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曉,你站住

蕭曉這句話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周啟。周啟慢條斯理喝著茶,表情很平靜,從他的眼睛裏找不到一絲絲介意或生氣的痕跡。

杜薇在桌底下狠狠地掐得王波一下,痛得王波五官扭曲,最後還是程方把持住全場,起身舉杯朗聲說:“來,為3班的團聚幹一杯。”

“好!”王波拔蔥似地彈起身,不知是興奮還是痛得不行了。

碰杯的聲音叮叮當當,轉眼間氣氛又活躍起來,大家天南地北,有的沒的聊著。周啟安靜地當著一個聆聽者,看著別人快樂,緬懷過去的時光,偶爾他會有幾秒鍾的愣神,思緒陷入她家樓下的早餅攤,他一直不明白那裏的雞蛋餅為什麽賣得這麽好,說實話一點都不好吃,可到了澳大利亞,他連最難吃的雞蛋餅都嚐不到,有時開車兜了好幾個中國餐館,就是買不到那個難吃的味道。

“周啟,你在澳大利亞過得怎麽樣?聽說你移民了。”

有人發問,他的思緒還纏著過去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嗯。”周啟垂著眼,調整好情緒,“還好,就是吃不太慣。”

“那你有沒有想過回來呀?”

周啟抿嘴笑了笑,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但蕭曉知道他不想說話,就會以這樣尷尬又不失禮貌的方式回避。

蕭曉隱隱地有些生氣,哂笑一聲,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他當然不想。”如果想的話怎麽會連個音訊都沒有。

周啟沒說話,整個麵部線條繃在同一個位置上,就像部無情的機器。

坐在他邊上的王波感覺到氣壓瞬間轉低,不自在地扭扭屁股,笑著打起圓場:“還不是在外國混得太好了嘛。對了,啟神你們那裏本科幾年畢業?如果四年製的話,算剛畢業?”

“嗯,碩士剛畢業。”

“碩士?”班長擰眉掐指一算,似乎發覺不得了的秘密,“你這讀得時間好像有點短,記得過去還要預備一年的吧。”

周啟淡淡地說:“我想早點畢業,早點回國,所以這些年除了上打工之外,我所有時間都泡在學業上,包括聖誕和春節。”

這話像是刻意解釋給蕭曉聽的,蕭曉不動聲色,她心裏是無法原諒的,忙不是忽視的借口,真想念某個人總會千萬百計去找他的。

王波笑眯眯地拍著周啟的肩:“噯,現在不是回來了嘛,咱們別說這個,先陪我出去抽根煙。”話落,他把周啟勾走了。

蕭曉如釋重負,偷偷地吐了口氣。她垂眸,看著手腕上的情侶手鐲,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起上麵的紋。

這個手鐲是情侶款,另一個在江辰燁的手上。

她有男朋友了。

午飯吃到近兩點才散去,王波提出下半場,去KTV唱歌。蕭曉本來不想去的,結果被杜薇纏了半天,不得已,隻好點頭答應。

到KTV後,男生一堆,女生一堆;一半人喝酒聊天,一半人唱歌。

杜薇吃著香蕉片,在王波吼下一首歌的間隙悄悄地和蕭曉說:“這次誰不知道周啟回來,我剛才問波波了,他也很驚訝。”

蕭曉低著頭“嗯”了聲,而後朝周啟所在的方向看去。他和程方他們坐一起,左手拿著玻璃方杯,杯裏是純威士忌加冰塊,不像別人是威士忌兌綠茶。他抽煙的動作熟練極了,每一個停頓都像老電影中畫麵,在昏暗的光暈下、繚繞的煙霧裏頹廢得很唯美。

四目交錯,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凝固了幾秒,整個世界因為這幾秒停止轉動了。

蕭曉也看著他,不知怎麽的,她討厭他嘴角的笑,討厭他深邃的眸,她討厭他的一切,討厭他為什麽要回來。

她垂眸,一口氣吞下一杯酒,麻木了舌頭和神經。

蕭曉的酒量已經練出來了,除了那一次,她再也沒喝醉過。

不知是哪個討厭鬼,在這個時候點了首很傷感的歌,唱起來又像鬼哭狼嚎:

我站在屋頂

黃昏的光影

我聽見愛情光臨的聲音

……

蕭曉怔怔地看著大屏幕上的歌詞,想哭。

周啟低下頭,沉默了。

可是誰也沒離開。

曲終人散。

大家在KTV前告別,王波喝飄了,程方也喝得醉熏熏的,杜薇先安排程方坐上出租車,然後又扶著王波,她忙不過來了,苦著臉和蕭曉說:“坐在地上的這個就交給你了。”

蕭曉回過頭,周啟坐在台階上垂著頭,算是醉得比較斯文的。

真不知道是他們酒量不行,還是酒有問題。

蕭曉皺眉看著這個極為燙手的山芋,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喂,你行不行?”

