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曉,我喜歡你

蕭曉以為自己在做夢,愣愣地看了眼手機,按掉,塞回枕頭下,翻身繼續睡。

嘟、嘟、嘟……

手機又震了,她熟門熟路地摸出來,閉著眼按下通話鍵。

“你幹嘛掛我電話?”

周啟有點不滿。

蕭曉迷迷糊糊地嘟囔:“你別和我開玩笑了,生病,累。”

“沒開玩笑,賓館對麵有個小賣部,裏麵有賣雪碧。“

蕭曉一聽瞬間睜大了眼,她不假思索從**跳下,匆匆忙忙地裹上羽絨服。

“媽,我出去下。”她朝在衛生間裏洗澡的蕭媽媽嚷嚷道,隨後飛快地打開門,從二樓衝到底樓大堂。

雖然這裏叫晶晶賓館,充其量隻能算個招待所,前台位置衝著大門,進出一目了解。

蕭曉下樓的時候,周啟就已經看到了,她和往常一樣,冒冒失失的,小鴨花紋的睡衣外麵套著黑羽絨服,頭發橫七豎八,腳上那雙半透明粉色塑料拖鞋鄉土氣息濃重,隨她的鴨子步吧嗒吧嗒一直響到他的跟前。

拖鞋聲由慢到快,由輕至響,像極了他的心跳,在她沒開口之前,他笑了,手指輕輕地把她頭頂上的呆毛須撥弄下去,烏黑清亮的眼睛裏含著糖。

這太像夢了。蕭曉的大腦空白了幾秒,慢慢地,血熱了起來,全都朝臉上湧,頭又開始暈了。

周啟看到她吸了吸鼻子,於是摘下絨線紅圍巾,一圈一圈裹在她的脖子上。

“都感冒了,怎麽還不注意?”

他像在埋怨她不會照顧自己,到哪兒都讓他費心。

蕭曉不服氣地嘟起嘴:“小小感冒不足掛齒,倒是你,你怎麽會來呀?”

“沈阿姨到杭州開畫展,我爸陪她過來了,捎上我玩幾天。”說著,周啟打開背包,從裏拎出一塑料袋子的藥,退燒的、止咳的、清熱解毒的,應有盡有。

“明天就要考試了,吃點藥,好好休息。”他又從包裏拿出一塊木牌,牌上刻著“狀元符”三個字,“這個是從孔廟裏求的,你掛在包上。”

蕭曉:“……”

“周同學,真看不出來你還挺迷信的,包裏不會還有聖經?”

周啟臉一白,一副“好像被猜中”的窘迫。

“沒了。”他把包裏的東西往下壓,然後拉起背包拉鏈,接著“嘩啦”一下,拉開了羽絨服的拉鏈。

“你這是幹嘛呀?天冷還脫衣服。”蕭曉抓上他的手,唰地把拉鏈提到他脖頸,差丁點兒夾到皮肉。

周啟懵圈了,垂眸看著她,而她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

過幾秒,蕭曉突然捂住口鼻,往後退兩步。

“我忘記自己感冒了,對不起。”她尷尬地笑了笑,眼睛彎成兩條弧線,甜甜的。

周啟歎口氣,又脫起衣服,拉鏈拉下,漸漸露出一杯紅豆奶茶,大概是怕奶茶容易涼,他一直揣在懷裏。

看周啟把奶茶從內兜裏掏出來的那一刻,蕭曉感動了,血更加熱,幾乎要化成淚珠湧出來。

“現在喝嗎?”他依然平靜。

蕭曉不自覺地點起頭,然後看著他把吸管戳進奶茶杯裏。

“給。”

周啟把奶茶湊到她嘴邊。

“不,你先喝。”蕭曉又把吸管轉了個方向,衝著他的嘴,“我感冒了,喝過你就不能喝了。”

周啟勾起唇,笑了,單單為滿足她,湊過去喝了一口。

“好了,我得走了,明天考試,你一定可以,不要太緊張。”

