦身,還絮絮地念叨:“你到那邊不用擔心,兒子成材了,他不會讓你失望,反正過幾年我也要去那裏的,到時我們還能見麵。”

周勳閉著眼睛,麵容安詳,仿佛叫幾聲就會醒的樣子。

“爸,爸!”

周啟輕喚,可周勳沒有反應,慢慢地,周啟意識到他永遠失去了父親,終於垮了下來。

他上前緊握住周勳冰冷的手,聲廝力竭地叫著:“爸,對不起……爸,我不該出去,對不起。”

他內疚極了,跪倒在地低頭嗚咽著,哭得就像個孩子。

蕭曉也傷心地落淚了,不單單是為了善良的公公,也是因為看到了前夫痛苦的影子。

處理完所有的事,已經快到晚上九點了。

蕭曉手機上有一連串的未接來電,江辰燁找她找瘋了。

“你在哪兒?!說好今晚去吃飯的。”江辰燁很生氣,“蕭曉你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蕭曉沒心情跟他解釋,疲憊地說:“今天沈教授的愛人去世了,我們剛剛辦好手續,我要陪她一會兒,好了打你電話。”

說完,她就把手機關掉了。

沈教授眼睛紅紅的,精神很恍惚,周啟剛跟劉美芬打完電話,告訴她要晚一點回去。劉美芬在電話裏也愣住了,隱約地能聽到她的抽泣聲,也不知她說了些什麽,讓周啟厭惡地皺起眉,掛斷了電話。

沈教授吸吸鼻子,拿起紙巾抹去眼淚,哽咽著說:“你爸有兩個哥哥在北京,他有沒有和你說過?都是親兄弟,還有你爺爺……你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他們吧?”

周啟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爸那邊的親戚。”

“你爸年輕時脾氣可倔了,當年你爺爺看不上你媽,不同意他們結婚,你爸就幹脆和周家斷絕關係,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你知道你爺爺和大伯是幹什麽的嗎?”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沈教授歎了口氣,從沙發櫃裏拿出一本通訊錄遞給周啟。

“你爸走了,再怎麽說他們都是親人,你給他們打個電話,說下追悼會時間,來不來就是他們的事了。”

周啟低頭看著黑色皮質封麵的舊款通訊錄有點愣神,從出生到現在他都不知道伯伯們的存在,又該怎麽通知這個噩耗?

“我來辦吧。”蕭曉拿過通訊錄,“我說比較方便。”

“我爸的事應該我來。”

周啟拿回她手裏的黑冊子,照著上麵的電話號碼一一打了過去,接電話的人都有口濃重的京片子,聲音又低又沉且帶著戒備,還有的把周啟當成騙子。

打到最後一個電話時,周啟停頓了會兒,然後抬起頭看著沈教授說:“他們讓我別打電話給我爺爺,說他們會去通知。”

他合起通訊錄,把它還給沈教授。

“時間不早了,阿姨你去睡會兒吧,接下來的事我來辦。”說著,他看向蕭曉,眼睛裏的光黯淡了,“你也回家吧,別讓你的……家人擔心。”

蕭曉抿起嘴唇,沒說話,眼下她最擔心的人是他。

“要不要我陪你一會兒?”

周啟蹙起眉,眼中流露出難得的哀傷,他是想要她留下的,然而話到了嘴邊卻成了:“不用,謝謝。”

蕭曉牽強地笑了笑,然後拎起小包,她留在這裏沒什麽用,身份也挺尷尬的。

“我送送你吧。”周啟站起身,幫她開了門。

老式的公房樓道昏暗,樓燈傳感器又很遲鈍。

蕭曉扶著欄杆,一步一個台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拐角,撞上了一個箱子。她差點被箱子扳倒,好在被雙手拉住了,人往後一倒,靠在他的懷裏。

心突突地亂跳著,呼吸變得小心翼翼。有輛車駛過,橫掃而來的車燈點亮了他的輪廓,在明暗轉換之間,她看到了他的眼睛,就跟夢裏的一模一樣。

“蕭曉,我喜歡你。”

腦子裏響起他的聲音,曾幾何時,她為此痛苦,因為這一生再也聽不到了。

“我不該走的。”他的嗓子啞了,“知道會失去這麽多,我無論如何都要留在這裏。”

不對,即便他不出國也改變不了周勳的命運,而且周勳還比現在過世得更早。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夢嗎?”蕭曉輕聲說,“夢裏,周叔叔在你高三那年就走了,在這裏他多活了五年,看到你長大成人,碩士畢業了。”

“你的夢裏,我們在一起了對不對?而現在呢,我不但失去了父親,我還失去了你。”

他說話帶著哭腔,令蕭曉心酸不已。

“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

她以朋友的身份安慰著。

又有一輛車駛過,樓道亮了又暗,刹那間,她看到他的眼淚正沿著眼角緩緩落下。

蕭曉心疼地抱了上去,模糊了友情和愛情的界限,更要命的是,她的心依然為他所動,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好好保重。”

她咬牙,狠心地扯斷情絲,把手鬆開了。

他來不及拉住她,伸出手隻觸碰到她一縷發絲。

她走了,回去要和家人、男友交待,成年了,不單單有愛情,還有一份責任在的。

到家時,江辰燁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麵前擺著蕭媽媽削好的果盤,幾小時過去了,他一塊都沒動過。

蕭曉看到他深吸口氣,故作輕鬆以說了句:“我回來了。”

江辰燁轉過頭,看到她紅紅的雙眼,憤怒瞬間就消失了。他起身走到她麵前,心疼地捧住她的小臉。

“沒事了吧?”

“嗯。”蕭曉點下頭,“事情都辦好了,大後天開追悼會。”

蕭媽媽聽到了,惋惜地歎了口氣:“沈老師挺年輕的呀,她愛人也不大吧?走得太早,可惜了。”

蕭媽無力回答,她看著江辰燁,微微蹙起眉。

“我累了,想睡覺了。辰燁,今天對不起,你先回家吧。”

江辰燁沒說什麽,取下了掛在架上的大衣。

“那你早點休息,大後天要我陪你嗎?”

蕭曉搖搖頭:“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