周啟點點頭。

“那我幫你叫車,你自己回去。”

他又點頭。

沒過多久,出租車來了。他撐著台階很費力地站了起來,左搖右晃兩三秒才站穩。

出租車司機看到是個醉酒的,臉都綠了,擺了擺手後把車開走了。

周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又坐回台階上,垂著頭,像個被遺棄的小孩子等著父母接回家。

蕭曉看著他蒼白的臉,於心不忍,終於又來了一輛車,她扶起他打開車門,把他塞了進去。

司機問:“去哪兒?”

周啟回答不清。

蕭曉咬咬牙,坐進車裏:“你住在哪兒?”

周啟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是酒店式公寓。蕭曉把名片遞給司機,司機點頭,接著車就起動了。

蕭曉不知道這個酒店有多遠,她看著周啟手捂額頭,眉頭緊皺,就怕他下一秒會吐,好在十幾分鍾後目的地就到了。

門童前來打開車門,看到客人醉了,很貼心地把他扶出車。

“請問您住在哪間房?”

周啟的舌頭不太好使,剛說了一個字頭就衝到花壇裏吐了。

門童皺著眉,一臉為難。

蕭曉見之又不忍心把周啟扔下了,她付完車費後下車,摸起周啟的口袋,並朝門童揚起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稍等下,我找找房卡。”

摸了一圈沒有,於是她翻出周啟的皮夾,在打開皮夾的刹那,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老照片,是那年運動會她當拉拉隊長時拍的:白色拉拉隊服,梳著高馬尾,笑得很甜,很燦爛。

蕭曉如遭雷殛,他怎麽會有張連她都沒見過的照片?!

愣了很久,門童催了又催,她方才反應過來,恍惚地點點頭,然後從皮夾夾層裏抽出門卡。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蕭曉的記憶像是被抽走了,她不知道是怎麽來到周啟的房間,怎麽會坐在單人沙發上的,緩過神,周啟正躺在**不停地搓著額頭,也許是酒喝多頭痛,抑或者是他的偏頭痛再次發作。

她想問他皮夾裏的照片是怎麽回事,但仔細想想,答案已經和她沒關係了,問了隻會徒增煩惱。

她低頭看看時間,不早了,該回來了,不過到看周啟痛苦皺眉,她不禁擔心,於是就走過去拿起枕頭把他的腦袋墊高,然後擰開瓶礦泉水。

“來,喝點水吧。”

周啟把她的手往外一摜,水抖了出來,灑在菱花紋的地毯上。

蕭曉:“……”

這個時候還在發脾氣?!他有什麽資格對她發火?當初是他先放棄的!

蕭曉憋屈五年了,越想越惱火。她舉高水瓶,慢慢地傾斜瓶身,把水倒在他的臉上。

“讓你好好清醒下。”

這話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周啟被涼水澆醒了,驀然彈起身,甩了甩一臉的水,然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蕭曉,仿佛在質問: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為什麽不能?當初失約放鴿子,之後又不辭而別,五年裏杳無訊音,這些種種……隻是澆你一臉水,太客氣了!

蕭曉態度惡劣地把礦泉水放到床頭櫃上,剛起身要走,周啟站了起來,動作幅度很大,讓她以為他想對她做些什麽,結果他衝進衛生間吐了。

醉酒加上偏頭痛,周啟痛苦地蜷坐在馬桶邊,把十指插進頭發裏,臉色比瓷磚還要白。

蕭曉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裏也不好受,她打個電話問前台要止痛片,接著把藥片硬塞進他嘴裏。

“馬上就不痛了。”

她一邊喂他喝水一邊溫柔地哄著,直到他呼吸平穩,眉眼舒展。

“謝謝。”他眯著眼,有點狼狽,“我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過河拆橋真是他的專業技能。

蕭曉一句話都沒說,起身洗了洗手,走出衛生間後又不太放心,於是折回來朝他伸出手。

“別坐在這裏,涼。”

周啟猶豫了會兒,握上她的手,借力站起身。

“把襯衣脫下來吧,太髒了。”說著,蕭曉從衣櫃裏取下睡袍扔了過去。

周啟不領情,冷漠地說:“你不用這樣對我。”

蕭曉冷笑:“哈,周啟,你不要自作多情,我隻是站在老同學的角度幫你,別廢話了,把衣服換下來吧,髒得我看不下去了。”

周啟腮幫子動了下,有點忿忿的,不過他還是很聽話地脫下襯衣,再套上睡袍。

他的身體比少年時期結實多了,胸肌、腹肌、人魚線一樣不缺。

蕭曉一副不為所動的聖人模樣,拎起他的襯衣塞到衛生間的滾桶洗衣機裏,滴滴滴地按了幾個鈕。

“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抓起包,很絕情。周啟突然伸手撐住牆,攔住她的去路,一幅被欺負慘了的樣子

“蕭曉,你站住,我們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