短短幾句話,用時五分鍾。

周啟這波操作,蕭曉有點看不懂,她內心是有點粘膩的,很希望他再多呆一會兒。

“謝謝你啊,送藥又送奶茶。”

“嗯。”他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又搖了搖頭:“不是特意送的,我爸在這邊,我隻是順便。”

“哦,那謝謝你爸了。”她笑著,不管他說的是不是真話都開心,“你回去的時候要小心。”

周啟抿嘴一笑:“上去吧,我走了。”

“等等,你的圍巾。”

蕭曉想摘下脖子上的圍巾還給他,他一把按住她的手。

昏暗的燈光下,纖長的手指好看得像雕塑,光是被它按著就能感覺到幸福。

蕭曉沒想到他會細心地把圍巾裹嚴,再打上漂亮的結。

“天冷,你先戴著。”

他的聲音低啞,聽起來沙沙的,蕭曉抬頭看著他,高挺的鼻梁,漂亮的下顎線,雖然有些稚嫩,但每個部分都很完美。

她起了小心思,心思裏滋生出不切實際的期盼,她想被他抱一下,隻要一下就好。

周啟沒伸手,他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也在等她的動作……

腦後傳來拖鞋趿地的聲音,啪嗒啪嗒越來越近。

“蕭曉,是你嗎?”

蕭媽媽竟然來了。

蕭曉一驚,如夢初醒,眼睛瞠得大又圓。

奶茶來不及往下咽,她隻好含糊地說:“我媽來了,我先走了!”

她轉身逃了,跑得飛快,到前台前正好撞見蕭媽媽。

蕭媽媽很困惑,問:“才洗了個澡你人就不見了,生病還到處跑什麽?”

蕭曉眯眼,心虛地笑著回答:“嘴饞去買奶茶了。”

“你脖上的圍巾怎麽回事?”

“我帶來的。”蕭曉得意洋洋地晃起腦袋,歡快地上了樓。

蕭媽媽總覺得閨女不太對勁,不由自主往門處看,隻見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正朝車站的方向走著,背影挺眼熟。

上車後,周啟往晶晶賓館看著,三層樓高的建築,也不知蕭曉住在哪間,是不是正透過窗也在看著他。

售票員來了,問:“到哪兒?”

周啟摸出五塊錢:“火車站。”

國美校考那天,蕭曉高燒退了,她帶著周啟的圍巾,掛著他送的狀元符去了考場,水粉、素描、速寫,三項發揮穩定。

4月查分的時候,她和爸媽圍坐在電話機前,由於太過緊張,連著幾次把準考證號輸錯了,最後是蕭爸爸大呼一聲:“我來!”,接著冒著汗替蕭曉輸了準考證號,三門類目總分:279。

“啊!!!”蕭爸爸激動得握拳咆哮,蕭媽媽一把抱住蕭曉熱淚盈眶,蕭曉笑著笑著,眼睛也濕濡起來。

她終於觸及到夢想了,雖然總成績還沒有定,但至少是彌補了人生的一大遺憾。

蕭曉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周啟,電話那頭並沒有出現她所期待的興奮。

“恭喜你。”周啟淡淡地說,“希望你夢想成真。”

這句話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第二天早上,周啟沒有出現在蕭曉的小區裏,忽然少了個與你同行、送你早餐的人,蕭曉提前感受到了失落,她幾乎是小跑著去學校,來到教室時,周啟已經坐在位子上認真刷題了。

蕭曉沒問“你今天怎麽沒來?”,而是悄悄地把牛奶放在他的課桌上。

周啟停筆,慢慢地抬起頭,蕭曉半眯著眼,嘴角微微上揚,可愛得有點破次元。

“早啊。”

她坐到他身旁,活力充沛,就像七八月的豔陽,周啟卻提早入了冬季,仿佛是被大雪覆蓋的蒼茫大地,一片荒蕪。

蕭曉把那晚他送的狀元符拿出來,擺到他的麵前,然後兩手托著腮,腦袋微微往左一歪。

“這個我不需要,你帶身上好了。”

“我也不需要。”他用筆尖把狀元符移開了,“考得好或不好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怎麽,出國留學的事定下了?”

周啟目光微頓,然後深吸了口氣,繼續刷題。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每到關鍵時刻都選擇了沉默,就像個河蚌,閉緊堅硬的殼。

蕭曉不喜歡他這個樣子,和前夫太像了。

“你是不想去嗎?不如我們聊聊吧。”

“沒什麽好聊的。”

周啟刷題的速度更快了,ABCD全以打勾來代替。

蕭曉扁起嘴,不知該用什麽方法撬開這個蚌殼,仔細想想,從以前到現在似乎都沒有成功過。

“好吧。”她無奈地聳了下肩,“去或者不去都是個人的選擇,別人幹涉不了。”

周啟再次停下了手中的筆,抬眸看向她,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問:“你希望我去嗎?”

蕭曉愣了下,眼前一抹黑,仿佛在個大黑鍋從天而降,直接罩在她的麵門上,心裏有個聲音是不希望他走的,然而到了嘴邊卻是:“你自己想不想去呢?”

“我想到外麵看看,想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隻是……”

他舌頭一卷,把最關鍵的話卷進了肚子裏。

“想去就去吧。”蕭曉微微一笑,很大方,“人生沒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下遺憾。”

周啟蹙起眉,依然難以決擇。他在紙上畫著淩亂的符號,寫著自己才懂的密碼。人生比數學難多了,因為每個答案都適用,沒有絕對的對或錯。

他不知道該怎麽選。

緊鑼密鑼的兩個多月過去了,終於迎來高考。

盛夏的蟬鳴,是考場邊唯一的異響,在封閉安靜的空間內,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全力以赴”這四個字不是隨便說說的,對蕭曉而言這四個字承載了她的兩次人生,是上天給她彌補的機會,失去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

在拿起筆的這一刻,她躊躇滿誌,就像個戰士,為自己的夢想披荊斬棘。考完最後一場後,她鬆了口氣,而整個教學樓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有幾個學生都哽咽了。

太不容易了,實在太不容易了。

回到一中,高三開始一年一度的拆家,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學生把試卷一箱一箱地往樓下扔,令保潔阿姨們很無奈,同時又替他們高興。

被壓抑一個半學年的王波終於放飛自我了,撕著卷子,朝對麵樓扔紙團兒,像被放出籠子的猩猩嗷嗷地亂嚎。

蕭曉在混戰中被扔了一頭的紙屑,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有個男生跑過來,在她麵前大聲說:“蕭曉,我是1班的顧進超,我喜歡你!希望你以後能一帆風順!”

蕭曉一愣,還沒看清男生的模樣,他就跑掉了,這個告白不是為了交往,而是在為高中青春畫上圓滿的句號。

相比之下,在周啟那裏畫句號的人更多,挨個紮堆把他圍在走廊裏,送花、送巧克力、請他填學生紀念冊。

周啟疲於應付,連禮貌的笑都很吝嗇,在眾多女生之中,他終於看到了木訥的蕭曉,烏亮的桃花眼一下子有了靈氣。

周啟費力地撥開人堆,大步流星走到蕭曉的前麵。

“考得怎麽樣?”

蕭曉看到他笑逐顏開,自信地露出八顆閃亮同亮的牙。

“嗯!感覺不錯,應該考得挺好,多虧你對我耐心指導,謝謝!”

她鞠躬,表示感激。

周啟爽朗地笑了,在紛紛洋洋的試卷中,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放下了端著多年的冷傲架子。

“該說感謝的是我,謝謝你,蕭曉。”

“不用不用,不用那麽客氣,成績還沒出來呢,別謝得這麽早。”

蕭曉笑眯眯地搖頭擺手,搞得像在請客吃飯,還反客為主了。

周啟眼神淩厲,突然伸出手,隻聽“嘭”的一聲,一卷差點砸到蕭曉腦袋的試卷被打飛了。有張落單的卷子恰好慢悠悠地飄在蕭曉的頭頂,像新娘的白紗,蓋住她上半張臉,就在這麽個尷尬的時候,周啟突然對她說:“蕭曉,我喜歡你。”